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安欲言又止,楊廷麟橫掃他一眼說道:“你隨我也有十多年了,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司馬安恭恭敬敬地長身一揖道:“那不才就鬥膽了,府尊,今上十數年來夙興夜寐,勵精圖治,然各地災荒不斷,叛匪越剿越多,李自成更是已經坐擁百萬之眾,東北又有韃子時常叩關入寇,我大明就象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眼看已迴天乏力............”


    “放肆!”楊廷麟厲喝一聲,目光如刀地刺向司馬安,“我大明雖有內憂外患,但皇上是難得的明君,定能中興我大明.............”


    “府尊。”這迴輪到司馬安打斷他道,“不才知道府尊忠君愛國,但這天下自有運數,今上雖然是明君,但所用非人,象府尊這樣的忠直能臣皆遭遠謫,朝中盡是些奸邪庸碌之輩,算了,這些不才就不多說,相信府尊自己心裏並不糊塗,隻是不肯承認而已;


    咱們今日隻說秦牧此人,不才若是猜得沒錯,他定然不是為了退親,而是為了成親,府尊請想,如今贛州府大部分兵力皆控製在其手上,再看他翻雲覆雨的手段,短短時日不但平定了贛南之亂,還讓馬永貞之流服服貼貼;


    他若真有異誌,這贛南、乃製整個江西,還有誰製得住他?他此刻來求親,隻有兩個可能,一是他根本不想反大明,至少現在還不想反,二,他想將府尊捆綁在一起。”


    楊廷麟已經平靜了下來,淡淡地問道:“你認為哪種可能更大?”


    “前者。”


    “何以見得?”


    “他若有心反我大明,上次大鬧南昌府的結果隻怕不會是這樣了,按察司衙門之前,無論是民眾還是士卒都已經都他挑動起來,林清和、王守素實際已落入他手中,憑他的手段,再加上外有霍勝率軍北上匯合,就算拿下南昌府也是有可能的,至少不會是現在這個結局;


    而贛州,大人認為能擋得住得住蒙軻和馬永貞的合擊嗎?所以在不才看來,秦牧若有反心,那個時候無疑是最好的機會,瞬間就可以連下南昌、贛州兩府,則江西盡入囊中矣;


    而拿下江西後,又立即能和武昌的張獻忠、襄陽的李自成形成響應之勢,大人覺得朝廷還有能力進剿江西嗎?秦牧放棄這麽好的機會,隻有一個可能,他並不想反我大明。”


    “那他想幹什麽?”楊廷麟仍是不動聲色。


    “自保,或者說一邊積蓄力量一邊觀望,如果不才所料不差的話,秦牧應該是和不才所見一致,也認為大明已經病入膏肓,秦牧自覺無力拯救,或者說朝廷沒給他施展的機會,所他選擇擁兵自重,當然,若是大明真的..........到那時,以秦牧的性格,肯定是不甘雌伏,加入逐鹿天下是必然的事。”


    “本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楊廷麟一臉肅然,說到這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個念頭萌生於心頭,並且越來越強烈,他沉默了須臾,然後淡然說道:“秦牧若沒有反我大明之心就好,立即給他傳個話,讓他早點剿滅顧憲成,好與芷兒完婚。”


    司馬安暗暗詫異,他跟隨楊廷麟多年,深知楊廷麟的性格,楊廷麟為人正直,處理政務時雖然不乏變通,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絕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立場;


    宋神宗時期,邕州知州蘇緘率二千八百眾,抗擊交趾李常傑十萬來犯之師,在內無糧草,外無援軍的情況下,堅守四十二日,城破之後,繼續組織巷戰,誓死不降,直到邕州城基本被敵軍占領,蘇緘才悲唿“吾義不死賊手!”然後同妻兒老母,全家三十六口舉火**,壯烈殉國。


    楊廷麟對蘇緘的忠義極為推崇,一直視之為榜樣,當初贛州城危之時,楊廷麟就曾向司馬安提起蘇緘,大有一但贛州城破,便如蘇緘殉國之意。


    現在司馬安將秦牧的意圖一一分析出來,而楊廷麟對他的分析也沒有異議,卻反應如此平淡,這可不象楊廷麟的為人,畢竟不管秦牧想不想反大明,但心存異誌卻基本可以肯定了。


    在司馬安看來,以楊廷麟耿直的性格,不應是這樣的反應,還讓自己女兒盡快與秦牧完婚,這實在有些反常。


    “府尊..........”


    “你無須多言,照本官說的去做吧。”


    “是。”


    ***


    秦牧很久沒有喝酒了,感覺酒量也變小了,和許英傑在城東的酒樓喝了幾杯,迴到縣衙時竟有了三分醉意。


    踏著黃昏的斜陽走進後衙,卻見打掃得纖塵不染的走廊上,李香君身著一件閨門旦的“兩麵抱”戲帔,用動聽的戲腔念道:“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新詩句句,念來如情話。恨年年燈月,照人孤零,虛度芳華夢中人何處也。紫釵初戴,粉臉泛紅霞。賴步徘徊,情傷燈月下。為誰憔悴,暗咬銀牙。日前鮑四娘言道,今夕元宵定有奇逢,莫不是夢中已抵長安。”


    她聲音清婉,唱腔極為動聽,秦牧不由得停下腳步,站在後衙門口靜聽。


    接著看到提著燈籠的杏兒念道:“小姐,小姐,何故獨自沉吟啊?”


