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傑連著幾天往大福殿來, 每迴都讓宮人送東西給晉王妃, 守殿的衛士見了他, 麵上模樣恭敬, 暗地裏便互換個調笑的眼色, 宮城裏還有誰人不知, 魏王的兒子對晉王妃一往情深。

    二人在花樹下對談, 兩個衛士目光一往衛善身上打轉,魏人傑便眯著眼睛瞧過來,兩人趕緊肅了臉色, 不敢再打探二人說些什麽。

    可魏人傑這一句話,還是落入耳中,左首那個對右首尋個挑挑眉頭, 兩個人賭了一頓酒, 賭這位魏將軍什麽時候才把晉王妃帶迴去。

    衛善麵上怒意一閃而過,又斂目忍耐, 魏人傑看她麵帶怒容, 卻隱忍不發, 想到這些日子宮人說她少食少睡, 因太皇太後過世心中傷痛難止, 壓低了嗓子道:“我絕不會動你,你跟我迴府, 隻要騙過父親母親,我就將你送出城去。”

    衛善怒意稍減, 看向魏人傑時目帶譏誚, 問他道:“往南逃還是往北逃,又要如何才算是騙過了……魏王?”最後兩個字從喉嚨口擠出來,卻似飛刀紮在魏人傑身上。

    魏人傑張口結舌答不上來,魏夫人說了那番話,看他臉色變化知道他意動,生怕他說出要娶衛善作正妻的話來,又趕緊添上兩句:“你要將她帶迴府裏也成,可你先得明媒正娶一個當王妃,崔家的是不成了,謝家女兒倒有好的,你叔伯的女兒中你要是有喜歡的,娘也替你聘迴來。”

    說著伸出手輕輕搭在他肩頭,寬慰似的拍打他,魏夫人待兩個兒子少有這麽慈愛的時候,苦口勸他:“你兄長妹妹都阻在路上不知何時能迴,娘隻求你能好好成親,生下孫兒來,你若應了,我便替你去你父親麵前說項。”若是不應,她也不會替衛善求情。

    兒子一顆都吊在衛善身上,那些舊部都已經升了官,比正元帝在時,官位高上一截,西邊諸州還要靠他們駐守,北邊的仗也要靠著他們去打,也有人想結兒女親家,可兒子這個心思,真討進來,豈非結仇。

    “懷了孩子再許她出門,把她人留下,心也留下。”說著挑出謝家女兒的畫像,展開來給兒子看:“這是謝家三女兒,樣貌品性都是好的,要不然尋個借口宣到宮裏來給你看看。”

    魏人傑存著要救衛善的心思,點頭答應了,他一心想著將衛善送出去,聽了這話也難免酸澀,當著衛善的麵更說不出是帶她迴府假裝侍妾。

    一夕之間世事變幻,原來還當在胡漢邊陲口不能言,已經苦極,哪知身居高位,才是苦極。

    衛善看他頹然,轉身便走,魏人傑又道:“我明日再來,你若改了主意,就告訴我。”

    當真要放她走,山道上又為何阻攔?衛善不肯信他,素著臉進了殿門,碧微見她迴來,跪坐著直起身子:“他說了什麽?”

    每迴都是送東西來,這迴要見人,必是有話說,衛善搖一搖頭:“沒說什麽。”

    碧微秀眉微蹙,見衛善臉望向窗外,一句都不再對她多說的樣子,又把話咽了進去,兩人一夜無言,第二日清晨,阮尚宮帶了幾個宮奴,抬著兩隻箱子進了大福殿。

    “這是娘娘送來的。”點心綾羅茶葉香料應有盡有,阮尚宮領命而來,魏夫人叫她勸一勸衛善,昨兒將軍喪著臉迴去,娘娘便知他沒說動衛善,吹不得打不得,還得待她好聲好氣的,才算是順了兒子的心思。

    阮尚宮滿麵堆笑:“公主嚐一嚐金乳酥,是光祿寺才剛做送上來的,這些料子香料,也都是公主原先愛的。”抖落出一塊雜銀絲繡牡丹花的緞子,鋪在桌上,撐起笑意來:“這可都是今歲的新花色。”

    東西必是阮尚宮挑的,連她都知道挑素色的送給自己,魏夫人卻打主意要把自己送進成國公府,給魏人傑當侍妾,衛善抿緊雙唇深吸一口氣,才對阮尚宮道:“多謝夫人賞賜,我在孝中,不便穿戴這些。”

