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敬容聽了結香稟報, 有片刻怔忡, 正元帝常年吃藥, 按理不該有這個孩子, 她不過一瞬便又笑起來:“那可是大喜事, 趕緊從庫裏挑一對玉如, 兩枝金簪, 再看看有什麽合適的毛皮料子給她做冬衣,把宓充容吃穿用度的規格再提一提,務必叫她安心養胎。”

    結香一一應是, 她這才又道:“這樣的好消息,趕緊報給陛下知道。”

    宓充容承寵日久,正元帝因為她又開始臨幸後宮, 那迴的羊肉吃得暢快, 這大半年中,宮中又添了幾位采女, 卻都不似宓充容這樣得寵, 就連喬昭儀符昭容兩個, 也分得雨露, 卻未能再次有孕。

    正元帝雖已五十有六了, 可這兩年裏保養得宜,龍精虎猛, 宓充容得孕也並非奇事,衛敬容發下一撥賞賜, 又多賜了浣花閣幾道菜, 甘露殿中諸位妃嬪人人麵上都是歡喜無限的模樣。

    自徐淑妃起,都往浣花閣送了禮去,金玉緞子毛皮樣樣俱全,沒一會兒紫宸殿裏派了王忠來,王忠進來便躬身行禮:“陛下請娘娘看著替宓充容升位。”

    四妃占去兩個,死了的楊貴妃,和徐淑妃,九嬪頭二位被喬昭儀和符昭容給占了,封美人當了多年美人,這些日子也提起來當了修容,以宓充容的資曆來說是封不上妃位的,可正元帝既然開了口,便是要把她提起來當妃。

    衛敬容一聽這話,便知道正元帝有多麽高興,他倒不定為著自己多一個子嗣高興,可他這個年紀還能讓妃子懷孕,便是精力旺盛長壽之相,他如今最怕的就是活不長。

    衛敬容點一點頭:“我知道了,待我與徐淑妃議過,再擬個章程出來。”

    她沒有一口答應,也在王忠意料之中,此時月份尚淺,還不知道這一胎懷的是男是女,等胎再穩些,再做定奪。

    甘露殿中一片歡欣,楊寶盈立時接口:“我們府中的昭訓也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孩子該差不多時候落地。”跟著又是一片恭賀她的。

    楊寶盈嫁給秦昱這許多年都無身孕,她雖無子,府裏那些個良娣良媛卻一個個接連懷了孩子,她自認比衛善賢良,心裏雖忍不住豔羨衛善秦昭二人夫妻恩愛,卻依舊要拿子嗣的事刺一刺衛善,齊王府如今可已經有兩個男孩了。

    衛善假作不知,溫言恭賀,還道要給孩子添盆,待宮妃們都退出甘露殿,衛敬容才蹙了眉頭,對衛善道:“這個孩子隻怕是保不住的。”

    正元帝在遇見清虛之前,吃過一段時間的藥丸,那藥丸還是楊家進上來的,服用之初確是覺得精神大振,可那藥丸藥性太烈,雖能一時振人精神,過後卻會加倍疲倦,衛敬容當時苦勸,後來改換心思,幹脆由得他去。

    這藥不光傷他自身,也傷及胎兒,符昭容那個孩子在肚裏時就已經是個死胎,太醫用藥打落下來,當時不曾細想,隻當是個沒緣份的。

    可自從知道正元帝服食丹藥,衛敬容便多留了個心眼,如意的平安脈是一日一請的,她人雖小,體卻熱,越是長大脈像上便越是顯現得出。

    如意一直吃著吳太醫的方子,用食補藥膳把熱毒抽絲似的抽出去,吳太醫是秦昭從清江尋來的名醫,太醫院的太醫們不敢過問,他卻得衛敬容的信任,暗中問過陛下當時可曾服用藥物。

    衛敬容原來不過是猜測,聽見吳太醫問藥物的事,心中一沉,便問吳太醫服此藥若是時候久了,還有什麽壞處。

    吳太醫心中“咯噔”一下,把脖子壓得極低,他是怎麽被秦昭送進宮的,自個兒心中有數,一家老小也得晉王善待,可這善待何時沒了,還說不好,隻得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此藥藥性霸道,在……在花街之中常見,服此藥物初時不顯,後患無窮。”說著抬頭覷一覷衛敬容的臉色:“若是……若是服藥者身子強健,或可抵擋藥性,隻是子嗣上頭有些妨礙。”

    衛敬容若是原來早已經拿楊家治罪,可她一言未發,用了二三年的功夫,不顯山不露水的,將吳太醫提成了太醫院的院判。

    若不是當時服藥還淺,照正元帝這麽個吃法,藥性總有壓不下去的那一天,後宮之中就算再有妃嬪懷孕,也必是和符昭容一樣,到了月份也留不下孩子。

    正元帝的身子被丹藥掏空了大半,又仿佛被清虛的藥給調理好了,若不是清虛看著,那付刻著瓊花的綠頭牌也不會藏了這麽久才派上用場。

    吳太醫當日曾說這藥性積在體內,非三五年不得紓解,就算藥性散完了,也得固本養元才能把身子慢慢調理迴來,若不如此,衛敬容也不冒這個險了,不意一擊得中,事成一半,可宓充容肚裏的孩子又怎麽辦。

    “姑姑稍安。”衛善握了衛敬容的手,知她日日拜佛是心中不忍,對她道:“此事除了你我,無人知曉,便是陛下心中有數,也隻能怪到楊家頭上去,這個孩子落下來是個死胎,你說他會去尋誰的麻煩?”

