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寶盈嘴邊噙著笑意, 目光卻藏不住冷然與惡念, 她聲音蜜蜜的, 就似尋常哄著承吉高興時一樣, 伸手就把承吉抱了起來, 坐在禦花園的太湖石上, 拍著他的背:“你娘這樣愛你, 你可不能傷了她的心。”

    太子妃本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卻偏偏是這根稻草把她給壓垮了,她在東宮裏奉承了多少年, 在太子妃的麵前陪笑臉陪小心,這麽多年一條狗都知道搖尾巴了,她竟連伸手幫一把也不肯。

    楊寶盈才剛抱起承吉, 承吉身邊的太監便趕緊把承吉抱過去, 才剛那兩句話聽得滿麵惶恐:“殿下大了,怕王妃抱不住。”

    楊寶盈也不強抱他, 由得太監抱過去, 甩甩帕子, 依舊笑盈盈的, 還伸手摸了摸承吉的臉:“承吉果然重了, 趕緊長大,也好讓你親娘享福。”

    承吉真是半通不通的年紀, 眼看著楊寶盈走了,問他身邊的太監:“大伴, 嬸娘說的是不是真的?”太監懷裏抱的可是個龍蛋, 他問了,眼看糊弄不過去,抱著他道:“奴才愚鈍,奴才沒聽明白。”

    承吉這下知道了,誰都不願意告訴他,他不再說話,眼睛裏藏著心事,年紀雖小卻有小兒天生的機敏,對太監道:“不許告訴母妃。”說著小臉一沉,學足了正元帝的語態:“誰要是說了,自己知道下場。”

    太監宮人們連連稱是,本就不想淌這個混水,這話若是說出去,哪裏還有命活,東宮裏早已經不是前些日子那樣喜氣洋洋,太子妃臉色不好,這些宮人們便恨不得走路說話都不出聲,萬不得已才到正殿去侍候。齊王妃走都要走了,何苦還鬧出事來。

    楊寶盈轉身往宮宴上去,正是牡丹花季,禦花園裏開滿了了牡丹,她從宴中出來,就是為著剪一盤牡丹花,奉給宴中的宮妃們。

    楊寶盈身邊跟著的丫頭早已經換過了,如今這兩個是秦昱挑給她的,連她的乳母嬤嬤都沒留下,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日日都要報給秦昱。

    楊寶盈難得痛快,伸手指了一朵牡丹,丫頭趕緊替她摘下簪在發間,又從荷包中取出小鏡來遞到她手中。楊寶盈接過來看著自己鏡中的臉,嘴角笑意到此時才斂去,她說這兩句話,自然也不是白說的,一是報複太子妃對她的求救視而不見,二是完成秦昱的吩咐。

    乳母嬤嬤還在莊子上,妹妹更是再未見過,就連楊家的屍首都還在義莊等著收裹,楊寶盈想起那些殘肢碎屍心中不由一抖。

    既是虐殺,自然死相難看,這些碎屍拚拚湊湊將將能湊齊楊家十七八口人,其中有半個屍體懷裏還抱著個嬰孩,嬰孩骨軟,野狼一扯便碎了,金吾指認這便是楊思齊的屍體,他死的時候懷裏還著他最小的兒子。

    可秦昱卻一眼就知道不是,迴來告訴楊寶盈,楊家還有人活著,盯著她的臉問:“你說,我要不要上告?”楊寶盈害怕得發抖,樹枝樹蔭一晃,就仿佛哥哥來找她,來叩她的門了。

    仵作數過這些殘肢,可撿迴來的屍塊,實在拚不起來,粗數一數人數是對的,便讓秦昱預備一口大棺,誰是誰也已經分不出來了,一並葬了去。

    楊寶盈知道哥哥還活著,既害怕又難免起了一線希望,秦昱看她害怕又看她欣喜,哼笑了一聲:“你放心罷,我說了不殺你,就不會殺你。”白玉一樣的手指頭,刮過楊寶盈的臉,笑得邪氣:“你可是我表妹啊。”

    楊寶盈本就受他趨使,何況本來心中便暗恨太子妃。承吉如今還小,可總有一日會見到雲家人,雲家才是他母家,該給雲家的榮耀,被甄家占去了,這潑天的富貴就在眼前,又如何能不恨呢?京城裏且不知道還有多少場好戲等著開鑼上場。

    立太孫的旨意一下,秦昱不再執著留在京城中,他突然明白了秦昭急著去封地的用意,秦昭把整個晉地牢牢抓在手中,他設計了這樣的事,便是宓充容不反咬一口,正元帝也能處置秦昭,可他沒有。

