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在家留了兩日, 光是這兩天裏上門的人就有無數, 整個王府前院又一次熱鬧起來, 門前車馬一直排巷子口去, 門房沒有一刻歇下的, 拜帖一匣子一匣子的往書房裏送。

    想要求見秦昭的人就等在馬車裏, 防著裏頭叫請, 就能立時進門去,一日都不知道要費去多少柴夥燒水煮茶。

    這便是拿到正元帝旨意的好處了,這些人兩隻眼孔都能感覺到風往哪邊吹, 秦昭上了奏折改邊關軍製,正元帝沒多久就下了旨意,可見聖眷正隆, 這些人便比秦昭剛來的時候還更殷勤。

    這些人走秦昭的門路走不通, 便加緊著巴結起了衛善來,秦昭隻停留兩日就又去了永寧縣, 邊陲小縣有許多荒廢田地, 有些自大夏便已經荒著無人耕種, 要收拾出這些田地便已經不易, 還要外遷軍戶, 把收拾好的田地分給軍戶,讓他們耕種

    土地也不可能一年裏便肥沃起來, 要論收成總得是兩年之的事了,這其中收拾田地征的民夫, 耕種田地的要用的農具種子, 還未有收成之前,這些軍戶也要吃糧住屋,這可是一大批的錢,依賴不上永寧縣地方的財政,便得拿劉刺史開刀。

    朝中是該要撥發款項的,兵部點頭,戶部卻未點頭,這算帳怎麽算都緊了些,春耕剛過,還不是國庫最充裕的時候,又要防著旱災澇災,秦昭的奏折六司廷議,戶部隻能給出一部分來。

    秦昭在奏折裏寫得明明白白,朝中能幫補便幫補,不能就從晉地的支出裏用,劉刺史怎麽也沒這個膽子壓下秦昭的奏折,可這份奏折送上去,朝裏隻要答應了,出血的就是他。

    都說晉王有能為,劉刺史吃了一個下馬威,還當就此兩人能平平安安互不相幹,這奏折一送上,廷議過後,戶部便報了個數出來。

    秦昭早就已經想好了,不論戶部給個什麽數字,他都點頭答應,餘下的就拿出旨意來問劉刺史討要,開口就先要了百萬貫,要清荒田,要建軍屋,還得養活這批人沒錢可不成。

    劉刺史這下可算是看出秦昭的厲害來,先接手軍權,跟著再改編軍製,看著全無幹係,眼睛盯住的還是晉地的財政糧食,偏偏每一步都是理所當然的。

    劉刺史在家裏捂心口,朝裏的旨意也下來了,戶部的崔尚書說可行,劉刺史便不能說不行,他還想著釜底抽薪,身邊的幕僚道:“晉王來了晉地不過三月。”

    百日還未過,他們便步步後退,自秦昭來了,他就沒順當過,連年的上交的錢糧雖不少,可其中也不是不能做手腳,譬如各地的糧庫自大夏以來一直都有存糧濟災的舊習,這些米糧用不上的就都折賣了去,折賣都已經算是好的,還有拿陳米充新米當軍糧俸祿的。

    陳米一個價,新米又是一個價,他不敢在糧庫存糧數目上做手腳,但裏頭的東西還是敢動一動的,不有拿小米充白米,數量重量一樣,庫裏放的什麽,難道晉王來了還要一間間開倉給查驗不成。

    如今知道晉王是個狠角色,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撥動盤算上的哪顆珠,撥動哪顆劉刺史都頭疼,仿佛挨了一記鐵彈子,幕僚看他心焦,替他出主意:“咱們可不能就這麽束手看著。”

    吃進去的東西,哪有吐出來的道理,既然晉王打這個主意,便想法子讓他改編軍戶不成,有錢有地有什麽用?哪有人肯去邊關當軍戶。

    劉刺史一聽,腆著肚皮問:“你有法子?”

