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到底是辦完了, 莊重的鼓樂聲也掩蓋不住滿場官員的震驚, 文武兩班分隊而列, 此時麵麵相覷, 一般說不出話來。

    登基大典, 一舉一動都要為吏官記載, 太孫雖說年小, 可又如何能做出這般不莊重的行為,縱是個資質尋常的,練上十天半個月, 也絕無可能出錯。

    何況太孫機敏是時有耳聞的,正元帝不時便要說一說孫子是如何如何聰明,“太孫少惠機敏”這一句, 起居注中不知記了多少迴, 正元帝每每說他頗有太子小時的模樣,當真既惠且敏, 又豈會將大典視作兒戲?

    儀官在大雪天裏驚得渾身是汗, 好容易將新帝哄住, 一步步送上禦座, 吉時早已經過了, 好在大雪天中日頭看不分明,底下官員冠上肩上, 落得一片雪白。

    三跪九叩,山唿萬歲, 至此大典才算剛剛開始。

    這些官員如何跪得下去, 眼看百級玉階之上的金龍寶座坐的是個癡兒,人人都把目光投到魏寬的身上。武將尚可,文臣卻人人咬牙切齒,當此大典不能口出惡聲,可心裏想的都是魏寬狼子野心。

    由魏寬取出密旨,再到不讓百官拜見太孫,這一切便是個他欲專權攝政所設的圈套,怪不得他們幾次求見太孫未果,原來是怕太孫智緩,在他們麵前露出馬腳。

    魏寬心中有苦難訴,百官確曾想過要拜見太孫,可太後以太孫年幼,與祖父祖孫情深,不敢在未發喪之前就見群臣,又說願為祖父戴孝滿二十七個月。

    這話自然也是秦昱教她說的,倒讓官員感歎太孫知禮守節,必是位仁義之君。不曾想到是怕見百官的托詞,前有正元帝,後有太後,兩個人將太孫捂得嚴嚴實實,不讓百官見他的真麵目。

    隻有崔博離得最近,抬眼便是魏寬滿麵驚色,崔博先還當他是有意為之,可他麵上驚容不似作偽,連他都不知道太孫是個癡兒。

    儀官眼見領頭的兩位都沒跪,急得又宣一聲令,大典已經行進到此,如何能斷,魏寬胸膛一起一伏,膝蓋無論如何都彎不下去,反是崔博先拜,朝臣才跟著陸陸續續拜了下去。

    曾文涉就立在崔博身後,他眯起眼睛來前後溜上一圈,齊王早已經跟他透過底,他還當魏寬怎麽也該知道此事,卻原來半點都不知情。

    太後一仁懦婦人,一味仁懦便罷,可看她嘉賞甄家,又有意讓太孫與母家親近,便不是無所求的人,隻要走通了太後這條路,把甄太後架起來與衛太皇太後對壘,自然有利可圖。

    捧寶官開盒取出皇帝玉璽,授於崔尚書,此事本該由宰相來做,既無宰相便由群臣推選。崔尚書接過玉寶,捧著往前幾步,離得近了便能瞧見新帝眼中盯著群臣,眼中滿是趣味,仿佛在看一場猴戲,崔尚書如梗在喉,卻隻能低頭呈上玉寶:“臣等謹上禦寶。”

    這一套承吉都已經做熟了,可他滿眼盯著雪花,仿若不聞,還是儀官提點,他才胡亂點一點頭,尚寶卿趕緊受寶,跟著又是通讚官引導百官再拜。

    崔尚書還未退下,便見承吉立起來笑嗬嗬的拍了巴掌,階下官員鞠躬拜興三叩頭,在他眼中仿佛舞蹈,還跟著學起來,崔尚書心中歎息,強忍著等到百官卷班退下。

    至此大典才過一半,後頭這一半越加難捱,百官上表稱賀,承吉聽幾句就已經不耐煩起來,遊戲的時候可沒有這麽長。

    眼見他要跑下禦座去,儀官趕緊抹著汗安撫,眼睛不住望著魏寬與崔博二人,兩人點頭示意他加緊辦完,也顧不得什麽莊重體統,能囫圇辦完已經是體麵。

    儀官幹脆按著儀程一路宣講,承吉分明不曾說話,他也裝作湊過耳朵去,再直起身來,裝模作樣,將旨意宣出。

    這些是禮部早已經擬好的,奉先帝為太祖皇帝,改年號為永平,取江山永固,四海升平之意,跟著又追封先太子為武帝,加封武帝後宮,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跟著百官再入,鼓樂大作,承吉換過袞冕,就此禮成。

    這登基大典最後一樣,是要為新帝冊立皇後,本該遣官去魏家頒布旨意,禮部官員為了討好魏寬,將頒布旨意這一項放在最後。本來就是先帝下旨意冊立的太孫妃,太孫都已經是皇帝了,太孫妃自然也跟著升等為皇後。

    這本是拍魏寬的馬屁,如今一來就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魏寬麵色鐵青,還得跪下接旨,眼見禦座上的新帝滿麵嬌癡,樂嗬嗬看著百官魚貫而入,還當又有歌舞,連坐都坐不定了,腳動手搖個不住。

