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鬼看了他半晌,像是看出了什麽,歎口氣,聲音裏難得透出點和藹:“你這生前是受了多大苦啊。趕緊走吧,去人間多吸點鬼氣。”餓死鬼落寞下來,沒再說話。一行人走進暗道,靜默地前行一會兒,徐望才試探性地叫:“小餓?”暗道裏沒光,看不見彼此,看不見表情,隻能聽到聲音。“嗯?”幸好,餓死鬼應了。“你生前……怎麽死的?”徐望問出一直惦記的事,但很快又補道,“你要不願意講,就當我沒問。”“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講的,”黑暗中,餓死鬼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苦笑,不是訴苦的苦,而是自嘲的苦澀,“我被朋友騙了,他拿走了我所有的錢,把我一個人扔在荒山野嶺,最後我身無分文,又沒找到迴家的路,活活餓死了。”“那你死了之後,沒去找他索命嗎?”徐望現在忽然很希望小餓是厲鬼。“本來想去找的,”餓死鬼肚子忽然又咕嚕嚕叫兩聲,不好意思笑了一聲,“後來太餓,沒力氣,懶得去了。”徐望:“報仇還能懶得去?!”吳笙:“報仇還能懶得去?!”二重奏來得突然,徐望和吳笙下意識互相看一眼,然而黑漆漆的暗道裏,看不見彼此身影,不過那股重疊著的“恩怨分明”的氣場,還是十分強烈的。從高中起,他倆的行事原則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打我一下,我最少也得踹你一腳,很可能還補一胳膊肘利息。所以完全不能理解餓死鬼這種“大度”。“唉,別聊我了,”餓死鬼顯然爭辯不過,幹脆換了話題,“等下就要見人間管事的了,你倆想好怎麽對付沒?”吳笙:“你之前說他在替天界找可用之才?”餓死鬼:“對,文的武的都行,聽說是西院最近不安分,所以老大也緊張起來了。”“西院”兩個字,讓徐望和吳笙心裏微微緊了一下。做賊心虛是人的本能,有人強烈,有人弱,但完全沒有是不可能的。“西院?”徐望假裝沒聽懂。餓死鬼不疑有他,便悉數相告:“這座宅子分為東西兩院,我們這裏是東院,等級分明,有秩序,西院那邊就比較亂,也沒個章法,全憑誰鬼力強,誰就稱王……”“本來兩個院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西院現在的老大總覺得我們東院這邊地傑鬼靈,好幾次找茬挑釁,想趁亂過來……”“其實,”徐望斟酌著用詞,“讓西院過來也不一定是壞事啊,你看你們現在,想去離鬼泉近點的地方,還得層層考核,其實鬼泉是大家的,沒道理隻能少數人靠近,對吧?”餓死鬼又沉默了。徐望的尾音散在暗道裏,空氣突然尷尬。不知過了多久,當暗道盡頭的光,微微透過來的時候,餓死鬼忽然問:“你們去過西院嗎?”徐望有片刻的猶豫。一路走到現在,他們和餓死鬼也算半個朋友了,和朋友撒謊的愧疚感,正在一點點滋生。狠了狠心,他才小聲說:“沒有。”“你如果去過,就不會覺得那裏好了,”餓死鬼幽幽道,“那裏沒幾天,就換一個老大,誰鬼力強,誰就稱王,天天打鬥天天亂,弱一點的孤魂野鬼根本過不上太平日子,運氣差的,可能隨便晃蕩一下,就被無端卷進亂鬥,魂飛魄散。”“你讓我在戰亂和太平裏選,我肯定選太平,而且——”暗道走到盡頭,月光從出口照進來,映得餓死鬼的臉,都有了點精氣神,“如果這裏和西院一樣亂糟糟的,我可能就遇不見你們了。”他齜牙一笑,鬼裏鬼氣裏,卻透著真誠的快樂。徐望忽然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低著頭轉移話題:“你剛說人間管事的最看重什麽?”餓死鬼沒察覺異樣,很自然道:“聽說特別惜才,最看重才幹,懂兵法更好。”……十五分鍾之後,人間,管事的考核處。吳笙:“《三十六計》,勝戰計、敵戰計、攻戰計、混戰計、並戰計、敗戰計,每套六計,共三十六計,具體如下:瞞天過海、圍魏救趙、借刀殺人、以逸待勞……”吳笙:“《孫子兵法》,共十三篇,分別為《始計篇》、《作戰篇》、《謀攻篇》、《軍形篇》……”吳笙:“《始計篇》,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半小時之後。人間管事的:“如果我給你一隊鬼軍,你有信心輔佐老大,防禦西院嗎?”吳笙:“不用鬼軍,兩隻鬼,足矣。”人監管事的:“哪兩隻?”吳笙:“我左邊這個如花似玉的,和我右邊這個麵黃肌瘦的。”……同一時間,東院,地府。老錢和小況迷路了。地府不僅大,而且亂,鬼倒還好,挺有秩序,主要是地方亂。大路、小道縱橫交錯,經常走了半天才發現,又繞迴來了。終於在焦頭爛額之際,他們聞到了一縷隱隱的脂粉香,混在腐敗的鬼宅氣味裏,簡直像風油精那麽提神醒腦。二人順著味道,摸進一座偏僻院落,還沒走到窗根兒,就聽見了男女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