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有求


    兩輩子加一起,衛鶴鳴都不曾像現在這樣跟楚鴻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過。


    前世兩個人就算不是仇人也算是敵人,別說坐在一起聊天了,見麵不互相嘲諷一番幾乎都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及冠以前,衛鶴鳴看不起楚鴻的恃強淩弱、飛揚跋扈,楚鴻又討厭衛鶴鳴對楚沉自以為是的保護和出頭。


    換在那時的衛鶴鳴,就是寧死都不肯向楚沉低頭的。


    “若非無計可施,在下斷然不會來叨擾四殿下的。”衛鶴鳴臉上猶帶笑意,眼神坦然沒有半分迴避,比起求助倒更像是訪友。


    楚鴻四仰八叉地倚在主位太師椅上沒個形狀,上上下下地掃視了他一迴,不複當日友善,反而嗤笑一聲:“還當你是個有骨頭的,現在看來倒是我想多了。”


    衛鶴鳴神色不改:“四殿下何處此言?”


    楚鴻翹著腳,用眼神的餘光斜睨著他:“既然求上門了,又裝什麽清高?求官?求名?求財?你隻管說,我說了你若有事可來找我,便不會食言。”


    衛鶴鳴知道楚鴻脾性本來就如此,並不針對他一個,卻還是笑著反諷:“四殿下眼裏竟隻看得下這些身外之物。”


    “你別有所求,”楚鴻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直起身來,攏了攏外袍,“你倒是說說,你胃口有多大?”


    衛鶴鳴心道你想多了:“如今趙翰林正任國子監祭酒一職,對在下舊時兩位同窗多有責罰,還請殿下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


    楚鴻聽了一愣,神色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你就求我這個?”


    衛鶴鳴問:“怎麽?”


    楚鴻忍不住笑了一聲:“你這樣千方百計要見我一麵,我還以為你胃口有多大,竟是上門來求我放人的——這等小事竟也有人求到我門上來。”


    楚鴻如今是炙手可熱的皇四子,又沒有開牙建府,長年居於宮中,想跟他搭關係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就算是衛鶴鳴想見他一麵,也是費勁了心思才將這人約到這酒樓來的。


    可誰知道他一見麵,卻是讓他來放兩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監生一馬的。


    楚鴻忍不住挑了挑眉:“這麽說倒是本殿自作多情了。”


    衛鶴鳴道:“四殿下說笑了。”


    楚鴻卻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衝他招了招手。


    衛鶴鳴傾身過去,便聽楚鴻半開玩笑的問:“趙翰林是我這邊的,你可清楚?”


    衛鶴鳴道:“我若不知道,還會來找四殿下麽?”


    “你這可不像個求人的態度,”楚鴻嗤笑一聲,眯起眼道。“我為了兩個名字都沒聽說過的人,得罪自己的左膀右臂——衛大人,我看起來可像是個傻子?”


    衛鶴鳴倒不是放不下身段來求,隻是看著楚鴻隻覺熟稔,實在很難有那卑躬屈膝戰戰兢兢的模樣。


    “趙翰林可算不上四殿下的臂膀。”衛鶴鳴戳穿了楚鴻的說辭,笑道。“四殿下有什麽要求,直說便是。”


    楚鴻眉宇中頗多了幾分興味和傲慢:“你若是歸入我麾下,別說區區兩個監生,就是讓我將那趙翰林棄了,也並非難事,如何?”


    換了如今任何一個皇子,都不會說的如楚鴻這樣直白□□到難聽的地步,堂堂翰林學士,國子監祭酒,在他口中竟仿佛萬物一般,說棄便棄,怪不得那群大臣一想到皇帝屬意於他就露出一副景朝要完的樣子來。


    衛鶴鳴道:“殿下還是說個靠譜些的吧,衛家世代清流,斷然不能在我手中攪渾了去。”


    他這借口說的倒是冠冕堂皇,是否當真在意這“清流”二字,也隻他自己心裏清楚。


    “既是有求於人,至少也擺個姿態出來。”楚鴻麵色不愈,倒也不強求,若是動動手指的事就能換迴一個前途光明的探花郎迴來,他才真是意外呢。


    衛鶴鳴立刻做出一副狗苟蠅營的模樣來:“四皇子殿下速來良善有加,上敬師長下親父兄,孝順通達聰慧馴敏世所罕見,下官還從未見過如此出色之人……”


    楚鴻險些噴了半口茶水出來,咳嗽著罵:“你有點文官氣節沒有?”


