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的三司廳裏,經過兩天思索之後,一場關於行政體製改革的會義在三司廳舉行,除了司馬安等人外,廳中還有從南昌匆匆趕來的何亮。


    眾人的反應大出秦牧意料之外,兩天前司馬安等人雖然也曾出言阻止過,但當時的態度並不堅決,兩天之後,眾人的態度卻異常一至,異常堅決,他們不是支持秦牧,而是紛紛站出來強烈反對秦牧的改革計劃。


    司馬安與何亮等人寸步不讓,不惜與秦牧爭得麵紅耳赤,司馬安甚至當眾大罵秦牧愚蠢,說他急功近利,自毀長城,自亂陣腳,甚至不惜以“辭職”來威脅秦牧。


    三司廳中都是自己人,司馬安說話也沒什麽顧忌,經過兩天深思熟慮後,他深感此時不是對行政構架大動刀子的時候,在根基未穩的情況下,這刀子一下,極有可能導致眾叛親離。


    想到種種不可預知的嚴重後果,司馬安異常激動,言詞也非常激烈,見秦牧一心堅持下刀,他口水都快噴到了秦牧麵上:“大人,別忘了您現在是大明的臣子,是贛南巡撫,有些事情遮遮掩掩的做不成問題,但你在這個時候改動州府構架,這算什麽?不是把亂臣賊子的大帽往自己頭上扣嗎?”


    秦牧不作讓步地說道:“本官現在隻是想選幾個州縣做一些試點,檢驗改製的效果和存在的問題,你們反應何須如此過激?”


    何亮噌的一下跳起來大聲駁道:“大人,正所謂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別人可都不是傻子,行政構架不是一般的問題,是關係到每個官吏切身利益的核心問題,你這一打草,驚起的恐怕可不是一條兩條蛇,而是把所有的蛇都驚起來了;


    大人你想想,湖廣、江西,在大人控製的所有地盤內,有幾個官員是與大人患難與共過的人?大人又能保證幾個人會始終對您不離不棄?現在他們聽大人的,甘願供大人驅使,是因為大人能給他們想要的,若是大人逼緊了,他們有幾個還會甘心跟著大人走?大人,現在拿行政構架開刀,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連田一畝也不惜犯顏駁道:“大人,使不得啊,大人現在草草打下一些地盤,看似發展良好,但是大人別忘了,您現在還是大明的臣子,沒有大義名份,象你嶽父這樣的人都還不屑於與大人為伍,何況唉呀,大人,您醒醒吧,現在跟著你的,大多數是想博一個前程,大人您現在就掐斷了他們的盼頭,他們還會根著你一個沒有大義名份的人走下去嗎?


    大人啊,等您有朝一日蕩平了天下,確立了正統,再正式立項改製不遲,大人請想想,太祖廢除相製,提升六部,改五軍都督府,哪件事不是等確立正統,根基穩固之後才逐步進行的?大人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眾人反對如此激烈,而且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秦牧心裏雖然不好受,一時也沒再說說話,這一刻,他突然深深地體會到,理想和現實之間,往往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在曆史上,許多君主被後人恥笑為愚蠢,卻不知身在其中的他們,往往有著許多不得以的苦衷,有些蠢事根本是不得以而為之。


    每個王朝的前幾代君主看上去大多都比較英明,而後麵的君主大多被定義為昏君。其實王朝末期的君主未必都是昏君,而是整個王朝的體製僵化了,逼得他們不得不做出許多妥協,時常得繞開一些碰不得的壁壘行事,所以他們做的事在不明當時實情的人看來很荒唐,很愚蠢。


    象崇禎,如果放到大明前期,如此兢兢業業的皇帝,未必不能成為聖明君主,但在明朝肌體已經僵硬的末期,恐怕就是唐太宗這樣的皇帝來當政,也未必做得比崇禎好。


    崇禎任命大臣多舍廷推,而以中旨任命,這是為什麽?還不是朝中大臣幾乎都卷入了派係之爭,廷推能推選出什麽正真為國為民的大臣來?


    而用中旨挑選出來的大臣也不是什麽好貨色,這是因為皇帝在皇宮裏,你所能接觸到的人不這是這派的就是那一派的,獲知的所謂的“良材”也都是這些人推薦的,崇禎就象陷在沼澤裏的人,yu振無力,越掙紮陷得越深。


    這一刻,秦牧深刻地何謂到了崇禎的難處,真的體會到了。


    秦牧的沉默並沒有讓司馬安等人放鬆,大家仿佛不把他立即改製的念頭連根拔起,再“挫骨揚灰”便不會罷休一般。


    司馬安慨然噴道:“大人,您若是想玩火自殘,盡管改吧,算是屬下看錯人了,當初我還道大人目光長遠,實施的各項政略能兼顧全局,得到下層民眾與上層士紳一至擁護,天下事大有可為。卻不想大人竟也是如此急功近利,鼠目寸光之人,大人若是堅持在眼下改動州府行政構架,請恕屬下不能再效力鞍前馬後了。”


