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霹靂


    王爺出征凱旋的那一日,正是先生醒來的那一日。


    楚鳳歌連盔甲都沒卸下,帶著滿身的血腥氣,衝進了先生的院子。


    “王爺?”先生坐在榻上對著他微笑。“聽說王爺出征北胡,很是……”


    話音未落,他便被擁入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懷抱中,風沙的氣息和血液的氣息混雜著擁入了他的鼻腔。


    他感覺到這個胸膛在微微的震顫。


    “你醒了。”擁著他的人赤紅著雙目,重複喃喃著這一句話。“你醒了。”


    先生那有些常年沉寂如死灰的雙眼有了輕微的波瀾,一點點漾開,又消散在了瞳孔中,最後語氣溫和地拍著那銀甲:“是啊,我醒了。”


    這樣的關心自阿魚走後,多久沒有再體會到了?


    可惜與他結識的太晚,否則他們還能踏馬京師、花間行樂月下眠,可如今的他,卻隻能這樣抱著一個念頭,吊著一口氣,勉勉強強地活著。


    太多的仇恨幾乎摧毀了他所有的情感,僅僅是活著,都已經用盡了力氣,又如何去迴應這樣一份關心呢?


    “未見王爺大業,在下怎麽敢死。”他隻能笑著說。


    +++++++++++++++++++++++++++++++++++++++++++++++++++++++前世今生+++++++++++++++++++++++++++++++++++++


    帶上楚沉確實派上了大用處,那總兵初時還斷然不肯,見了楚沉的皇子身份,衛鶴鳴又拿封鎖疫源一事對他威逼利誘,竟硬是從他手中借到了兵馬。


    隻是那總兵卻道:“還請五皇子殿下帶兵。”


    楚沉的目光一閃。


    衛鶴鳴笑著問:“為何?難道敘州的兵馬還認人,在下就帶不得?”


    那總兵是個身長八尺的大漢,麵對衛鶴鳴須得低下頭來看,隻是如今他卻仰麵衝天,從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的兵都是些粗人,隻怕不認欽差大人的尊貴身份。”


    說白了,就是嘲諷他年紀小隻靠家世上位。


    衛鶴鳴笑笑:“既然都是好漢,那在下更要會上一會了。”


    楚沉也道:“我還有要事在身,帶兵一事還是交由衛大人的好。”


    那總兵便神色輕蔑道:“那便辛苦衛大人了。”


    “大人”二字他咬的極重,滿含著輕蔑之情。


    衛鶴鳴也不在意,同總兵一路驅馬去了兵營,點了一眾兵馬,當著眾人大聲道:“我乃賑災欽差衛鶴鳴,借敘州兵力維護治安,肅清城內,今日起我便是你們的長官,我隻有一個要求,令行禁止,我說什麽,你們便做什麽。若有異議,你們現在隻管提。”


    一眾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神情極是不以為然。


    一個剛剛長成的小少年,不知為什麽竟做了欽差老爺,現在又拿著雞毛當令箭對著一群老兵發號施令,哪有人會將他放在眼裏。


    一旁的總兵冷笑一聲,雙手抱胸看戲。


    衛鶴鳴將一切分明看在眼裏,卻按下不提,接著道:“你們若是沒有異議,自今日起便照著我的規矩來,若是日後犯到我手裏,便別想著簡單了事了——你們聽懂了麽?”


    沒人應聲。


    那總兵幾乎要笑出聲來了,滿臉都是“幸災樂禍”四個大字。


    衛鶴鳴抬了抬聲音:“聽懂了麽?”


    眾人七零八落的應聲:“聽懂了。”


    衛鶴鳴這才開始請點人馬,直接帶出了兵營。


    那總兵的副手上來問:“真讓他帶兵走,這行麽?”


    那總兵撇了撇嘴,嘲笑道:“讓他帶,京城來的公子哥兒,皮嬌肉嫩,寶貝著呢——不用一天,就得夾著尾巴滾蛋。”


    那副手便也跟著笑。


    衛鶴鳴帶著兵馬一路上了敘州的主道,若是平時這樣一定會驚擾路人,可此刻路上卻連半個行人都沒有,一派蕭條景象,隻有幾個患疫病而死之人的屍體在街邊橫陳。


    眾士兵都紛紛遠離那屍體幾步。


    衛鶴鳴卻令部曲布料和麻袋分發給眾士兵,又拖來了簡陋的板車,發號施令:“用布罩住口鼻,清理全城屍體,統一拖到城門口。”


    眾士兵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屍體,更遠離了幾步,一臉嫌惡。


    衛鶴鳴騎著馬,立在眾人之前,麵容平靜,眼帶寒霜:“我說清理屍體,即刻開始。”


    士兵中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他娘的你別給我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人是沾了疫病死的,誰敢碰?”