    自然是楊雲越,曾文涉被罷免,秦昱不論願不願意,能夠依丈的也隻有楊雲越了,楊雲越可不是魏寬,他可不會為了女兒過得不如意,便割舍富貴青雲路,好容易擋在前麵的曾文涉沒了,總該他跳起來了。

    衛敬容攏著手上佛珠,輕聲道:“也不定就是死胎,那個清虛確有些過人處。”她好不容易才尋著機會,還是清虛離了京才下的手,借口正元帝的膳食不夠滋補,隔得三日五日便給正元帝送菜,裏頭添些山藥胡桃枸杞,跟著又是淡菜羊肉海參,補了兩年多,才有宓充容承寵。

    衛善知道她是不忍胎兒僵死,撫了她的手背安慰她:“姑姑隻按尋常有孕的妃子那樣賞賜,若能厚些便厚些,以示看重,生來究竟如何,是楊家種因,陛下得的果,與姑姑無咎。”

    衛敬容反握她的手:“我把吳太醫調給浣花閣看診,一有異動立時便知。”秦昱與楊雲越是貌合神離,楊寶盈謀嫁,楊家推波助瀾,而在曾文涉一事上又縮了脖子,秦昱與嶽家走動的並不密切,隻看楊雲越會不會想到拿這個孩子作文章。

    香藥丸子是他獻給正元帝的,有什麽後果,他應當知道。

    厚賞似流水一般淌進浣花閣中,衛善讓沉香收拾了些從晉地帶迴來的毛皮料子,親自去了一趟浣花閣,原來宓充容份位太低,與衛善並沒交情,她如今眼看就要提起來當妃了,自然能走動走動。

    不意在浣花閣前,碰見了宓充容的姐姐宓美人,當年兩人進宮時,身量穠纖,舉步反足,一笑一動都是一模一樣的,看上去別無兩樣,如今再看,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了。

    宓充容的皮膚雪白細滑,一頭烏發鬆攏攏的挽在腦後,鬢邊簪著一枝紅宮花,浣花閣是她一人獨居,閣前栽著石榴樹,屋裏處處都擺著香花,垂落水晶簾,一動一臥都細香嫋嫋。

    再看宓美人,眉眼還是一樣的眉眼,可她是美人,份位這許多年都不曾提過,後宮人人都知,妹妹宓充容得了寵愛也並不曾提攜姐姐,宮人奴才知道姐妹不和,也就不必看在宓充容的麵子上待她客氣了。

    宓充容是兩年裏羊奶珍珠滋養出來的的,比在楊家時日子不知好過幾倍,她一見衛善來了,起身出來迎,滿麵都是笑意:“公主怎麽親自來了。”

    衛敬容那兒的宮人還稱衛善作公主,她便學著樣子也叫衛善公主,臉上笑意還未全綻,就見自家姐姐跟在後頭,遞了個眼色給丫頭,淡淡說道:“姐姐來了,可真是稀客。”

    衛善在晉地這些年,早已經不是當年宴上宓美人常見的小公主,衛善一眼掃過她,她麵上的驚惶之色藏都藏不住,趕緊低下了頭:“妹妹大喜,姐姐特來道賀。”

    宮人奉了茶來,宓充容滿麵殷勤的請衛善用茶,又捧了七八樣當茶的點心,海棠果子千層雪酥,還有衛敬容那兒特意賞下來的單籠金乳酥:“也不知公主愛用什麽,隻好讓典膳都進一些。”

    她越是有意在姐姐麵前顯擺今日尊榮,宓美人的臉色就越是難看,衛善看了一出姐妹大戲,才讓沉香把毛皮料子取出來:“這是我自晉地帶來的,天兒眼看著就要涼了,給你做幾身衣裳穿,罩著羽紗麵兒做件裏麵燒的鬥篷正能下雪的時候穿。”

    宓充容拿起皮毛來在手中摩挲,一麵輕撫一麵稱讚:“多謝公主惦記,這毛料又軟又密,可真是好料子,到大年宴時,我必然穿著。”

    衛善不曾久留,讓她們姐妹說話,衛敬容既能提起妹妹來,宓充容的身邊自然有甘露殿的眼睛,不論宓美人想替楊家傳遞什麽,也都瞞不過衛敬容去。

    宓美人挨到妹妹身邊,在她耳邊叫了一聲小名,仿佛姐妹兩個還在楊家別苑時的那樣:“妹妹就算與我生疏,可咱們依舊是姐妹,我有一樁要緊事,一知道便立時來告訴你。”

    宓充容抬抬指甲,捧了牛乳燕窩粥吃著:“姐姐有甚事,說得可真嚇人呢。”

    宓美人按下心中氣憤,麵上泫然欲涕:“妹妹肚裏這個孩子,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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