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處處張燈結彩, 新帝登基之後的第一個新年, 自然要比往年加倍熱鬧些才能顯得出京兆尹的能為來, 營州清江雖時有戰事, 京城之中卻是一派繁華景象。

    市令司早早就往各家門樓鋪子去打點, 鋪子酒樓門前要懸彩掛燈一個月, 東西二市又是最熱鬧的地方, 絲路運河運來的貨物羅列二市之中,京城民人穿錦戴花,顯得出處處都是太平氣象。

    民間熱鬧非凡, 宮裏卻要收斂,到底還在守製期中,太姬太妃們雖脫下了粗衣麻布, 也還得素服二十七個月, 先帝這會兒還停靈在奉先殿,須等山陵建好了方能落葬, 宮中大宴便要辦得比往年更莊重肅穆。

    年前大宴, 新帝要宴請百官, 席上也得祝酒悼念先帝一番, 承吉不說現在, 就是原來也沒到能寫祭文的歲數,曾文涉一心想當帝師, 這樣的事自然要辦在前頭。

    翰林院中挑了個才剛選官上來的翰林,做了一篇詞藻華麗又滿篇功績哀思的祭文, 由奉恩公夫人遞進了蓬萊殿, 讓承吉背上兩句。

    甄氏讓侄女兒和識字太監宮人們都先背下來,不論承吉玩什麽的時候都跟在他身邊念叨,他就是這樣又把原來讀的詩文給拾起來的。

    也不必他全部背會,隻要能說出個一句兩句,自有官員接口,曾文涉都已經安排好了接話的稱讚的,半點兒都不必她煩心,自太皇太後一走,宮裏也確是沒什麽能讓她煩心的事了。

    衛敬容不等過年就帶著一雙兒女去了永福寺,喬太妃早就搬進了甘露殿陪太皇太後居住,自然要跟著一道去寺中祈福點燈。

    徐太妃更是再三央求,要帶著兒子魯王也跟去永福寺:“娘娘都為先帝祈福,我哪能躲懶,跟著娘娘就是端茶遞水也好,再沒有娘娘在寺中住著,我卻在宮裏享福的道理。”收拾了東西也一並跟去了。

    永福寺是前朝皇家寺院,裏頭也設得宮苑,隻比宮裏要簡樸些,太皇太後去祈福清修,帶上六局二十四司的宮人,光祿寺司膳的熟手太監,太醫署裏常看平安脈的醫正,宮裏一下子空了一半了。

    衛敬容一走,再沒有人壓在甄氏頭上,她不僅把侄女兒長久留在宮中,又將哥哥的兩個兒子都提了差事,奉恩公夫人一提,她還心中惴惴,生怕朝中有人反對。

    誰知道她一張口事兒就辦成了,大侄子十四歲,調進了金吾,日日進宮來給她帶些娘家的玩意,甚個奉恩公夫人做的點心,俱是她在娘家時常吃的,許多年都沒再嚐過了。

    年歲小的那個也已經十歲了,選成承吉的伴讀,兩人一同讀書,成日裏片刻不離,延英殿中講師說了什麽,立時就能報給甄氏知道,就此前朝後宮再沒有能繞過她的。

    承吉多了玩伴,半點也沒覺得身邊冷清了,反而人人都奉承讓著他,原來有姑姑和叔叔們在,見了他總要教導他幾句,譬如多多讀書,不能跟師傅置氣,每日還要過問他的功課。

    他雖遲鈍些也知道姑姑年紀大不了幾歲,也是他的長輩,如今他們走了,再沒人催問他的功課。身邊這幾個陪他玩鬧,表兄還替他寫字,背書的時候又時時提點,再沒有不如意的地方。

    報恩寺年後便要動工,原來因權勢攀附甄家的,如今又因為錢攀附甄家,緊跟在後替新任的工部甄郎中出主意討銀子。

    崔博怎麽也不肯鬆口,銀子必得審核過後才一筆一筆的撥發下來,買了什麽材料,用了多少工匠,花了多少工時,竟沒有可以虛報的地方。

    崔尚書掌管戶部十來年,手底下就沒有盤不清的帳,甄家跟他對上,還真討不著好處,又要遷民居又要動土木,戶部官員緊緊盯著,這點油水至多沾個油星子。

    都不夠甄家自己吃的,哪還有多餘的分人,這些人就又想出別的名目來,崔博不是哭窮麽,那就讓民間商人富戶捐錢造琉璃寶塔。

    先由甄家打頭捐款,一出手便是五十萬貫,底下人便跟著捐,等捐完了,再把甄家的那一筆抽迴

    去,半點也不虧本。

    報恩寺那是為了先帝建的,打著敬奉先帝功業的名義要錢,可比災年裏要米糧開粥棚要的多,這些富戶一聽見要錢,報出來一長串,家家都給了,商鋪更是免不了,如今不捐,後頭有的是法子折騰你,光是一個七品市令官就繞不過去。

    甄家起了頭,底下自有人把錢捧著送上門去,塔還沒修,奉恩公府就先發了一筆大財,呈送給甄太後的年禮更是各家送上的好物。

    大件自不必說,細小物件幾隻箱子都沒抬完,金銀之物更是數不勝數,奉恩公夫人將這些東西一並送給女兒,滿麵是笑的對她道:“這都是底下人孝敬太後娘娘的,還有許多不能一一搬來,等到太後娘娘千秋時,再一並進上。”