    秦牧長籲了一口氣,頹然說道:“好了,既然大家都認為現在時機未到,那此事暫且作罷吧,各位能直言不諱,諫我之過,我很欣慰”


    秦牧暗暗下決心,有朝一日如果自己真能奪得天下,一定學學朱元璋,到時誰反對改製,就讓他到閻王爺那裏去抗議。


    見秦牧終於聽勸了,在坐的各人都不禁暗鬆了一口氣,司馬安當先出來賠罪道:“大人,屬下言語有過激之處,但此心可表日月,絕不是為一己私利而故意與大人作梗,還望大人明鑒。”


    “請大人明鑒。”何亮等人也同聲說道。


    秦牧擺擺手說歎道:“這些本官知道,本官雖不敢自比唐太宗,但些許逆耳忠言還是能聽得進去的,此事過了就過了吧,你們心裏也不必存有芥蒂,不瞞你們說,此事本官在嶽陽之時便開始思考,耗費了大量心血,卻不想在時機上就先錯了,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這才是本官心裏難受的原因,並不是因你們犯顏直諫而不高興。”


    “大人不必如此,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若是大人事事都能辦得善美無缺,那還要我等何用?”


    秦牧確實認識到自己有些急功近利了,同時也對官僚體係的複雜性和可怕性有了更深的認識,在這方麵並不是你手握著刀柄,就能想怎麽做就怎麽做的,什麽事都得講個契機才行;


    他決定,今後從嶽麓書院一定要緊抓不放,等將來培養出一批新式人才,自己有了左膀右臂之後,才能與舊在觀念作鬥爭。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隻要他緊握著軍隊,強硬把新的體製推行下去,誰敢反對就砍誰瓜腦袋這不難辦到,畢竟大多數人是怕死的,真正抵死反抗的不會太多。但換來的真是高效的行政效率嗎?


    你砍了幾個,震懾了其他人之後,換來的恐怕是離心離德,陽奉yin違才是真的,到時效果便適得其反了。


    大家爭了大半天,都是口幹舌燥,肚子餓得咕咕叫,便各自散去用餐,秦牧一個人迴到後衙,神態還有些失落,剛搬迴來住的楊芷立即就感覺到了自家夫君情緒上的細微變化。


    “夫君,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秦牧露出一抹苦笑,倒也沒有瞞她,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楊芷聽後輕笑道:“這樣夫君才象個人。”


    “嗯?你這是什麽話?難道以前我就不象個人嗎?”


    “嗯,以前夫君確實不象個人,象個神,好象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妾身還真沒見夫君犯過什麽大錯過哩。可是這人啊,畢竟不是神,豈能不犯點錯呢?夫君不必往心裏去,吃一塹長一智,夫君還年輕,受點挫折未必是壞事。”


    “得,娘子你似乎是巴不得我多犯點錯誤啊。”


    “嗯嗯,妾身是就是巴不得夫君多犯點錯誤,不然妾身老覺得配不上夫君,嘻嘻”


    “你!氣煞我也,看來還真是把你給寵壞了。”


    “夫君要是覺得氣不過,那就打妾身兩下好了。”楊芷說著一頂小肚子,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好吧,算你狠,我現在奈何不了你,等將來孩子生來下,看我怎麽揍他。”秦牧以前還真沒發現楊芷有這麽調皮的一麵,這哪象是準備當娘的人啊。


    不過經楊芷這麽一鬧,秦牧心頭那點挫敗感也在不知覺中消散了,這也正是楊芷想要達到的效果。


    以她對自家夫君的了解,正兒八經的勸他未必有什麽效果,反而是這樣博他一笑,這心結反而容易解開。


    “夫君愛打不打,反正是你的孩子。”楊芷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千般風情說之不盡,腳尖一點地,盈盈一轉身


    “嘶,娘子,娘子,你這是幹嘛,這麽危險的動作你怎麽能做呢?”秦牧大為緊張,連忙伸手摟住她。


    楊芷一邊享受著他的關懷,一邊笑著對侍候在旁的莫莫和若吩咐道:“快讓廚下把飯菜端上來,夫君心裏失落了半天,可別讓肚子也失落才好。”


    “娘子,你又調皮了。”


    “是夫君你不讓妾身一本正經的。”


    “這咳咳,快端飯,快端飯,本老爺餓了。”


    秦大官人用過午餐,再迴到三廳時,已經恢複以往自信的樣子,司馬安等人見了不禁暗暗欣慰,,這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秦牧,這才是他們願意追隨的秦牧。


    秦牧等眾人坐下,立即正色問道:“何先生,南昌方麵有何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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