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恐惹得椿齡宋恩不安,自己本是好意,反擾亂了他們的安寧日子,到底派沉香去尋了椿齡一迴,給椿齡宋恩帶一封信去。

    沉香換上粗衣麻布,拿翠帕包了頭發,坐著驢車去了鄉間,雖打扮得像個農家婦人,可看她生的這個模樣,便知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

    村人瞧見驢車停在竹門前,村中的流言便越顯得真了,添上了宋娘子的娘家人在京城中還很富裕,是宋先生家裏遭了難,宋先生這才害怕娘子進了城,便不迴來。

    沉香叩響了竹門,椿齡從裏頭出來,看見是她怔得一怔,這才上前把竹門打開,引她進來:“姐姐怎麽來了?”

    那日過後宋恩總不安穩,幾迴說要搬家,離開京城往北走也好,往東走也罷,離得越遠,才覺得椿齡越安穩。

    反是椿齡寬慰他:“咱們如今日子安穩,當真要拿我,走到天涯海角也是無用,娘娘既放了我出來,就必然能保我平安,咱們若是走了,豈非辜負了她。”

    依舊還是撚針動線,又織起了新花樣的布料,要給領養來的孩子做衣裳用,不時催促著宋恩套車進城,當真去撫孤院裏收養了個孩子迴來。

    這幾年除了兵亂,未曾有過天災,又是京城,日子總比外頭好過些,撫孤院中收養著的幾乎都是女孩,宋恩仔細看過,抱了一個眉目有些像椿齡的女孩兒迴來。

    椿齡很是喜歡,用花布給她做了一身新衣,金子惹人眼,衛善的賞賜更是不敢動,湊了些錢打了一隻銀鎖給這孩子戴在脖子上。

    村長點了頭:“正該這樣,抱一個女兒迴來才能招弟弟。”村中也有閑言,說是宋先生不光壞了腿,如花似玉的娘子,偏生不能生養。

    宋恩與村長裏正相熟,他既識得詩書,又禮數周全,年裏節裏從不少了東西,偶爾還能指正村長的孫子幾句功課,張口便是當今陛下極為務實,光說虛話,往後科舉討不著好處。

    虛虛實實,倒叫村長裏正不敢怠慢了他,這本是宮裏討生活的法子,不料在村中也很管用,這些閑言碎語傳到村長的耳朵裏,他便把那幾個傳話叫到跟前,一通狠罵,從此沒人再敢明著說宋家娘子的是非。

    沉香把這竹屋看了個仔細,光這間屋子就是與村中農舍不同,她笑一笑:“姐姐來瞧妹妹,給你送些應時當令的東西。”知道椿齡要推辭,一把按住她的手:“不光是我的,是姐妹們一起給的。”

    趕車來的也不是別人,是小順子,把車上的蜜餞醃菜一壇壇搬下來,貼著院牆排開來,統共十壇,這會兒天已經涼了,臘雞臘鴨子也一並掛起來,最後是兩匹新布,小聯珠團花紋樣,給椿齡做新衣。

    進了屋中看見竹悠車,又見裏頭睡著個女娃娃,從袖子裏掏出個布包來:“知道給你銀子你必不肯要的,這是給孩子的,姨母給的,你可不能不要。”

    椿齡搓著手,眼圈紅起來:“這怎麽使得。”

    椿齡進宮的事,人人都知道,隻當她是在宮外成了家,特意進宮稟報衛善一聲,待知道沉香要出來看椿齡,都跟著湊趣兒,人人摸出銀子來,托小順子置辦些東西:“她的來曆,夫家還是不知道為好,宮裏逃出去的,總不好聽,隻當姐妹走著就是。”也不敢給她多貴重的東西,辦些吃的穿的全了心意。

    沉香將袖中書信交給椿齡,自個兒去逗那個奶娃娃,椿齡見是衛善親筆,心中越發安定,不論娘娘如何安排,她隻聽憑行事就成,誰知衛善隻是寫信來告訴她,他們原來怎麽過日子,還怎麽過日子,聽見什麽隻當作不知,若碰見什麽異狀,就進城告訴青霜。

    沉香剛走,宋恩便迴來了,他今日去城中交書,添了些筆墨,又用餘錢給椿齡買了兩朵絨花,告訴椿齡道:“城中紛紛傳言,陛下預備與南朝訂立盟約了。”

    林文鏡再三在秦昭跟前重申結盟的好處:“一味講求仁義德行,隻會裹足不前,陛下分明明白此理,又為何拘泥。”

    葉凝又再進宮一次,對衛善道:“先生迴家,氣得砸了杯子,直說陛下兒女情長。”

    說到兒女情長四個字,眼中竟微微含笑,悄聲對衛善道:“罵痛快了,又說翁婿二人倒很想像。”葉凝一麵說一麵笑,不論是煩惱還是痛罵,她都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麽如此生動的林文鏡了,哪怕是他抱怨秦昭,口吻裏也帶著幾分欣賞。

