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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梧桐疏影映在窗紗上,往日婆娑的綠葉已經落盡,隻剩下一簾清瘦的枝條。


    房中地板上鋪著厚厚的氍毹,黃花梨木桌椅,華麗的泥金描花落地屏風,壁上一幅名人山水,幾上擺著纖塵不染的古箏。琴台邊一隻梅花仙鶴銅香爐,鶴嘴正吐出嫋嫋檀香輕縷。


    懸著流蘇錦帳的月洞式門罩架子床上,一個花信少婦擁衾斜靠地白緞繡蘭花軟枕上,露出一截白膩的玉臂,一抹風情撩人,更有一縷幽香在房中浮蕩著.......


    細看這花信少婦細眉淡若遠山,明眸凝著兩泫秋水,靠的軟枕上翻了幾頁宋版線裝書,卻是無心看下去,神態帶著幾分病厭厭的樣子,這正是幽居金陵的柳如是。


    “錢公出處好胸襟,山鬥才名天下聞。國破從新朝北闕,官高依舊老東林。”柳如是望著窗外的秋光,喃喃自歎。昨夜聽到別人做的這首詩,她一直耿耿於懷,輾轉難眠。


    她才情橫溢,心高氣傲,每次聽到這些諷刺錢謙益的詩,都讓她羞憤難擋。


    錢謙益才高八鬥,誰料品性如此卑劣,恨隻恨當初看錯了人。也正因為如此,錢謙益以滿清禮部侍郎的身份上充修明史副總裁時,她拒絕與之一同上北,留在了南京。


    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九月的風有點涼,柳如是厭厭地臥於床上,不想起身。如今這個家裏的人惶惶不可終日,也隻有她還能慵臥不起了。


    “夫人,你起身了嗎?”貼身丫環青兒在門外輕聲相詢。


    柳如是一又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問道:“有什麽事?”


    “夫人,大少爺在外頭求見夫人。”


    “不見。不見!讓他滾!”柳如是奮身坐起,怒斥一聲。


    錢謙益隻有一個兒子,叫錢孫愛,是錢謙益另一房小妾朱氏所生,滿人統治金陵時。錢孫愛仗著乃父首降之功,在金陵欺壓良善,為虎作倀。


    洪承疇主理南京時,錢孫愛還將她告上衙門,說她與一鄭姓書生通奸,有辱門風。並將書生杖死。


    當時安慶被圍,洪承疇無心理會這樣的事情,不了了之,但事情在金陵城內鬧得沸沸揚揚,柳如是自那之後就沒敢出門過。


    錢孫愛今年十九歲,身材瘦削。臉色蒼白,自從秦軍占領金陵之後,錢家前門後門就被秦軍守住,除了買柴米的丫環小廝,所有人不得外出。


    錢家上下如臨末日,每天大門緊閉,一日三驚。門外但有動靜。全家上下都嚇得大氣不敢出,生怕秦軍是來抄家拿人的,真是風聲鶴唳,惶恐不安。


    該來的還是來了,錢孫愛讓下人出去打聽,剛聽到一個消息,說是秦軍要對降清的官員嚴懲了。


    錢孫愛嚇得魂飛魄散,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隻得再次來求柳如是。


    聽到柳如是在房內怒斥,他眼中露出一股驚恐之色。推開青兒上前拍門求道:“柳姨娘,我錯了,我給您跪下了,你就看在我爹的份上,救救我們錢家吧。”


    柳如是披衣而起。披散著一頭秀發打開房門,但見錢孫愛果然跪在門外,見她出來就不住磕頭,這情景讓柳如是不禁想到了錢謙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為了性命,都不惜卑躬屈膝,奴顏媚骨,讓她心頭更氣。


    “滾!別讓我再見到你!”


    錢孫愛不住地磕頭道:“柳姨娘,看在父親大人的份上,救救錢家吧,如今也隻有您能救錢家了。柳姨娘您想想,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要是錢家被抄家滅族了,柳姨娘隻怕也難免一死啊。”


    “死?我柳如是苟且偷生到今日,唯欠一死耳!”


    錢孫愛磕得額頭一片烏青,涕淚俱下地說道:“柳姨娘,我錯了,我不該去衙門告你,柳姨娘,求你看到我爹的份上,救救錢家吧,救救錢家吧,我錢孫愛來生做牛做馬,也定會報答柳姨娘的大恩大德........”


    錢孫愛聲聲哭訴,引得錢家上下都聞聲而來,錢孫愛對全家人大喊道:“你們還不跪下,求求柳姨娘,快啊,不然大家都得死。”


    錢家上下上百口,包括錢孫愛的生母朱氏在內,都紛紛跪下,哭求柳如是,那如臨末日的淒惶,看得柳如是心頭一軟,她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老爺至今仍在北虜,我便是有心相救,又如何救得了錢家。”


    秦軍與清軍打得你死我活,如今錢謙益做著滿清的高官,卻想讓秦國善待他的家人,古往今來,哪有過這樣的好事?