    衛鶴鳴屹然不動:“說話的人出來。”


    那士兵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梗著脖子橫道:“你待如何?老子說的不對?京城裏來的小娃娃隻會隨口胡說,我看你還是迴家吃奶去的好!”


    衛鶴鳴神色不變:“你去收拾。”


    士兵大怒:“娘的,老子今天就不把你放在眼裏了,有本事你去!”


    下一刻,他的頭顱便和身體分了家。


    衛鶴鳴的佩劍上還沾著血——那本是一把裝飾華麗的佩劍,此刻卻因為上麵流淌著的鮮血而顯得兇煞。


    衛鶴鳴麵無表情:“我說過,今日起,照著我的規矩來。”


    士兵們這才從驚恐中迴過神來,麵帶敵意,竟對著衛鶴鳴豎起了武器。眾曲部將衛鶴鳴圍攏在中間,一時之間劍拔弩張。


    士兵中有人道:“你竟殺了他!什麽狗屁欽差,沒有本事,卻來殺自己人!”


    衛鶴鳴立時舉起劍,劍尖對著那士兵,竟將那士兵嚇得噤了聲。


    “自己人,連屍首都不敢收的自己人!”屬於少年的聲音有些嘶啞,卻清亮得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城裏住的難道沒有你們的親人麽?這裏難道不是你們的家國麽!你們入伍當兵為的是什麽,為的是遇到災難第一個跑得遠遠的麽?”


    “我來時,總兵跟我說,你們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隻怕不會聽從我一個毛孩子的吩咐。可我現在看見了什麽?”少年拿劍指著地上的頭顱冷笑。“渣滓!懦夫!你們不知道屍體會讓瘟疫蔓延麽!你們知道,可你們不敢碰,你們他娘的怕死!”


    “那現在你告訴我,你這群百姓的命誰來看顧!百姓拿著糧米交稅養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在這裏對著我耀武揚威,對著一具屍體怕的跟狗一樣的麽?你們也算是兵?”


    少年的聲音裏帶著憤怒,竟讓一眾士兵沉默了下來。


    衛鶴鳴將手上的劍鞘擲於地上,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他揚聲道:“戰時逃兵,按律當斬!今日我摘了他的腦袋,來日我自到禦前請罪。我隻最後說一遍,清理屍首,即刻開始!”


    眾士兵低著頭,終於有一個人用粗布掩住了口鼻,撿起地上的布袋,慢慢將那屍體拖進了布袋,又搬上了板車。


    士兵們紛紛撿起布袋,四處散去,一時之間,隻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在這一片死寂的城池裏,分外明顯。


    衛鶴鳴抿緊了嘴唇,吩咐曲部跟著一起清理,一個人離了眾人,縱馬奔到一戶人家的井邊,打上了水,反複清洗著劍身和手上的血跡。


    直到手都洗得發紅,他才停了下來。


    卻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前世又不是沒有沾過人命,如今再來矯情,不是太虛偽了麽?


    可還是無法擺脫這種剝奪別人生命時的恐懼感,每次都會讓他想起前世阿魚躺在刀刃之下,是不是也是這樣一瞬間,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前世他毀了自己那張屬於衛鶴鳴和衛魚淵兩個人的臉,沒人能認得出來他,可他卻還是無法去收斂衛家人的屍首。


    自己的命是阿魚換迴來的,他禁不起半點風險。


    聽說衛家上上下下,悉數腰斬,曝屍荒野,竟是連個全屍都沒有留下。


    阿魚和父親那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糖……糖……”稚嫩的聲音打破了他的迴憶。


    衛鶴鳴一低頭,看見一個話都說不太利索的小女孩,搖搖晃晃去夠他馬上係著的布袋子。


    那布袋子裏裝的是喂馬的麥芽糖,想來是跑馬時袋子口散開了,竟露出了幾塊糖來。


    衛鶴鳴走過去蹲下身,對那小姑娘道:“那是喂馬的,不能給你吃的。”


    小女孩看也不看他,竟踮著腳去夠那布袋。


    衛鶴鳴哭笑不得,攔住小女孩亂揮舞的手:“真的不行,乖,下次大哥哥給你帶別的吃。”


    小女孩一扁嘴,眼裏立刻蓄滿了淚水,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


    衛鶴鳴一時間手忙腳亂,忙將那布袋子摘了遞給她:“怕了你了,吃吧吃吧。”


    小女孩立刻眉開眼笑起來,掏出一塊糖就塞進了嘴裏。“


    衛鶴鳴歎了口氣,看著小女孩的神色有些無奈:“你可別告訴你家大人,我將喂馬的糖給你吃了。”


    卻冷不防被那小女孩塞了一塊糖進嘴裏。


    “甜。”小女孩笑嘻嘻地對他說。


    衛鶴鳴看了看小女孩那黑漆漆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馬,最終還是沒有將那塊糖吐出來,隻三口兩口咬著吞下了肚,苦笑:“好吧好吧,甜就甜吧。”


    反正也確實是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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