    “若非性情中人,先生又豈肯折腰?”衛善這迴鬆快的多,她與秦昭預備唱一出戲,這迴卻是秦昭打鼓,由她來唱。

    示意底下人往那使臣的耳朵裏吹風,告訴他隻有皇後的話才最管用,不如進獻珠寶給皇後,以情理說動她,如論如何,明歲也得采選秀女進宮,一個女人和百十個女人,還不如接受一個女人,讓皇帝和臣子讚她一聲大局為重。

    使臣受人“指點”,雖聽聞衛善的事跡,到底是個女人,凡是女子豈會不善妒不短視?皇帝不二色,為的也是要依仗衛家的兵力,背後是娘家替她撐腰。

    花了重金打聽衛善喜好什麽,無非是些寶石珠玉綾羅綢緞,先收羅一批,送進宮去,算是投石問路,見禮物衛善已經收下,愈發覺得她能被說動,散了大把金銀收珍貴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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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順子開在東西兩市的商鋪裏賣得最多的便是絲路上送過來的大寶石,把珍藏的寶石拿出來,使臣果然派人來買,銀進了衛善的私庫,寶石送上了她的妝台。

    跟著是毛皮錦緞,甚至還打聽得衛善有一隻九轉玲瓏燈,這燈原是大夏的珍寶,另一隻在南朝宮中,從宮中要了這燈出來,奉給衛善,湊成一雙。

    到此時衛善才點了頭,肯見一見那位使臣,派人從驛館中將他宣進宮來。

    使臣這才第二迴進宮,他去過含元殿,那兒的裝飾簡樸,可甘露殿卻處處奢華,毯上紗上俱都織金,雖不似陳皇後那樣,牆上嵌寶,也已經足夠奢靡,他一麵慨歎一麵暗喜,若是皇後當真如傳言說的那樣無欲,他也進不了這甘露殿了。

    聽見殿中衣衫輕響,暗香浮動,趕緊低下頭去,待抬頭覲見,看殿上人眉目間神采無雙,先見其神采,再看見她美貌,心道原來大業的皇帝也並非全是畏妻,光以美貌而言,嘉合帝姬卻無勝算。

    可本來江寧王便沒想著把公主嫁過來是為了奪寵的,使臣在外頭誇了無數句帝姬的美貌,當著衛善的麵,不敢再言美貌二字,隻說她性情柔順,先談後宮事,再說前朝事。

    把那後宮選秀的話說上一迴,不住覷著衛善的臉色,看她渾不在意,越說便越是小心,待把滿肚子的話都說了一遍,就聽見衛善身邊的宮人開了口:“你這使臣,好不曉規矩,來見娘娘,竟無進獻麽?”

    使臣張口結舌,他已經沒有比九轉玲瓏燈更貴重的東西了,沉香輕哼一聲:“我們娘娘愛穿南朝綢緞花樣,愛吃南邊米稻軟糯。”這卻不是難事,使臣很快辦妥,從南邊要了稻種農戶繡娘織娘,連同織機一並送到了衛善的莊上。

    地域所限,江寧王治下的吳越等地,無論是耕種還紡織,都比大業境內要先一步,改機織機如此,秧苗耕種也是如此,衛善先在莊中開出地來,讓人耕種,又挑了人手學織布,把這更輕便的織機推廣出去。

    使臣帶來大業用作疏通的大筆金銀被衛善榨了個幹淨,朝裏朝外給衛善做足了體麵,這才談起結盟聯姻,聯姻擺在最後,兩邊先擺明車馬談妥條件。

    那些榨出來的金銀,衛善轉手便捐作了軍餉,京城人人皆知南朝使臣花費重金,使臣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倒也有許多人相信,如今看皇後捐出又改了風評,使臣知道消息時還未出大業的境內,一口氣都沒提起來。

    既然締結了盟約,衛善便派人將珠鏡殿收拾出來,清理了水渠中的淤泥,不讓懸掛水晶珠簾,隻掛上素紗,擺開家具,預備迎接那位“嘉合帝姬”。

    珠鏡殿是她整個宮中唯一不會踏足的宮室,給了這個冒牌貨,比再浪費一間宮室要強。

    江寧王極想讓這盟約生效,他花了十來年,在嘉合的身上都掏不出半點有用的東西,不如榨幹她最後一點用場,拿她和她身後那座怎麽也找不著的寶庫,來與大業定立盟約。

    兩邊從此不必在運河上走私貨,而可正常通商,小順子再次出宮,帶上假須領著商隊往南朝跑,才到江南便寫信迴來,告訴衛善道:“南邊諸多秀麗景色精致園林,待大軍南下,娘娘正可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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