第九十章盡棄


    “殿下,我心悅你。”


    衛鶴鳴腦海中滿是白日裏自己這句大膽至極的話,和楚鳳歌那一瞬間複雜難辨的神色,混在一起反複,竟讓他也有些亂了步調。


    他在氈帳外來來迴迴的踱步,臉上寫滿了猶豫和緊張,好似是那未經世事的少年公子哥,剛給年方少艾的佳人遞了情詩,心煩意亂地期盼著佳人的迴應,卻又生怕唐突了佳人被拒之門外。


    究竟是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心思,連衛鶴鳴自己都琢磨不出,隻記得昨夜情不自禁的瞬間,讓他在瞬間恍然失措。


    殿下……先前對他說的那些情話,總不該是說笑的吧?


    衛鶴鳴蹙著眉反複思量,卻怎麽也不敢掀開那氈簾去問個清楚。


    白日裏就不該說了心悅便逃之夭夭的,可天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說了那話之後,仿佛每一寸空氣裏都帶著燙人的溫度,將他灼的頭腦發熱,喘息不得、也久留不得。


    兩輩子加在一起,也不曾有過今日的優柔寡斷。


    衛鶴鳴搖著頭苦笑了一聲,索性將心一橫,抬手就要挑了簾子進去。


    卻不想被一個聲音阻止:“少爺,還請借一步說話。”


    衛鶴鳴一愣,轉頭看去,正是黃掌櫃,神色間雖竭力保持冷靜,卻仍帶幾分驚疑。


    衛鶴鳴霎時便冷了下來:“黃掌櫃?”


    黃掌櫃匆匆扯了衛鶴鳴一把,將他拉進了氈帳,又左右張望了一番,將那厚重的氈簾小心放好,才低聲說:“文瑞王可在?”


    衛鶴鳴抬了抬眼,正巧見楚鳳歌打屏風後轉了出來,心尖又是一跳。


    楚鳳歌的目光卻專注在他一個人身上。


    黃掌櫃顧不得兩人情狀,壓低了嗓音道:“二位……我兄弟幾人剛剛得了消息,說是京城那邊得了信,和談一事暫且擱置,正遣人來召衛大人迴京。”


    衛鶴鳴一愣:“你從哪得的消息?”


    黃掌櫃猶豫了片刻,才道:“敢做北胡這趟生意的,不止我們一家,昨日又來了一隊,隻不過他們的生意小,那些胡馬也是小人從他們手中得的。”他們這些北胡走私的商販,多少都是有些熟識的,便是沒有見過,說起幾個共同的線人朋友,也就認識了。


    商人之間的閑談少不得提到京師和官府,提到北胡時那商隊頭領再三歎息,說做過這筆生意便不得不歇段日子,另謀生路了。


    黃掌櫃心中生疑,便追問了幾句,不想卻得到這樣一個消息,再三權衡,雖不明白個中曲折,卻也前來將此事告知衛鶴鳴。


    “他們是十日前出發的,比咱們耗費的日子少些,他們走時聽聞京城已經選派了人來,二位還是早做打算才是。”黃掌櫃猶豫片刻,又道:“現在外頭都在傳,說聖上有意同北胡開戰,隻怕太平日子不久了……”


    兩人麵麵相覷,神色都頗為凝重,誰也不知為何皇帝會在此時忽然放棄了和談,甚至想要同北胡開戰。


    景朝安逸多年,接連幾任帝王雖不昏聵,卻不少喜好奢靡,加之官場貪腐屢禁不止,國庫裏早就捉襟見肘。


    這些年來小規模的騷擾爭戰到還算撐得住,但哪裏撐得住真正的連年戰爭呢?


    衛鶴鳴腦中念頭忽的一閃:“宋家呢?”


    “宋家?”黃掌櫃一愣,不知衛鶴鳴問的是哪個宋家。


    “你可知,京城那個被打作北胡奸細的宋家如何了?”衛鶴鳴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黃掌櫃遲疑了片刻:“小人閑談時聽聞,似是已經滿門抄斬了。”


    衛鶴鳴神色更沉:“這消息可靠?”


    黃掌櫃不明白他臉色為何如此難看,卻也知道此事隻怕幹係甚廣:“聽他們說,午門處斬那日還有不少百姓前去觀看,也算是一件大事,應當假不了。”


    衛鶴鳴抿緊了嘴唇,又問了究竟是誰上疏提議擱置和談的,黃掌櫃卻隻好搖頭了。


    本就是從旁人那裏得來的消息,至於朝中風雲,這群商人又哪裏聽的仔細、記得清楚?


    衛鶴鳴的麵色愈來愈冷,楚鳳歌忽的攥住了他的手用力扳開。


    他低頭一瞧,不知何時竟將自己的手心攥出了血來,赤紅色染紅了手心的掌紋,瞧著觸目驚心。


    “若這消息是真的……”衛鶴鳴啞聲說。“殿下,或許是楚沉,也或許是另有其人。”


    楚鳳歌默然不語。


    黃掌櫃猶豫再三,抬眼瞧了瞧衛鶴鳴,低聲道:“少爺,我黃某人一介草民,按理不當多嘴,隻是我還曉得少爺是個好人,勸少爺一句,早些走罷。我們商隊今夜就要離了草原,二位可以混在其中,不會被發現的。”


    和談到一半,隻差一步之遙,景朝卻忽然反悔,這豈不是戲耍這些草原上的首領們?