    李香君一歎:“哦,浣紗,渭城燈月撩人,惟總有年年不外如是之感。”


    杏兒一轉身形,走到李香君身邊念道:“你還瞞我呢,你莫個傷春蕾向花燈灑,不若與你踏遍長安賣酒家,誰不知十郎才氣驚天下,教人能不慕豐華。隻為今年燈月不比去年同,莫怪我一言道破你心中話。”


    李香君一臉嬌羞之態:“嚇,你......”


    杏兒提著燈籠往前一照:“小姐,已是初更月上,倘若天假以緣,定可會於今宵燈月下,咱們去嘍。”


    接著看到李香君輕輕一拂水袖,纖纖如月的身體宛然一迴顧,開腔唱道:“連枝若許雙槐化,托根不羨洛陽花..........”


    她身形若柳,步態輕盈,這宛然一迴顧,剛好看到站在拱門處的秦牧,翩躚的舞姿頓時凝滯下來,俏臉也有些微紅,如雨潤海棠,分外嬌豔。


    “秦郎,你迴來了。”


    “哦哦,迴來了,你們這是..........”


    “公子,快來,快來。”在走廊上看戲的巧兒興奮地跑過來,接著的衣袖道,“公子,香君姐姐她們在唱《紫釵記》,好好聽,不過沒人演男角李益,公子迴來的正好,你快來演李益,快些,該李益出場了。”


    秦牧抬手就是一個腦锛:“本公子隻會演惡人,比如帶小姑娘去看金魚什麽的。”


    “金魚?哪有金魚呀?公子,去看金魚也算惡人嗎?”巧兒捂著腦門好奇地問道。


    “當然,至少比你搶我的煎餅可惡。”


    巧兒聽他提起煎餅的事,嘴角微微翹起,眼兒亮晶晶的,又拉起他的衣袖似乎再也不打算放開,至於看金魚為什麽比搶煎餅更可惡,她早忘了再問。


    杏兒有些羨慕地看著巧兒,第一天進縣衙時,秦牧說巧兒是他用一個煎餅換來的,她還以為巧兒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丫頭呢,後來才知道,那個煎餅意味著什麽。


    秦牧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含笑對李香君說道:“以前在金陵,就聽說香君得周如鬆傳援玉名堂四種曲,皆能盡其音節,仙音和悅繞梁三日,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聽香君演唱。”


    《玉名堂四種曲》又名《玉名堂四夢》。是湯顯祖所作《紫釵記》、《還魂記》、《邯鄲記》、《南柯記》四部傳奇劇本的合稱,直到後世還廣為流傳,秦牧還是聽說過的,剛才李香君她們唱的就是第一部《紫釵記》中的片段。


    “秦郎當初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奴家這粗陋技藝,秦郎怕是不屑一顧吧。”李香君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豔若滴,靈活的眼眸慧黠地轉動,帶著幾分調皮的味道。


    當然,她這話也不無些幽怨的意思吧。


    自從她來到會昌,秦牧就成天呆在軍營裏,倆人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如今她不明不白的住的縣衙裏,連個名分都沒有,心中難免有點不安。


    秦牧也聽出了她話中有話,便對杏兒說道:“杏兒去燒兩個小菜來,我要與你家小姐喝兩杯,去吧。”


    “是,大人。”杏兒呡嘴一笑,盈盈一福往廚下去了。


    “我也去。”巧兒那雙明亮的眼睛看了看秦牧倆人,也跟著一溜煙地跑了。


    這讓李香君反而有些窘迫,一時不知說什麽好,秦牧伸手握住她那細長的十指,李香君身體微微一顫,隨即任他牽著。


    “走,咱們卻後園裏走走。”


    “嗯。”李香君輕應一聲,低著羞紅的俏臉跟著他向後園行去。


    後園不大,也就一畝多這樣,栽種著一些平常的花草,如假山上爬滿了牽牛花,這七月的時光,倒也綠意盎然。


    “香君,據我推測,張獻忠叛軍將很快會南下湖廣,進攻江西,所以我不得不把精力都花在整軍備戰上,對香君你難免有些冷落,著實對不住你..........”


    “秦郎別這麽說,既然你有此推測,自當早作準備,若是你為了奴家誤了正事,奴家又於心何安。”李香君用另一隻手握住他的手掌,有些慚愧地答道。


    “香君你待我情深義重,我自不能輕慢了你,來日總得把縣裏的鄉紳,軍中諸將都請來,行個正式的禮儀。”


    李香君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隻要秦牧不是嫌棄她,就算難得一見,她也沒有怨言了。這一刻秦牧手上傳來的溫度,讓她有種安心的感覺。


    她身材嬌小玲瓏,高度隻及秦牧顎下,玉質纖纖,惹人無限憐愛。秦牧低頭可見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精巧的五官如同天工雕出的玉人,雖然已盡洗鉛華,但那種清水出芙蓉的素淨,更是美得不帶一絲瑕疵,白皙如玉的肌膚彈指欲破,一縷淡淡的處子幽香讓人為之沉醉。


    “秦郎,奴真的沒事的,你不用擔心奴家,安心去整軍理政吧,什麽時候秦郎累了,再迴來,奴再為秦牧彈一曲琵琶,做兩個小菜,讓秦牧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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