    衛鶴鳴這才迴複平時的模樣,笑笑:“時時刻刻都能夠看出來的,那可未必是氣節。”


    楚鴻輕哼一聲,算是默認了他的話,露出一個頗為得意的笑來:“看在你這人還算有趣的份上,我應了你,你且記著,你這是欠著我的,若是來日我要你還,可沒有你推辭的份。”


    衛鶴鳴笑著道:“是是,下官知道了。”


    楚鴻喚來仆役讓他去請趙翰林到此一敘,又問衛鶴鳴:“哪兩個監生?”


    衛鶴鳴道:“宋家宋漪。”


    楚鴻的神色一頓:“……敘州……攻城時立了奇功的那個?”


    衛鶴鳴咳嗽一聲:“四殿下原來也聽說書麽?”


    楚鴻嗤之以鼻:“誰聽那個?都是些騙孩子的玩意——另一個呢?”


    衛鶴鳴道:“文家文初時。”


    楚鴻麵無表情地瞪著他:“他爹撞柱子要保正統的那個?”


    衛鶴鳴拱手:“正是。”


    楚鴻的眉頭擰在了一起:“衛鶴鳴,你這算是挖坑給本殿跳麽?保得竟是這兩個——這兩個——”他猶豫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


    “怪胎。”衛鶴鳴提醒他。


    “讓你提醒了麽!”楚鴻一臉厭棄地擺擺手,“你自找地方涼快去,我同屬下密謀,可輪不到你來旁聽。”


    衛鶴鳴摸了摸鼻子,走出了隔間,自繞了幾圈涼快去了,心道自己重生一迴,還真是把上輩子並這輩子的臉拾掇利索,一道丟光了。


    連自己前世的敵人都能拉下臉皮來裝傻求情,自己還有什麽可畏懼的——


    這話實在不能隨便說,連想都不該想,衛鶴鳴剛起了這念頭,便見著了一個熟人的臉。


    楚沉的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流年不利。


    衛鶴鳴轉身欲走,卻不想被楚沉三步並作兩步追上,擋在了他的麵前。


    衛鶴鳴心道你這小身板比我還單薄些,擋在我麵前有有什麽用處?


    楚沉開口的語氣便有些不對勁:“你怎麽從四……四哥的隔間裏出來?”


    這處酒樓本就是達官顯貴場聚集的地界,哪個隔間裏是誰,哪個隔間常年被誰給包下,實在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楚沉自然也清楚。


    自打敘州迴來,楚沉對衛鶴鳴的態度便有些怪,說想親近也算不上,但又時不時要出現在他麵前晃上一晃,說起話來也奇奇怪怪的,一轉眼對上別人,那便又是那個隨和的皇五子了。


    衛鶴鳴並不打算解釋,隻笑笑搪塞:“與五殿下無關吧。”


    楚沉的嘴張張合合,最終卻隻說了一句:“我聽聞,四哥要選王妃了。”


    衛鶴鳴經他一提,才想到還有這樣一迴事,算起來楚鴻也確實到了適婚的年紀了,如今又正在皇帝想要重新立儲的重要關頭,一門強勢的外家對楚鴻的確不可或缺。


    楚沉見他並不言語,心下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我勸你一句,王妃並不是人人做得的,何苦將自己的胞姐推進火坑,還成了人家的一條走狗呢?”


    衛鶴鳴那浮於表麵的笑便徹底散了去:“五殿下何意?”