    等到使者來了,衛鶴鳴隻怕兇多吉少。


    而衛鶴鳴要比黃掌櫃想的更深一層,他同胡王談判交易,本就是有宋漪的性命在裏頭。


    如今宋漪一死,他決計是活不得了,哪怕他活著迴到了景朝,隻怕與北胡一戰也是迫在眉睫。


    他給北胡人畫了一張大餅,又轉頭將餅收進了自己的灶台,這些首領的貪婪和胡王痛失愛子的悲憤,都足夠讓景朝吃一壺了。


    前功盡棄。


    衛鶴鳴深吸了一口氣:“你先出去罷,迴城的事……我一會同你說。”


    黃掌櫃應聲退了出去,帳子裏隻剩下了衛鶴鳴與楚鳳歌兩個。


    衛鶴鳴幾乎要被空氣壓的喘不過氣來,半晌才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殿下……這真是……”


    楚鳳歌默默找出了藥膏,給他手上的傷包紮。


    衛鶴鳴瞧著楚鳳歌頰側垂落的發絲,終於忍不住長歎了一聲:“功虧一簣,殿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能怎樣呢?


    衛家除了他已在朝中無人,而與他交好的賀嵐等人還隻是初露頭角,議和大事,又怎麽插得上話?


    就算是將楚鳳歌留在京師,他一個領兵的王爺,敢插手這等事隻怕要被群臣攻訐致死。


    “我知道。”楚鳳歌低聲道。


    衛鶴鳴為議和一事廢了多少心力,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衛鶴鳴怎麽也想不通,朝廷怎麽會在這時候意圖開戰。


    甚至還穿的沸沸揚揚,連商人匹夫都知曉了。


    一抬頭,卻瞧見了楚鳳歌那雙散了戾氣的眼。


    一盆冷水從頭頂澆到腳底。


    是因為楚鳳歌。


    衛鶴鳴苦笑不已:“殿下,這次……是我欠思量了。”


    楚鳳歌抬頭,麵上波瀾不驚。


    衛鶴鳴苦笑一聲,他早該知道,皇帝怎麽會這樣輕易就準奏了他的和談,又怎麽會讓楚鳳歌以王爺之尊一路護送。


    醉翁之意不在酒,皇帝根本就是想讓楚鳳歌死在北胡,再將嶺北的兵權收迴。


    兩人前腳才到了北胡幾日,後腳景朝便將即將開戰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北胡若是一怒之下斬了他們兩個也是說的過的。


    屆時景朝再擺出一副寬恕友好的姿態來,既往不咎,說不準還真的可以繼續和談。


    若是運氣好,北胡沒有殺了他們兩個,恐怕那位傳旨的使者到達北胡之日,就是楚鳳歌喪命之時。


    果真是楚沉的好父親,景朝的好帝王。


    衛鶴鳴實在不知怎麽說好,猶豫了半晌,才將這些告知了楚鳳歌,卻又安撫道:“隻不過是我猜測,讓你心底有個數,也未必是準的……”


    楚鳳歌已經將他的手包紮的好好的,聽著他絮絮的話語,卻忍不住低頭,唇碰了碰他的指尖。


    衛鶴鳴剩下的話就都塞迴了喉嚨。


    楚鳳歌漫不經心地笑道:“我早就料到他令我隨行北胡定沒有好事了,隻是卻拖累了你此行的目的。”


    衛鶴鳴忙道:“這又怎麽能算在你頭上……”


    話音未落,卻被楚鳳歌含住了嘴唇。


    有些模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如今你因我功虧一簣,可還心悅我麽?會不會後悔了?”


    衛鶴鳴被他吻的暈暈乎乎,竟連先前的悲憤心涼都淡了三分,竟忍不住有些貪戀這樣片刻的迷蒙,忍不住勾著他的脖子,將滿腔的鬱鬱都發泄在了唇齒之間。


    待兩人分離開來,衛鶴鳴盯著楚鳳歌被自己啃咬的有些腫脹的唇,忍不住老臉微燙,眼神遊移不定。


    楚鳳歌卻捧著他的臉,目光幽沉:“你可曾後悔昨天的話了?”


    衛鶴鳴輕哼了一聲:“怎麽會。”


    換在前世,他怎麽也想不到,在這樣的境況之下,他竟還有心情同人談情說愛,追問情長。


    可瞧見楚鳳歌,他卻又忍不住道:“我心悅於殿下,殿下……歡喜麽?”


    楚鳳歌的嘴角緩緩翹起:“我歡喜的要命,隻怕你現在讓我俯身做你的膝下婢,我也是千肯萬肯的。”


    他神色認真,半絲戲謔也無,卻讓衛鶴鳴的臉更燙了些。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殿下說話這樣直白呢?


    衛鶴鳴竭力想把思緒拉迴迫在眉睫的正事上來,卻怎麽也無法集中注意力,隻能瞧見楚鳳歌那淌著笑意的唇瓣。


    好像有了這個人的笑,再棘手糟糕的事情,也沒有那麽令人難過了。


    紅顏禍水,紅顏禍水!


    衛鶴鳴在心裏念叨著,更努力地做出一副正經的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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