    “柳姨娘,您以前交遊廣闊,隻要您肯救錢家,一定會有辦法的,錢姨娘求求您了......”


    柳如是曾是秦淮名妓,認識很多有名望的人,在錢孫愛看來,她若肯委身相求,或許還能讓錢家逃過這一劫。


    柳如是已經無心斥他了,眼看錢家上下跪了一地,一片風雨飄搖的景象,她心中百感交集,正要答話,便看到有家丁跑進二門,遠遠大喊起來:“不好了,不好了,官兵進府來了......”


    這一嗓子傳來,跪著的錢孫愛當場就癱在地上,全家上下亂成一團,哭喊不絕。


    柳如是眼神灰暗下來,轉身入房,找來一條白綾,打算自盡了事。


    秦軍分成兩列衝進錢府,井然有序,但刀槍俱出,黑甲冰冷,冷喝著將錢家人趕往一間廂房,錢家上下正好聚在一起,幾乎被一網打盡,哭聲一片,沒有人敢作絲毫反抗,癱在地上的錢孫愛被兩名秦軍拖著,直接扔進了廂房,昏了過去。


    不一會兒,連懸梁自盡的柳如是也被解救下來,一起關進了廂房。


    接著都察院的禦史吳江、應天府推官遲曾歲,以及一隊吏員走進錢府。


    見官兵已經控製了局麵,遲曾歲向吳江征詢道:“吳大人,咱們從何處開始?”


    吳江不假詞色地答道:“本官奉命前來,是負責監察的,遲大人如何查抄那是遲大人的事,本官奉勸遲大人一句,公務在身,咱們還是少套近乎的好,這對你我都有好處。”


    遲曾歲沒料到在府外時還挺好說話的吳江,一進府立即變了個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他看了看那些挺立如鬆,冰冷如鐵的秦軍士卒,心頭咯噔一下,連忙正色地向吳江一揖,然後轉身對身後的吏員喝道:“都聽好了,立即對各類財物分類造冊,一一記錄清楚,誰若是敢藏私,必定嚴懲不貸。”


    前來查抄家的小吏本以為攤上了份肥差,聽了遲曾歲的冷喝,心都提了起來,一個個拿著帳本,如履薄冰的開始查抄。


    錢家門外,聚集了很多觀望的百姓,對於錢謙益家被抄,大家都不覺得奇怪,若不查抄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當初可是錢謙益帶頭剃發,領頭打開金陵城門投降韃子的,現在還在北京做著韃子的高官呢,這個大漢奸,早已被百姓罵得體無完膚,此時錢家被抄,多數百姓都認為是罪有應得,紛紛拍手稱快。


    這一天,被抄家的絕不止錢謙益一家,當初和錢謙益一起投降韃子的,或是受錢謙益銓選為官,為韃子當走狗的,都一同被抄家了。


    另外象誠意伯劉孔昭、保國公朱國弼、太監李國輔,原弘光朝東閣大學士王鐸、趙之龍等降清高官顯貴,也都一同被抄家了。聽說光是金陵城裏,被抄的就多達上百家。


    街上百姓為此議論紛紛,有些人大放馬後炮,說什麽秦王前些天到江陰拜祭戰死的英烈,又到揚州用上千俘虜的頭顱拜祭揚州幾十萬遇害百姓,那時便料到秦王不會對漢奸手軟了。


    這種說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讚可,便是些精明的讀書人,都認為秦王這次打出的是一套政治上的組合拳。


    他到江陰拜祭戰死的英烈,是為喚醒人們的氣節,到揚州拜祭是要喚起百姓對韃子的仇恨和對漢奸的憎惡。接在下立即抄漢奸的家,就能贏得民意的支持。


    百姓對這樣的查抄不但不會反感,還會拍手稱快,看看金陵百姓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


    讀書人對此也是支持的,象錢謙諡、王鐸、趙之龍這些人實在太無恥了,清軍南下時血洗揚州,屠殺數十萬百姓,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錢謙益對這樣血淋淋的事實置之不顧,不但組織隆重的儀式,歡迎劊子手豫王多鐸進入南京;還公開發文為滿清歌功頌德:“自遼金元以來,以朔漠入主中國者,雖以有道伐無道,靡不棄奸而構釁,問罪以稱兵。曾有以討賊興師,以求援曆奮義,逐我中國不共戴天之賊,報我先帝不瞑目之仇,雪恥除兇,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


    這聲明大意是說,自遼金元以來,由朔北入主中國的異族,哪有象大清這樣仗義的,幫著驅逐我中國不共戴天的仇寇(李自成),幫著報我先帝(崇禎)的大仇,這樣的恩義簡直是千古未有啊!


    這份公開聲明就是錢謙益和王鐸合作而由趙之龍簽署的,無恥到這種地步,但凡有點骨氣的人,誰不義憤填膺、恨之入骨?別說籍沒其家,就是誅他九族也不為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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