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無宰相, 朝上品階最高, 權勢最大的就是魏寬, 魏寬一說宣太醫, 立時就有小黃門奔出殿去召太醫替正元帝看診, 可他說到請皇後, 曾文涉便向前一步:“成國公且慢。”

    曾文涉慢了一步, 一眾人圍上去時,他縮在後頭,一把扯起了秦昱的領子, 秦昱早已經嚇得懵了,知父莫若子,隻一眼他便知道正元帝已經信了, 這讓他日夜都不得安寧的隱秘, 竟被師朗當堂揭破。

    曾文涉哪裏會信此等言語,真是亙古未有的奇事, 若說秦昭是前朝肅王之子, 穿鑿附會倒也有幾條能夠說得通, 可要說秦昱是楊雲越的兒子, 那麽秦昱和正元帝豈不成了天天笑柄。

    他見秦昱這樣不經事, 嚇得伏在地上,一把提他竟沒能提起來, 趕緊附到他耳邊道:“齊王眼看就要得勝,豈能此時泄氣?趕緊哭陛下罵師賊!”

    秦昱一激靈迴過神來, 這才發覺自己兩股戰戰, 齒間不住打抖,扶著曾文涉的手依舊站不起來,咬破舌尖強自鎮定,跪地膝行過去,哭得情真意切。

    他這哭說來便來,淚落滿襟,撲到正元帝的身上,大聲哀慟:“父皇!”嚎哭兩聲,又抬起臉來,滿麵是淚的指著師朗道:“亂臣賊子!將他拖出去砍殺了!”

    整個前殿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可羽林軍再如何也不會聽秦昱的號令,況且師朗是朝中大員,沒有正元帝的旨意,如何能下手殺他,兩個兵丁依舊將他雙手反剪,眼睛望向魏寬,隻等魏寬的號令。

    魏寬看了秦昱一眼,以他對正元帝三十年的熟識,知道方才那一刻,正元帝心中是想起了什麽來,心中不住疑惑,難道秦昱當真不是大哥的親生子。

    楊雲越獻妹邀寵,當時哪一個不鄙夷他,別人都是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偏他占了個親戚的名頭,迴迴打戰縮在後麵點人頭,取巧的功夫誰也不及他。

    楊妃並不是楊雲越的親妹,這事當年就已經鬧過,此時再看秦昱時,便有些五味雜陳,嗡聲說道:“齊王傷心哀慟,將他扶出殿去休息。”

    言下之意便是殺不殺師朗輪不到秦昱說話,整個大殿內都輪不著秦昱說話,魏寬說完又立起眉毛,看了曾文涉一眼,嘴角一動:“此等大事,難道不該請皇後?”

    帝後早已不和,分宮而居,這是百官皆知的事,可似這等大事,又豈能不通知皇後,後宮之中還得由皇後迴來主持大局。

    衛敬容到底還是手握玉印的皇後,正元帝一直顧忌衛家,就算不和也從未有當麵冷言拂袖的舉動,外間臣子便隻作不知,兩人一個住在長清宮,一個住在宮城中,各自相安。

    自初夏到中秋,衛皇後倒是時常打發人送東西來,都是給衛善和孫輩的,餘下一個都得不著,正元帝不置一詞,徐淑妃身邊宮人倒有攛掇她拿這個說嘴的,被徐淑妃冷眼瞪了迴去,皇後雖失了聖心,可在外朝內宮中,依舊還保有尊榮。

    曾文涉再如何攀扯,這迴的事也扯不到皇後的身上去,他還待說話,又覺得腮幫子隱隱作痛,又想起魏寬的鐵拳,嵌了兩顆銀牙的地方又疼了起來。

    正元帝在時大臣們還能打架,當著他的麵鬧不和便罷,正元帝此時人事不知,再起爭執,弄不好便能扣個謀反的罪名。

    曾文涉心念一動往前一步,意欲激怒魏寬:“陛下所說流言,未必沒有道理,既然陛下已經下旨追究,成國公難道還想抗旨嗎?皇後與晉王妃幹係匪淺,自當避嫌方是賢後。”

    魏寬幾乎要笑出聲來:“莫說是無稽流言,便是晉王當真犯了大罪,也與皇後無關,陛下重病豈能不請皇後?我不跟你囉嗦,來人去請皇後。”

    曾文涉還待再說,魏寬已經轉過臉去,識破了曾文涉想激自己發怒,想握住把柄挑事,幹脆一擺手,指揮羽林迴宮城去請衛敬容,又將正元帝抱到後殿去。

    連聲催促太醫,替正元帝摸脈看診。

    曾文涉隻當魏寬是個匹夫,不過有一身蠻力,誰知竟不能激怒他,反被他氣得麵上紫漲,可他手上無兵,哪裏能似魏寬這樣驕橫。

    曾文涉心知正元帝厭棄衛後,隻等他醒來,再將魏寬的事稟報上去,總要煞一煞魏寬的威風,想到魏寬的孫女往後是太孫妃,將來就是皇後,心中便止不住的懊惱。

    衛敬容早就已經呆不住了,聽見衛善被正元帝監-禁,已經打算好了要往長清宮去,誰知隔日太監便來報正元帝吐血暈迷,成國公請皇後到長清宮中主持大局。

    既是父親病重,兒女自當追隨,衛敬空將幾個孩子都帶去長清宮,隻有斯詠無法安排,外間流言衛敬容也有些耳聞,心中又驚又怒,可這流言沒傳過半日,就又換過了新風向,傳起齊王並非皇帝親生的來。