    楚沉心知自己根本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可仿佛這一刻他的嘴他的心都不再屬於自己,每一寸靈魂都積壓著他的舌頭,迫使自己說出尖酸的話來:“我什麽意思,探花郎再清楚不過了,楚鴻這等人,難不成會把旁人當人看麽?”


    衛鶴鳴冷了神色,清透的眼眸直直注視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人一般。


    “我雖不高風亮節,卻還不至於如五殿下說的一般不堪。”


    他說。


    楚沉啞然:“我並非是那個意思……”


    衛鶴鳴搖了搖頭。


    他清楚的記得,那是他跟楚沉之間第一次出現嫌隙。


    楚沉私下裏召見他,同他議事,而後狀似不經意對他提起:“鶴鳴,不久便是該操持選秀的時候了。”


    他還搶了楚沉的好茶,幫他看著奏折,時不時還用朱筆勾上一圈:“那我先恭喜你好豔福……怎麽,你不會還想著給我保媒拉纖吧?”上次楚沉問他是否想尚公主,就已經將他嚇了一跳了。


    他對公主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的意思是……鶴鳴,我記得你家中尚有一胞姐未曾出嫁。”


    “是了,阿魚……唉,命途多舛,本以為早就能出嫁的,竟跟我一起拖到了現在……”衛鶴鳴提到魚淵的婚事便覺得心裏不甚舒坦,卻聽到楚沉低低的聲音。


    “我願尚她為貴妃,你說……怎樣?”


    衛鶴鳴的筆頓了一頓,他愕然地扭頭:“你說什麽?”


    楚沉低著頭注視手中茶盞,並不敢正眼看他:“我說,你胞姐年紀也不小了,我願尚她為貴妃,享後宮尊榮……”


    “楚沉!”


    衛鶴鳴臉上的笑容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你熄了這樣的心思吧,我阿姐是不可能入宮的。”


    楚沉皺起眉,似乎頗為不耐地解釋:“我不過是見她年歲大了……”


    衛鶴鳴瞪他:“年歲大?我衛鶴鳴的阿姐,無論多大都是極好的!怎麽可能與人為妾?”


    楚沉忽覺的有些火大:“是妃,你總不能讓我廢後娶你的阿姐為後!”


    衛鶴鳴寸步不讓:“什麽妃妾,都是一樣的!而且後宮是什麽地界,你我都再清楚不過,你要拉著我阿姐在這泥潭裏打混?就是你真要封阿魚為後,我都是決然不肯答應的,更別說什麽貴妃——你怎麽想到這樣的餿主意的?”


    楚沉見他提起幼時在後宮的經曆,一時弱了氣勢:“也不盡然同先帝時一樣濁氣衝天……”


    衛鶴鳴恨聲道:“此事不必再提,我便是自己瞎了聾了殘了,也絕不肯送阿姐進宮來受這等罪。”


    說著,竟拂袖而去。


    楚沉默然,隻盯著那衛鶴鳴方才翻閱過的奏折,朱紅色的痕跡在紙上留下的痕跡分外刺眼。


    眼裏閃過的不知是怎樣的情緒。


    ===


    楚沉見了衛鶴鳴的靜默,竟有一瞬間的心慌,環顧左右發現似乎有不少人已然注意到他了,便壓低了聲音道:“我是好心來告誡你,你以為楚鴻會是什麽明主不成?他這人最是傲慢,哪裏知道什麽是情誼,你就是成了他的姻親,在他心裏你也不過是一條會搖尾巴的好狗罷了……”


    衛鶴鳴卻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然後過年宰了吃狗肉?”


    說這話時他臉上帶著微微的嘲諷,目光盯著楚沉,卻仿佛看透了他。


    他應該是高興這人終於肯正視於他的,可這一刻他卻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絲毫產生不起高興的心情。


    衛鶴鳴笑了笑:“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如此吧?”


    他瞬間有些結巴:“是、是了。”


    衛鶴鳴便抬眼問他:“狗肉好吃麽?”


    “什麽?”


    “玩笑罷了,不必介懷。”


    說罷,衛鶴鳴攏了攏袖子,自楚沉身旁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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