    甄氏在宮中多年,手裏也拿著秦顯的私庫,見得這些東西也不吃驚,挑出紫玉杯珊瑚樹來擺著,指一指最大的那幅十二扇子圍屏道:“這個八仙捧壽的玉屏倒能獻給太皇太後。”跟著又指一指玉廂金舟:“這個拿給陛下玩去。”

    奉恩公夫人連連點頭:“很是很是,你多挑幾件東西往永福寺裏送,把婆母小姑都照管到,別個也不能說你不孝順。”說著又道:“曾大人的意思是多盡孝心,多說好話,隻要那個不迴宮,就事事都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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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氏往大錦枕上一靠,宮人拿玉錘替她滾腿,聽見侄女兒在哄著承吉背書,金雀翠鳥白毛鸚鵡在簾子外頭吱吱喳喳,她長長籲出一口氣來,十幾年了,才有這樣安然的好日子。

    宮人捧了錦盒進來:“司造局給娘娘送首飾來,說是特意趕在年前替娘娘打出來的。”

    錦盒一開是一對兒累絲鳳凰花釵,鳳凰肚中嵌了兩塊鴿大蛋的燒紅寶石,鳳口綴下一串東珠流蘇,一隻就已經極盡華貴,這卻是用來梳高髻時一前一後兩邊戴的的。

    她當新婦的時候都沒這樣華貴過,那會兒秦顯不喜歡她,學著薑碧微的樣子一味素淨,後來又守寡,更不能過份奢華,這樣的發釵還是看見衛善的頭上戴著,說是秦昭從清江覓得的明珠,年宴中戴在頭上,珠光四溢,哪一個不多看她一眼,如今也終於戴在自己的頭上了。

    衛善已經許久不曾過過這樣安閑的新年了,她躺在床上作月子,晉王府閉門謝客,送上門的年禮帖子一律由管事收撿,她隻顧在房中躺著,兩耳不聞窗外事。

    太初是足了月落地的,生下來便比別的孩子身子更壯,輪到兒子倒不足月,看著雖有勁兒,也怕他長壯實,大名未定,先叫小名兒,是秦昭給他起的,叫他保兒。

    太初一聽見弟弟的小名,眨著眼睛就笑了,圍著床繞過一圈,嘰嘰咕咕小鴿子似的笑鬧:“爹怎麽給弟弟起個女孩兒的名字。”

    乳母嬤嬤抱起保兒吃奶,聽了便笑起來,討好衛善道:“這名兒倒像是咱們南邊人家給孩子起的小名,官保官保,都是好意頭。”

    衛善從未聽秦昭說過他小時候的事,隻知他是南邊買來的,王忠都沒了,更不知道他家鄉何處,父母是何人。他仿佛是一到衛敬容的身邊就改了口音,半點南音都聽不出來,隻在這些細碎事上,才顯出家鄉來。

    保兒這一個月裏長得飛快,紅通通的皮早就已經長開了,身上滿是奶花香,一餓就哼哼出聲,乳母嬤嬤喂足了他,把他抱到衛善身邊。

    衛善拿熱巾子給他擦頭擦臉,他緊緊闔著眼不睜開,吃完了便接著睡過去,嘴巴一動一動,仿佛夢裏還在吃奶。

    太初一刻也離不了弟弟,拿他當個新奇玩意兒,自己也躺到衛善身邊,告訴她說:“院子裏掛了好些花燈,等上元節過了我也不許她們摘,給娘看過了再摘。”

    又數著手指頭告訴衛善她這些日子跟著椿齡都做了什麽,各家分送的年菜,送到萬福寺去的玉露團子,裏頭兩個奇形怪狀的就是她捏的,東西一送過去,衛敬容立時賜了兩抬素食來,說是和如意一同做的,裏頭裹著菜餡。

    結香滿麵都是笑意:“得虧得公主出的主意,太皇太後在寺裏比原來在宮中安閑得多了。”每日看著孩子們讀書,與徐喬兩位太妃做做針線,可比成日裏煩心朝中事是過得要舒坦多了。

    “天兒雖凍,一放晴娘娘就願意在寺裏走走,吃得也比過去多了。”身在佛寺,便不再成日裏往小佛堂去念經:“公主抱去的一窩鴛鴦眼貓兒倒成個玩物,公主王爺們去哪兒都要抱在懷裏。”

    隻看結香麵上的笑意,衛善便知道他們過得好,笑了一迴問道:“可有人去寺裏求見?”

    結香收了笑意:“頭先幾日並沒有,這些日子倒多起來了,娘娘一概不見。”永福寺是皇家寺廟,不受香火也不開大門,這些人要從山門求見,再怎麽鬧也鬧不到衛敬容的耳朵裏。

    衛善麵上含笑,才剛送走了結香,門上便來報,說崔大人遞了帖子,想求見王妃,沉香遞帖進來,衛善捏著帖子看過:“我一婦人,又在月中,哪能會客,便不見崔大人了。”

    崔博往永福寺去了幾迴,都見不著衛敬容,實在無法可想,這才到晉王府門上來,當年他便和秦昭交好,衛善雖不見他,卻讓管事好言好語勸了迴去,又給崔家送了一大份年菜,誰知第二日崔夫人上了門,帶著采生禮,求見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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