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將要領軍出征, 正元帝把他叫到跟前勉勵一番, 跟著便道:“善兒不在時, 你母親日日想念她, 不如多留她些日子, 一全骨肉之情, 待你凱旋, 再一同迴晉地去。”

    這是要把衛善與太初留下,一手交接虎符一手接換妻女,秦昭跪坐在病榻邊, 抬起雙目看向正元帝,麵上肅然:“兒一人外出,確也放心不下, 有母親父親看顧, 才能安然出征。”

    正元帝衝他連連點頭,很是滿意的樣子, 跟著又歎息:“你們兩個孩子就是太恩愛了些, 你這個年紀還未有兒子……”他口中說著, 麵目也帶著病中的倦意, 一雙眼睛卻緊緊盯住秦昭的臉, 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蛛絲螞跡來。

    可秦昭依舊半點不露,正元帝頗有些驚異, 跟著又疑惑起來,愛重一個人尚且可以作假, 可有沒有子嗣卻作不了假, 難道秦昭雖在王府中無子,在外頭卻已經有了孩子不成?

    他無論如何也不肯信,成婚五年的男人隻有一個女兒,還能對妻子愛若珍寶,可秦昭與衛善離心卻是他想看見的,伸出手來拍一拍他的肩膀:“正可讓你母親勸一勸善兒,她從小性子便強,這些事你可不能由著她。”

    正元帝年輕時力能千鈞,如今老了,卻還有餘力,秦昭被他一拍,身子順勢往下矮去,假作矮身卸力之態,正元帝先是一怔,跟著哈哈大笑了起來:“老啦!不比從前啦,哪裏還有這樣的力氣。”

    正元帝年輕的時候,在青州隻要有空便會教導兒子練拳,秦昭與秦顯年歲相仿,二人一同練習,當時兩個小子,一個抱腰一個抱腿,也依舊奈何不得正元帝,一巴掌拍在人的肩上,便能把秦昭拍得跌出去。

    正元帝想起舊事,笑完之後又很有此唏噓,看著秦昭的臉,想到他這些年確是沒有違矩的時候,倒多他多生出一點優容之心,又拍了他兩下:“去罷,家裏替你照顧妻女。”

    到最後這一句,才有了一絲溫情,可這溫情在正元帝心中不及縈繞便轉瞬即逝,秦昭立起來告退,從始至終,王忠都隱在簾幕後,直到秦昭退出紫宸殿,他這才捧了藥出來,就在正元帝麵前取出藥丸,用溫水調化了遞給他。

    正元帝方才大笑,這會兒便覺著有些腿痛,他一口氣飲下這藥,跟著便對王忠道:“卻拾翠殿,就說晉王妃要迴宮來居住,讓淑妃好好收拾收拾。”

    秦昭還未出宮門,便在宮道上碰見了秦昱,秦昱是進中來給正元帝請安的,正元帝一病,他就又動起了別的心思,日日都往紫宸殿去,又當起了端茶遞水的孝子。

    秦昭將要領軍出征的事,秦昱已經知道了,連他都知道此去高昌千裏迢迢,商隊行進尚且艱難,何況是帶著大軍出去。

    “聽聞二哥將要出征高昌,弟弟隻有祝哥哥馬到功成。”秦昱撣一撣綢袍,笑盈盈對秦昭道:“至於母親父親,二哥隻管交給我,我必會好好侍奉父母的。”

    秦昭笑起來,對秦昱點點頭:“有勞三弟了。”

    秦昱見他走得遠了,這才邁步上階,到了門邊趁著整頓衣衫預備拜見的時候,問守門的小太監:“陛下傳召晉王,所為何事?”

    小太監低了頭:“陛下勉勵晉王,又請晉王妃入宮居住。”

    秦昱一聽,嘴角都勾了起來,衝那小太監點點頭,隨手抓了一把金瓜子賞給他,邁步進去到病榻前跪下,規規矩矩磕了個頭:“給父皇請安。”

    秦昭一路出得宮門,倒還能持得住,待進了王府,看衛善正拿著花牌教太初識字,衛善麵上滿是笑意,太初說對了,便能從花碟裏頭拿一顆糖,背得不對就要扣去一顆,那碟子裏頭來來迴迴隻有五顆,每迴一多衛善便出得難些,少了又鬆一些。

    太初每迴都隻能拿到五顆糖,竟也不曾發覺,依舊不亦樂乎,抱著她的小碟子,數著梅花糖,怎麽舍不得吃,全要存在她的糖罐頭裏。

    秦昭猛然頓住腳步,隔著窗戶看了她們良久,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他這一去短則半年,長則一年,自京城到高昌,山高水遠,她們母女二人若是碰上了什麽事,可怎麽辦。

    西市裏有小順子開的珠店,這些年又開了分號,既是開商號走絲路的,那也雇傭了人手,說是雇傭來的,統統都是晉地采石廠裏受過訓的壯漢。

    接頭傳信都由珠店傳出去,京城裏各種風聲,也沒有比東西二市傳得更快的,小順子本就是衛善跟前的人,珠店也是她一手辦起來的,她若有事,隻消叫人去珠店對切口便是。

    何況正元帝此時不敢動衛家,衛平守著清江,厲振南雖被調走了,卻換了雲家人來鎮守,江寧王手底下這兩張王牌,各有威力。而營州業州又在衛敬堯的手裏,留下衛善隻是為了牽製他。

