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院外都點著燈, 王府裏有這樣的喜事, 連夜把彩幛都設起來, 預備的紅綢從門口一路掛進院裏, 廊下隔開五步十步便點起一盞宮紗燈籠, 內院外院的丫頭小廝都往院裏討賞錢。

    這些東西也都是早早預備好的, 專給孩子打了小金錢, 一麵印字一麵刻花,又打了一批梅花如意的金銀錁子,房裏侍候的人人抓了一把, 雖是掌燈時分了,院裏院外卻都熱熱鬧鬧的,比過年還更鬧騰些。

    此時天色已晚, 若是白日還要放炮往路上撒錢撒果子飴糖, 明兒便在路上設喜茶攤子,人人路過喝上一碗棗兒湯, 分上一個元寶蛋, 說上兩句吉祥話。

    衛善挨在錦枕上, 她睡得很沉, 這會兒精神極好, 肚裏一餓,沉香趕緊著人抬食桌進來, 桌上擺得滿滿當當,衛善隻掃了一眼, 肚裏是餓的, 嘴裏卻不想吃,挑了個牛乳糖粳粥,秦昭捧著碗喂她。

    孩子一落地,白姑姑便不叫廚房再給衛善預備葷油湯水,讓司膳專撿粥食送上來,魚湯蝦丸也隻略嚐一嚐鮮味兒,按著宮裏的方子做的細粥,衛善倒能多吃些。

    衛善人圓了一圈,腰也粗了,胳膊伸出來雪藕似的一節一節,秦昭每次迴來看見她,都恨不得抱在手裏揉一揉,好容易孩子出來了,她還躺著不能動,身下墊著褥子,要按太醫的方子除惡露。

    光是在外頭聽心就懸起來,看她慢慢咽著細粥,一小碗都吃盡了,這才摸摸她:“咱們等等再要孩子。”生這一個這麽遭罪,第二個晚些來才好。

    衛善自睜眼到這會兒還沒見過孩子,疼的時候確實是疼的,疼的人發顫,一波挨過去又有再下波,好像沒個盡頭,可疼完了她又立時忘了那疼,興興頭頭的要看看孩子。

    乳母把孩子抱進來,孩子喝飽了奶,換過尿布,洗得幹幹淨淨的裹在大紅緞子的繈褓裏,送到衛善身邊,生下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看過一眼,到這會兒才瞧清楚眉眼。

    這麽軟綿綿的一團,衛善看了半晌也沒瞧出來究竟像誰,倒是秦昭伸手去碰她的眉毛:“眉毛生得像我們善兒。”

    衛善瞧他一眼,盯著女兒細絨絨的眉毛,隻有這麽一點兒絨毛,連顏色都還瞧不出來,哪裏就能看出像她,跟著秦昭又道:“眼睛雖沒睜開,可看樣子也像你。”

    嘴巴小小的,手指頭細細翹起來,下巴有些翹,才剛生下來的時候紅彤彤的,白姑姑和沉香幾個說會越生越白,那就像個玉雕的小人兒,眼睛必也是烏晶晶的,自然哪兒都像衛善。

    衛善一聽便笑,有孩子的時候她就覺得驚奇,生下來就更驚奇了,再看著姑姑徐淑妃太子妃幾個生孩子,也從沒想過自己生會是這樣不同。

    眼睛一刻都不想離開她的臉蛋,孕中吃得好,孩子生下來就肥肥的,伸手過去一碰,就見這孩子嘴巴動起來,才當了爹娘的兩個人,點了玲瓏燈,怎麽也看不夠,眉頭抖一下,衛善都覺得新奇,原來看小孩兒長得都差不多,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分別。

    兩個人誰也沒想過正元帝會給孩子賜名,不論是女兒還是兒子,怕都不會有賜名了,衛善生下女兒的消息送迴京城去,還不知道秦昱要怎麽高興呢。

    衛善算著日子,這會兒秦昱的長子也該出生了,原來這個孩子出生時是極得他看重的,畢竟是頭生子,那會兒大業就隻有他一根獨苗,長子出生很是讓人振奮,連帶著宋良娣也極得寵愛,楊寶盈迴娘家的時候哭訴了許久,跟著楊家就把調教好的四個侍女送到了楊寶盈身邊。

    秦昭從袖中取出一大一小成對的玉鎖來,一隻擱在孩子身邊,一隻給衛善。永寧不比清江,邊市上貨物多隻有毛皮賣,這會兒倒正是熱鬧的時候,南來收皮子的商販都在永寧吃住,也就是這些商人鼻子最靈,哪兒安全又能通商,就往哪兒跑。

    衛善那把玉鎖擱在枕頭邊,看著孩子睡得這麽香,自己也困起來,頭挨在軟枕上,才剛打了個哈欠,秦昭便笑起來:“你累了,睡罷,我在這兒守著你。”乳母把孩子抱出去,他自己就窩在窗邊的榻下,聽見床上人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唿吸又輕又綿長,睡得十分安寧,自己也闔上眼。

    第二日一清早晉王府門前便掛起彩綢來,王妃給王爺添了個小郡主的事兒城中處處都傳遍了,一大早出門就能看見街口結了喜棚,棚裏煮了棗兒湯元寶蛋,叫整個晉城人都知道這樁大喜事。