    幕僚道:“大人治下,鄉民俱安,不過是繳些賦稅征些徭役,古往今來都在征,如今的日子難道不比前朝好過?也沒哪一年說征不出來了,大人隻要說去歲有災,今歲減征糧食,百姓有活路,怎麽也不會去當軍戶。”

    劉刺史算帳極快,心裏算盤一打,虧是虧了些,今年那以陳充新的事兒便不能幹了,可總比摸出百萬貫來養軍戶要好,這還是頭一年的,第二年又是百萬貫,這些個軍戶且不知道得用不得用,若是守不住攻勢,損屋毀田,百萬貫可就打了水漂。

    打聽著秦昭要在幾個窮困縣中征召民夫,他還直摸胡子,一想就明白過來,這些人征走了,便迴不來了,著人傳出一波風聲去,就在這幾個縣中放話,說征的不是民夫,說是去清荒田的,隻要人去了就得留下來當兵了。

    先一波去的,再有些日子就要把老婆孩子都一起領過去,不獨自己當兵,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要當兵,朝廷的旨意都下來了,一日給個二三十個銅板,就要落軍籍!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拿二三十個銅板就要落入軍籍,何人能肯,本還想趁著農閑時節去打個短工,倒成了個要命的活計。

    四鄰八舍一傳十,十傳百,等到秦昭拿到了地,又支出了頭一筆錢,征招民夫的幡挑出去,竟無人來應,打著鑼在鄉間繞著喊上幾迴,也依舊無人來。

    秦昭說好一旬日迴來一次,過了一旬還未歸來,信倒是不曾斷過,衛善便讓小福子跑一趟,帶些幹淨的衣裳,再帶些幹糧肉脯臘雞臘鴨,這些東西能放得更久些。

    “你去了永寧,可知道要做什麽?”衛善一問。

    小福子打了個激靈:“奴才就是王妃的眼睛,王妃的耳朵,王妃的嘴,看見的聽見的都迴來稟報王妃,王妃要說的都傳達給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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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善火氣跟著肚子一起大,除了見秦昭時還有往日的溫柔模樣,伸手收拾起人來半點顧忌也沒有,小福子眼看著王妃手段越來越辣,聽她一問,趕緊縮了脖子。

    誰知道小福子迴來便把消息傳到了衛善的耳朵裏,衛善扶著肚子站起來,一疊聲的叫來了唐九:“你去打聽打聽,是誰在背後給王爺使絆子。”心裏差不多有數,叫唐九去查實。

    她俏臉一沉,兩道眉毛挑起,唐九趕緊應了聲,想也想得到是誰,建軍戶這事兒誰受損最多,就是誰的主意。

    唐九才來了晉地沒多少,張嘴就是一口晉地話,外頭走一圈,誰也沒拿他當外鄉人看,學舌的功夫是個個不及他,這些話平日裏王府裏可聽不著,書場茶樓裏晃一圈,迴來便稟報衛善。

    把外頭能打聽著的都說給衛善聽,劉刺史的渾名叫作油耗子,劉刺史慣會搜刮,上麵打點的妥妥當當的,底下便玩這些把戲,蒼蠅再小也是肉,他連條蒼蠅腿兒都不放過,隻要是能擠出來的油,通通都得喝進自己肚皮裏。

    這隻喝飽了油的耗子,怎麽還肯把油吐出來,衛善知道是他幹的,唐九還特意跑了一趟清平縣平樂縣幾個最先征召的地方,這流言是如何起來的,又是如何散播出去的,通通問來報給衛善。

    秦昭自也在設法,可這本來也不全是謠言,若是這些民夫到了地方,看見建起來的屋子,清完的園子田地,一年裏總有四五個月要輪兵役的,若是當了兵,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種地,加起來的戰事也還是那四五個月。

    從此便可免去一半的賦稅,也不必再征徭役,年年還吃軍餉,看見了好處,自然而然就肯了,可如今這些人還沒能看見好處,就已經被劉刺史傳出去風聲給唬著了。

    守邊關,那是什麽地方,十去九不迴,村裏還有這許多老人,個個都能說一說北狄突厥那些人是如何兇悍的,說起來仿佛他們都生吃人肉。

    衛善聽說這些,知道流言越是聳動便越是傳得廣,就算心裏不信的,隻要家裏人信了,也必得拖著不許去當征夫。

    衛善想了半日,劉刺史這法子還當真是不費吹灰之力,謠言越傳越兇,相信的人就越來越多,隻憑一張嘴就把人給哄住了,隻要鄉民不肯,秦昭征不到人,邊軍落軍戶的事便做不成了。

    無人清理田地,趕不上農閑的時候建房蓋屋,又誤了下半年的耕種,事情無法推進,衛善眼見如此,去找林先生拿主意:“可有什麽法子,把流言平去。”

    林先生搖一搖頭:“沒有法子。”

    鄉人愚鈍,無人親去永寧縣看一看,張嘴便信了別人說的,劉刺史此時再減輕賦稅,這些人就更不肯走了,隻要家鄉還能過活,誰也不肯遠離故土。

    衛善怔住了:“這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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