    魏寬隻得接下旨意,原來正元帝的旨意是大婚之後新帝親政,這麽一來,親政便是將孫女推入火坑,不親政又是把自己置於炭火,這一道聖旨握在手中,五髒六腑似被火炙。

    典禮一成,鳴鞭示意,太皇太後領著太後與諸位太皇太妃們等在殿中,一聽見鞭響,太後便抽出帕子捂臉拭淚,忍了這些年,終於等到承吉繼位的這一刻了。

    衛敬容看著她落淚,輕輕咳嗽一聲:“咱們也該去奉先殿拜先帝,國事辦完了,該辦一辦家事,禮部擬定了封號。”

    甄太後一聽,麵上一頓,這家事便是晉封秦顯的那些妾室們,她好容易忍耐到今日,竟還要給薑碧微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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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後宮有子者隻有徐淑妃一位,秦晏年小,定下的封地是魯,便封為魯國太皇太妃,等到魯王成年之後,魯太妃便隨著兒子,去魯地就藩。

    餘下的都無子,隻能稱作太姬,衛敬容特意提起了喬賢妃,說她侍奉先帝勞苦功高,雖未有子,也該得個太妃的稱號,便賜她為貴太皇太妃,往後隨太皇太後一同居住。

    正元帝在時後宮爭鬥群臣皆知,到正元帝身死,太皇太後竟不計前嫌,反善待先帝妃嬪,留她們在原來宮室裏居住,不必挪去帝陵為先帝守靈,隻去大福殿中為先帝燒香祈福,自是人人稱賢,封喬賢妃為貴太妃更無人反對。

    甄太後才剛了卻心頭一樁大事,便聽見要晉封東宮妃嬪的事,當麵她可不敢反駁衛敬容,本來就是禮部擬定的旨意,可這些人哪一個她哪一個都不欲放過。

    秦顯既被追封為武帝,後宮也該晉位封賞,妃嬪之中隻有薑碧微有子,餘下的都是太姬,新帝登基應當分封兄弟,承佑定封地為蜀,薑碧微便是蜀國太妃,等到承佑成婚,便能再迴蜀地,當蜀國太妃。

    這個封地自是衛善替她周旋得來的,讓她能歸故裏,薑碧微一得著消息,便領著承佑往甘露殿來,拜謝衛敬容,看衛善身上消瘦,食欲不振,便每日裏過來陪她說話,又做些蜀地小菜,正好也能躲開甄氏,讓承佑不聞惡聲。

    李承徽蘇良媛幾位,如今都縮在房中不出,深怕太後找她們的不是,眼見甄氏沒有放過她們的意思,便把事情都推到薑碧微的身上。

    不論如何她總還有個兒子,又一貫都在太皇太後麵前賣好,總有人能護得住她,隻要熬到去了封地,也沒人再能折騰她了,可她們卻不一樣,就算封了太姬,也要在甄氏的手底下討生活,先帝的妃嬪尚且能在宮中度日,她們卻要被發到皇陵去守孝。

    甄太後不能打發薑太妃,卻能打發她們,除了討好賣乖,別無它路可走:“都是良娣花言巧語,咱們姐妹這才受她的騙。”

    知道甄氏聽不得薑碧微為妃,就都還稱她是良娣,蘇太姬李太姬兩個輪流往正殿去伏低做小,就怕甄氏秋後算帳,她原來隔著窗子說的那些話,如今可不都一一應驗了。

    先是做衣裳做襪子,叫她們點燈熬蠟,跟著又要為先帝祈福,茹素是自然的,還得飲冷水吃冷食,三九寒冬,如何能咽得下去,受這些折騰卻不敢言聲。

    甄太後欲打發這些妃嬪去皇陵守墳的事,是碧微透露出來,叫衛敬容知道了,她這才在大典之後開口:“新帝不到選妃的年紀,宮裏便還是咱們這些舊人,住在東宮也太寂寞了些,挪進後宮來陪伴我罷,人多也熱鬧些。”

    甄氏沒了話說,素麵跟在太皇太後身後,蘇太姬幾個立時鬆得一口氣,看向薑太妃,隱隱感激她,可這兩個閻王打架,叫她們底下這些小鬼遭殃,往後有太皇太後鎮場,太後就算磨搓她們,到底也不敢過份。

    甄太後晉升當了太後,竟還處處受製,兒子分明已經是皇帝了,張口想替娘家抬一抬爵位,卻被衛敬容壓製,隻說先將國家大事論完,封公列侯也不能得,當了太後也隻覺得胸中無比憋悶。

    便是此時,秦昱對她道:“嫂嫂如今已是太後,太皇太後該當移居慈寧宮春暉殿中,怎麽竟還霸占甘露殿不出?”

    衛家在朝中說話太有份量了些,魏寬前朝攝政,衛敬容又在後宮力壓甄氏一頭,甄家若不起來,他和曾文涉一眾人又如何攬權?

    甄太後想都不敢想,聽見這話張嘴結舌,秦昱說道:“百官不過是懼衛家之勢,總有人會為太後陛下上奏,當真有此等人,真是一身清正。”

    新帝登基的第五日,曾文涉上奏,請太皇太後移出甘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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