    秦昭聲望極高,衛善又辦了這許多善事,喜棚前排起了長隊,自個兒拿著碗來,盛上一碗棗子湯再要幾個元寶蛋,說兩句恭喜的話,再沒眼色的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不吉利的話。

    乞丐貧兒裏有那能說會道的,趕緊往王府門前去,這是他們討吃討喝的本事,張嘴就是一連串的吉祥話,詞兒都不帶重樣的,甚個先開花後結果,開花開滿鳳凰樹,結果結出人參果。

    邊門的小廝聽了便從籮兒裏抓上一把撒出錢來,裏頭有糖有果子,乞兒眼睛尖,搶著的都是銅板,幾個小兒就隻能搶些果子糖吃。

    王府門前更是車水馬龍,晉城當官的做生意的,凡能叫得出名號都往晉王府裏送賀禮,尋常難見晉王一麵,此時道喜說不準能見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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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裏自造喜餅根本不夠送,隻得叫外頭點心鋪子裏做了送來,秦昭在王府最高處的淩宵閣上行四方禮,這本是男孩兒降生才有的禮數。

    如今王妃生的雖是女兒,晉王卻一樣抱了出來行禮,在王府最高處射天地四方,來拜會的人一聽就知道這位郡主必是極受喜愛的,若不然哪裏能行四方禮。

    劉刺史夫人幾個一早便來道賀,路上街市都是人頭,比過節還更熱鬧些,劉刺史夫人看著街頭結這許多喜棚,心裏暗哂,這又不是生個兒子,竟這麽大的手筆,要是生下兒子來,還不定怎麽折騰呢。

    等到王府的巷口,還沒進去,就見彩幛從裏鋪到外,跟車的丫頭咋了舌頭,哪裏見過人生女兒這麽大的手筆,這許多彩綢彩幛鋪開來,總有十五六丈,一直到王府門口。

    劉刺史夫人想一想自己帶來的禮,一盒裏頭擱著一套金項圈一對手鈴一對腳鈴,還有彩緞花綢,在家看著確是厚禮了,出門一瞧這麽個熱鬧法,倒覺得帶來的東西有些不足。

    她才下馬車,後頭便是曹夫人馬車,曹夫人自投靠了衛善,在晉州城中的身份水渾船高,曹大人跟著秦昭又立了軍功,隻怕翻身就要升遷了。

    連坐的馬車都從青綢小車換成了大車,趕馬的跟車的一個不少,官太太的架子擺得足足的,一見著劉刺史夫人便笑:“刺史夫人也來了,這外頭好熱鬧,車都差點兒過不來。”

    劉刺史夫人原來哪裏把六司的妻子們瞧在眼裏,曹夫人攀了高枝兒,說話的聲調都不同了,她扯著臉皮笑一笑,曹夫人跟在她身後進了門。

    沉香出麵把她們都攔住了:“王妃正在休養,洗三宴的時候再請各位夫人們用茶。”一麵說一麵衝著曹夫人笑一笑,曹夫人便借故緩一步告辭,眼看著便就是被引進去見衛善了。

    劉刺史夫人氣得肝疼,心裏巴望著那個禦史早些到,也好看看晉王府這鋪張的模樣,返身出門,就見一抬一抬的賀禮抬進王府的門,光是唱名的僮兒小廝都有十來個,這一天的禮可不得百萬貫。

    秦昭一早便把請封郡主的折子送去京城,又拿了幾個名字到竹院去,林先生原來會觀星象,如今眼不能見,也一樣能算八卦。

    葉凝一看見他便笑:“名兒早就替你們卜好了,占了三迴,三迴都是這個名兒。”取出一張青竹箋來,展開來上頭隻有兩個字,“太初”。

    秦昭少時讀書,也曾看過老莊之道,可太初這個名字著實太重,本想替女兒起個似悅然斯詠這樣的名字,希望她一輩子平安喜樂,誰知林先生會給出這兩個字來。

    葉凝笑起來眼角微微皺起:“就是這個名兒,當小名叫也好。”

    郡主的名字都要上報朝廷,這個名字確是打過打眼,既是林先生替她算出來的,便用這個當小名,報到朝中便還用斯詠,取自《禮記》,“人喜則斯陶,陶則斯詠。”,正可對應正元帝給衛善的封號,永安。

    秦昭把那張竹箋從袖中取出,遞到衛善的手裏,他隻道林先生還在試探,可衛善一見這兩個字便怔住了,想了半日才點頭應下:“也好,倒是個威風名字。”

    秦昭得女,為女請封郡主的折子一送到正元帝的禦案前,他便把這消息告訴了衛敬容,衛敬容一聽便笑:“當真是立即就上的請封折?”那便是極愛重這個女兒了,頭胎是個女兒,倒讓衛敬容鬆一口氣。

    正元帝點頭笑一笑:“等我定個好意頭的封號,你看長泰這兩個字好不好?”

    衛敬容一聽便笑,眼睛望向丈夫,心知永安長寧長泰,每個封號的意思都是一樣的,輕輕點一點頭:“斯詠看這名兒也好,長成了定是個愛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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