    封地勢力一大,連父親都要忌憚,他當太子的期望落空了,可他當皇帝的期望卻依舊還在,與其眼睛一直盯著太子位,倒不如到封地去,承吉年紀這麽小,而父親已經老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京城盯著太子位,滿心以為自己能當上太子,秦昱從來隻當自己的對手是秦昰,一個才剛站穩的奶娃娃,他從來也不曾放在眼裏,父親瘋魔了才會立這麽個骨頭都沒長硬的東西當太孫。

    可正元帝卻在封禪的時候親口說了,秦昱這才恍然,知道長久以來,正元帝種種作態並非為了秦昰,而是當真要立太孫了。

    旨意已下,眼看正元帝在世時不可更改,那便等到他死,秦昱自覺秦昭搶先一步,果然自小到大都慣會鑽營。已經慢了人一步,再不能更慢,過了清明便上書正元帝,

    他是另有所圖,正元帝卻覺得這個孩子聽話了,也可能是楊家一門殞命終於教了他一個乖,大筆一揮,給他又添了些金餅,還難得給他一個好臉色。

    秦昱本來死活不肯離京,此時痛痛快快答應離開,倒讓人覺得古怪,可太孫已立,朝臣除了歎息之外,還暗藏隱憂,如今齊王自己肯走,當然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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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寶盈拎了一籃子牡丹進到殿中,讓宮人一朵朵把花傳過去,傳到太子妃案前,她先挑了一朵紅的,跟著薑碧微挑了一朵綠牡丹簪在鬢邊。

    她臉上甚也瞧不出來,與太子妃之間也依舊能似平日裏那樣說話,衛敬容舉杯時,二人一同把盞,可衛善卻知,她心中已然怒極。

    秦顯、碧成、承佑,三個她心中最重之人,都被甄家卷進波瀾,讓秦顯的名字被販走卒在口中當作笑話那樣咀嚼,光隻這一樣,她就受不了,何況是三個人呢?

    不多時,小祿子便來遞信給沉香,薑良娣盼與晉王妃一晤,衛善接著信便起身去偏殿更衣,在那兒見到了碧微。

    兩人見麵也不必再說那些客氣話,衛善看她一眼,她的麵貌與原來再不相同了,更像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碧微,心裏懷著一腔仇恨,可又到底有些不同。

    “我想請你派人去孫家。”孫侍衛成親的時候,還給秦顯送給喜酒喜糖,秦顯不是那種事事講求規矩的主子,送給他酒,他便喝,何況是屬下的喜酒。

    那份迴禮都是碧微預備的,她給新娘子預備了一匹暗八仙紋的大紅錦緞,裁成衣裳過年過節迴娘家的時候該有多麽體麵。

    “孫家夫人還懷著身孕。”孫夫人接連生了三個孩子,這是第四個了,孫侍衛盼著這一胎是個女兒,還想央求薑碧微替他的女兒取個名字,男孩兒胡亂叫個什麽也還罷了,女兒家的名字該似珍寶,叫人念起來就知道她在家中有多受寵愛。

    碧微取了一個荷包出來,裏頭動靜一響,衛善就聽見是珠玉相碰之聲,這件事她不能再托給別人,隻能相信衛善:“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是我一點微末心意。”

    衛善伸手接了過來,袋子裏頭沉甸甸的,可人死了,孤兒寡母如何支撐,孫家最大的孩子還不過十歲,等到他能領差事的時候,孫家早已經不知是何種情狀了。

    孫率衛既曾是東宮率衛中排得上號的,秦昭與他也自然熟識,晉王府已經送去一筆儀程,如今也不過是再添一筆,衛善一口應下,到底有些猶疑:“姐姐……想要做些什麽呢?”秦顯是她的逆鱗,觸之便再不能善罷幹休了。

    碧微看了衛善一眼:“我原來不懂,總覺得蜀地覆滅都是因為亂臣賊子。”她把目光移開,落到棱花格窗上:“後來才知,我哥哥年少難以服眾,而軍權旁落,蜀地之滅是早可以預見的。”

    衛善目中燦然有光,她不再避過,又直直看過來,迎住她的目光:“如今大業,與蜀地有何分別?不過地域大些,官員多些,死得慢些。”

    是正元帝自己建起了城牆,又自己把它推倒了。

    已經許多年不曾從她嘴裏聽見這樣的話了,衛善有一瞬間竟覺得眼熱。晉地的采石場已有“工人”兩萬,船馬駝三幫巨頭建立商會,互通貨物,業州囤積米糧,京城裏越是亂,對晉地就越是有利。

    碧微看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國賴長君,我的兒子一輩子隻求安穩,我絕不要讓他涉足險地。”她已經經曆過一次國破家亡,年少時不懂得,年紀越長越知道此非人力能可更改,就算能夠,也已經太晚了。

    “若有一日,衛王一係登上大位,我隻求金刀在側,與他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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