    一句話就把阮尚宮給堵住了,衛敬容新喪,衛善此時進了成國公府,那便是不孝不貞,兩重罪名壓在身上,秦昭還怎麽肯替她拚命,可這事由不得她不答應。

    阮尚宮心中歎息,將緞子擱到一邊,見殿中沒有旁人,起身跪倒在衛善的身前:“勸舊主侍奉新主,奴婢是舍了臉皮才說出這些話來,可公主也該為自家打算,太皇太後泉下有知,也盼著公主平安。”

    “我若當真進了國公府,衛家先祖泉下有知必以我為恥。”這名聲傳出去,不說她的一雙兒女,兄長叔叔怎麽能抬得起頭來,二哥又該有多麽傷心,衛善胸膛起伏,好半日才平息怒火,她不過是聽命行事,對阮尚宮道:“你將這些都抬迴去罷。”

    阮尚宮心中叫苦,她來時娘娘便道這是敬酒,言下之意,便是敬酒不吃,等著她的還有罰酒,阮尚宮眼見衛善絕肯定服這個軟,退到門邊不住歎息。

    碧微一把拉住了她:“還求姑姑迴去替公主多美食幾句,太皇太後新喪,公主悲傷也是人之常情。”說著褪下腕間金鐲,阮尚宮身邊跟著的宮人一人塞了一隻。

    “自當替公主盡力,太姬也勸一勸公主罷,如今還是我來,娘娘若是不肯等了,派了旁人來,可就……可就不體麵了。”阮尚宮說完出了大福殿,迴去稟報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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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夫人與兒媳婦兩個坐在殿中,賀氏一看阮尚宮的臉色,便知道事情沒成,替婆母沏一盞茶:“母親吃茶罷。”

    魏夫人哪有心思飲茶,看東西又抬了迴來:“她還不肯?”對衛善已經多番容讓,讓衛敬容在甘露殿中過世,又將她停靈在奉先殿,也不曾為難先帝女眷,當年秦正業打進皇城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客氣。

    阮尚宮道:“公主還在為太皇太後過世傷痛,茶飯不思,以淚洗麵,不如再等些日子,待公主心裏好受些,再說這話。”

    魏夫人還未開口,賀氏先開了口,使了個眼色給兒子,讓抱著魏夫人的腿撒嬌,對婆婆道:“太皇太後將她養育長大,她心中悲傷也是人之常情,母親不必動怒,待我去勸一勸她,叫她應下這事來。”

    賀氏料理家事從來都是一把好手,魏夫人很倚重這個兒媳婦,這事她本就沒想著能說成,衛家人都是硬骨頭,軟辦法不成,還有硬辦法。

    可兒媳婦已經張了口,她便點一點頭:“你去罷,她若還不肯,就依著我的法子來。”叫他們生米成了熟飯,若不是兒子心裏除了她連根女人的頭發絲都沒有,又何苦強逼她,就讓她在大福殿中清修便是。

    歎息一陣又吩咐阮尚宮:“你再去奉先殿看看,叫幾個永福寺的和尚來,先念一輪經書罷。”說罷支著頭,額間隱痛不止。隻當造了反,從此天下就沒哪個人敢蹬鼻子甩臉子給魏家人看,哪知真的住進了甘露殿,才知還有許多麻煩。

    賀氏替婆婆輕揉額間,吩咐尚宮們抱著兒子女兒下去,手上在動,眉頭卻緊緊蹙著,待到婆婆睡了,賀氏才退出殿去,趕去了大福殿,將身邊宮人留在門外,自己進殿去見衛善。

    衛善一身縞素坐在屋中,隻當賀氏也是來當說客的,目光冷然望著她,賀氏卻對她一笑,輕聲問候:“王妃身上可好?”

    如今人人都稱衛善作公主,碧微最早改口,宮人們便也一個個跟著改了口,仿佛叫了她公主,就能忘記她晉王妃的身份,替她委身魏人傑扯出一塊遮羞布,賀氏開口這一聲王妃,倒讓衛善多看了她一眼。

    賀氏坐到衛善的身前:“我與王妃並無舊怨,賀家與衛家也沒有怨仇。”

    賀家一門是正元帝殺的,賀氏心存怨恨這許多年,可與衛家倒確是沒有怨仇,當年賀家謀逆,滿城風雨,每到節令宮中送出禮物時,衛敬容從沒有斷了賀氏的那一份,何況衛善知道魏家小兒子是賀家的香煙,卻一個字都不曾提起過,這不是對魏家的恩德,而是對她對賀家的恩德。

    宮人送進香茶來,賀氏握著杯子飲得一口:“王妃幫過我許多迴,我一直心中感念,卻無力報答。”賀氏抬眉直視衛善,目光坦然:“我願助王妃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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