    比起晉王那個流言,自然是這一個更聳動,衛敬容心知這是衛善的手筆,倒鬆了一口氣,此時放出風去正能混淆視聽,連帶秦昭那個也被稱作是無稽之談,可她不曾想到,正元帝會因為流言被氣得吐血。

    若是追究出處,查出是善兒主謀,豈不是要降罪於她,斯詠就更不能跟去長清宮了,她將斯詠送迴了晉王府,晉王府還有兵丁鎮守,百十號人總能護得她周全,將斯詠交到上官娘子的手裏,帶著如意去了長清宮。

    如意對正元帝尚有一腔孺慕之情,她自知道正元帝病重,在去的車上便已經紅了眼圈,一時看看母親,一時又想想父親,開口想勸,又不知從何說起。

    衛敬容伸手撫住女兒,將她摟在懷裏,看她紅了眼圈要哭不哭的模樣,撫著她的後背道:“等你到了,就在床前侍疾兩日罷,也算全了你父女之義。”

    如意哪裏懂得許多,她聽見母親這麽說,還當是母親終於要和父親和好了,破涕為笑彎了眉毛,挽住衛敬容的胳膊:“母後再生氣,也該好了,父皇都病了,咱們還像原來那樣罷。”像她小時候那樣,一家和樂,父親常往甘露殿來,每迴來總帶些小玩意給她,還肯把她扛在肩膀上。

    衛敬容但笑不語,輕輕拍打著女兒的背:“以後就不會了。”他要殺人,殺她的孩子們,又怎麽還能讓他有以後。

    衛敬容一到長清宮,先去了飛霜殿,見正元帝果然昏迷不醒,立時下令先解落霞閣之圍,讓羽林軍收兵,不許再監-禁永安公主。

    衛善一知道正元帝昏迷,成國公請皇後來長清宮,懸著的心便放下一半,聽說姑姑已經到了,急急去了飛霜殿,邁步進去就撐不住想要落淚,殿中團團是人,衛善到底隻叫了一聲“姑姑”便生生忍住了。

    飛霜殿後殿,擠得滿滿當當,殿外還有等候消息的大臣,衛敬容衝著衛善點點頭,將手疊在身前,對魏寬道:“陛下忽然發病,隻恐外臣難安,還勞成國公安撫列位臣工。”

    魏寬這許多年都認衛敬容是個賢惠的皇後,他本待守著不走,可外間確有許多事要打理,譬如正元帝下的那道旨意,以秦昭的性情,又如何不留後手。

    立在原地沉吟片刻,看了衛善一眼,知道外頭傳言必與她有關,說道:“哪敢擔娘娘的勞煩二字。”說著行禮退出殿門外,先製流言,再與大臣商議這聖旨發還是不發。

    正元帝躺在床上,床邊除了秦昱和太子妃之外,人人互看一眼,徐淑妃與喬賢妃手挽著手,衛善挽住了衛敬容,四個女人視線一碰,又都轉開去。

    如意走過去坐到榻邊,用手握住正元帝的手,嫩生生道:“父皇快醒。”

    太醫院幾個排得上號的都被請進了飛霜殿,一個挨著一個替正元帝摸脈,這是極怒攻心,有中風的

    征兆,太醫就算用藥,醒來也口鼻歪斜,若是症狀再重些,隻怕連話都不能再說了。

    衛敬容來了之後要做的第一個決定便是給不給正元帝下銀針,紮他麵上穴位。似這等下針都有風險,再是聖手也不能保針針無虞,衛敬容自然不欲給正元帝下針,長歎一聲道:“陛下龍體,如何能下銀針,清虛道長在時,也不曾用銀針通穴,還是等陛下醒來,再作打算罷。”

    喬賢妃應和一聲:“這銀針看著嚇人,陛下已經昏迷,若是銀針移位可怎麽好,不如等他醒了再定奪,也差不了這一時三刻。”

    秦昱巴不得正元帝就此醒不過來,若是他醒了必要追究楊家事,早知如此,恨不得早早去了封地,哪裏還有這些事,隻想著踩死秦昭,卻不想把自己也給坑了進去。

    眼見殿中無人反駁衛敬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徐淑妃這一年裏如何張狂都是假裝,到底還是跟皇後一條心,整個殿中全心全意巴望著正元帝能醒的竟然一個也沒了,就連太子妃都抱著承吉,退在簾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咬著牙不出聲。

    一聽說正元帝昏迷,太子妃便嚇得麵色蒼白,抱著承吉就住飛霜殿裏趕,可她一進殿門,便覺出不同來,往日這些太監倒也恭敬,可哪一日也不似今日這樣巴結奉承。

    那樣的仔細小心是隻有對正元帝的時候才有的,她分明看見衛敬容與徐喬二人互使眼色,也分明知道該讓太醫替正元帝下針,可她緊緊抱著承吉,一個字都沒說。

    衛敬容支開了魏寬,衛善看向秦昱,指甲緊緊嵌在掌心裏:“不如就按年紀來排著侍疾吧,三哥年長,該當三哥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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