    心裏雖然明白,卻又如何能不憂心,秦昭立在窗外良久,直到沉香抬頭看見告訴了衛善,衛善這才迴頭看他,太初一下子站起來,扒著窗框衝他招手,伸出巴掌來:“爹,我有五顆糖。”

    秦昭笑了,快步往屋中去,伸手就把太初從榻上抱起來,讓女兒坐在自己腿上,問她:“背了哪幾首詩?要是背得好,這一碟子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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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立時笑起來,長篇背起來一字不錯,吃點心的時候又給她多加了一道雪花酥,連尋常並不常給她吃的鐵腳炸雀兒都端了上來,太初手裏抓著啃,衛善還不住叮囑她:“少吃些,吃多了上火。”

    伸手給秦昭夾了一筷子魚肉,從宮中迴了家便一直不樂,知道他是因何憂心,連飯都少吃了,把自己碗裏那一半都撥到他碗裏,又給他盛了一碗魚湯。

    等夜裏屋中點了燈,衛善對著鏡子梳頭,看他在身後不錯眼的盯著自己,擱下梳子,返身爬到他身上,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你心中想些什麽,我都知道,隻管去做就是,難道還怕我護不住女兒麽?”

    經營這些年,城中各有據點,王府之中還有兵丁,當真出了事,總有法子能逃得開。秦昭伸手撫住她的長發:“陛下的意思,是讓你們都住進宮中去。”

    衛善聽了,輕笑一聲:“仙居殿外便是芙蓉渠,芙蓉渠的水對內直通太液池,對外流向大明湖,出了九仙門直往走馬樓,過兩個坊市出興安門,就能出京城了。”這是最近的一條路,也是衛善自火光中清醒,挪居宮室時就已經想好的一條路。

    何況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走這條路的,真的逃出皇城,那便是要反了。秦昭撫著她的背:“我給你留下一隻飛奴,宮中有事,輕易不要去找王忠。”

    衛善如何不知,可卻由得他叮囑,不叮囑他也不會安心,聽他念一句,便點一下頭,就這麽被他反抱在懷中,最後刮著他的麵頰:“你都說完了,可該輪到我了。”

    駝隊絲路已經走了三年,三年之中衛善不吝金線,在駝隊必經之地都開設了商鋪,打的自然是常家的旗號,常夫人的獨子便在打理這樁生意。

    絲路之上頗多兇險,遠征最要緊的便是向導,到了本地無人帶路,隻怕無法越過沙漠,連高昌城的門都摸不到,哪裏還能攻打高昌呢。

    有向導有米糧,這一戰必不會上輩子那樣苦熬,衛善撫著秦昭的臉,手指頭刮過他劍眉眉峰,吻在他額頭上:“你必能凱旋歸來,我也能守得住王府。”

    秦昭心中情潮湧動,卻又生生克製,絕不能在此時讓她懷胎,卻依舊憂慮,兩人隻當能迴晉地,也有幾迴並未克製,伸手撫到她小腹處,衛善卻笑:“當真有了,陛下就更安心了。”

    到得吉日,秦昭一身鎧甲戎裝,領頭坐在戰馬上,在城門外等侯正元帝送行。此戰所費頗奢,若是朝中還有宰相,必要出麵阻攔,可朝裏已經沒有宰相了。

    正元帝忍著腿疼,身披甲衣手按利劍上了城樓,對著三軍慷慨陳詞,底下兵丁軍士舉劍戟相應和,一時之間金戈之聲振聾發聵,三軍誌滿出城,而正元帝反身迴宮時,連下階都難,騎在馬上難忍痛楚之色,迴宮便疼得坐不起來,倒臥在床上,欲拿銀刀割下腿上這塊傷處來。

    王忠伸手擋住:“陛下不可!”

    正元帝已經疼得渾身虛汗,被王忠擋住,竟然無力奪迴,倒在床上:“把清虛叫來!”

    王忠涕流滿麵:“陛下還請太醫看一看罷,清虛道長丹藥雖好,也不及古人刮骨治毒。”一麵哭一麵叩請奪刀死罪。

    正元帝擺一擺手:“太醫院裏那些,統統都是廢物。”雖這樣說,到底宣了太醫:“看看可有人會銀刀刮毒。”

    王忠掩麵出去,宣了太醫署醫正來,替正元帝診治之後,依舊無人敢當真替他把這塊腐肉刮去,此時吳太醫出列:“為臣行醫時確有見過刮去壞肉再生新肌之事,可不敢在陛下身上試刀。”

    正元帝疼得唇無血色,聞言就要發怒,秦昱卻在此時立了出來,跪在榻前,哭得滿麵是淚,哽咽道:“兒臣願替父皇試刀!請太醫刮去兒臣腿上肉,若是醫治有效,再替父皇用刀。”

    正元帝眯起眼來看他,麵上笑意現露:“好,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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