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下來,月上梢頭,空氣漸漸涼了。徐望抬頭看月亮,看著看著,那月亮就成了吳笙的臉。他在心裏說,你可要快點交卷,這沒頭發的夜晚,太冷了。……民國天津,程家。夜已深,靈棚仍燃著白燭。白日裏孝子賢孫們都哭完了,這會兒隻有幾個下人守著,全是青壯年,穿得整潔但樸素,皮膚多是曬得黝黑,一看就是苦出身。錢艾就在其中。一睜開眼睛,麵前就是靈棚,然後小風一吹,燭火一搖,照著那些紙紮的童男童女,馬匹牛羊,簡直比喝風油精還刺激。要了老命的是,他還覺得自己和那倆童男童女對上眼了,莫名覺得倆紙人在看他,並且這感覺一來,還抹不去了,他怎麽左右擺頭,原地轉圈,都覺得那兩雙眼睛跟著他動。旁邊一個方臉下人都困乏了,見他渾身難受似的不老實,疑惑咕噥:“幹嘛呢?鬼上身啊。”還沒等錢艾說話,另外一個圓臉下人不樂意了,滿眼求生欲:“大哥,這種玩笑話不好在這時候說吧……”錢艾簡直想給圓臉點個讚。在靈堂說鬼上身,你是不是嫌命太長!方臉一愣,再看這靈堂、白燭、紙人,不言語了。但已經晚了,他也開始覺得紙紮人在看他,於是走上了錢艾的老路——左右擺頭,原地轉圈。……程家後花園,院牆外。“師父?你就沒想過改行嗎?”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將連著繩索的八爪鉤遞給旁邊的中年人。“改什麽行?”中年人將八爪鉤往牆上一扔,一拽,繩索穩穩繃直。“就……別當飛賊了。”少年人和中年人,都穿著一襲黑衣,包頭蒙臉,捂得連親媽都認不出來。“不當賊?老子喝起北風去?”中年人一躍而起,體態十分輕盈,順著繩索利落上牆,挪到旁邊,俯下身體伏在牆頭,以免引人注意,然後衝下麵催促,“上來。”少年規勸不成,隻得抓住繩索,一點點往上爬。中年人等半天,發現徒弟才爬了一半,無語:“收腹,提氣,足下一點,借力而起……不是讓你蕩秋千!”中年人素來沉穩,很能壓住脾氣,但今夜實在腦袋疼。自家徒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一路聒噪就算了,勸他改邪歸正他也忍了,現在連個牆都翻不過來,要這麽個破徒弟有何用!“我教你的你都就飯吃了?”中年人忍無可忍,伸手下去一把將人薅住。少年借著繩索和師父的拖拽,終於爬上牆頭。月黑風高,師徒二人順利入了程家。這幾天程家辦白事,往來人雜,注意力又都在喪葬事宜上,正適合“隨風潛入夜,偷盜細無聲”。況金鑫魂穿了,魂穿到了一個飛賊徒弟身上。他奉公守法了二十三年的人生,正在一點點滑向犯罪的深淵。……民國天津,南市(三不管地帶)。“兄弟,到你了。”池映雪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有人給他遞過來一個簽筒。簽筒裏還剩六支簽。他快速環顧四周,一個簡陋的、散發著汗臭氣的窩棚,一群流裏流氣、但麵色凝重的小青年,怎麽看都像不法據點。“抽啊。”拿著簽筒的人催他。池映雪莫名其妙,抬手剛要抽,忽然發現不對,雖然這隻手也很好看,但不是自己的手。他再摸摸頭發,掐掐臉,撈開衣服看看前胸,果然,這是另外一個人的身體。“嘛呢?”簽筒快被懟到他臉上了,“趕緊抽!”池映雪蒙頭蒙腦,隨手抽出一根——簽子底部,紅色。空氣突然安靜。屋子裏的人好像都鬆了口氣,但麵上,仍繃得沉重。“兄弟,認命吧。”那人把簽筒放下,歎息著拍拍他肩膀。池映雪蹙眉,發出了蘇醒後的第一問:“認什麽命?”那人皺眉,皺得比池映雪還深,聲音也沉下來:“抽黑紅簽兒就是這個規矩,各憑天命,你想不認?”池映雪靜靜看了他片刻,決定還是不能委屈自己:“認不認的再說。你先告訴我,我是誰?我在哪裏?為什麽要抽簽?抽到紅簽會怎樣?”一屋子小青年:“……”拿簽筒的臉都要氣白了,簽筒一摔,壓根不理他,直接推門出去:“九爺,紅簽出了,貓五。”池映雪:“……”這是抽簽名?行動名?幫會名?“貓五,別記恨兄弟們。”左右兩雙手,一雙擒住他一條胳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後已上來人,將他雙手牢牢捆在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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