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笑盈盈伸出手指頭比了個“一”, 沒有這個數, 那也不是誠心開粥棚了, 打著皇後生辰薄辦壽宴, 降惠於民的旗號, 捐得少了, 可不顯得小氣。

    衛敬容笑著點點她:“我還想著便不收妃嬪命婦們的壽禮了, 把這些都折成米糧,就當是作了功德。”這還是她跟徐淑妃兩個商量著來的,她一說要開粥棚, 徐淑妃立時湊趣兒:“這樣的好事兒,娘娘也叫咱們沾沾光。”

    昨兒秦昭還說若開粥棚命婦富戶的捐糧必不會少,如今宮妃也算在其中, 那宮妃中有了官職的人家, 譬如徐家和甄家楊家,就都要進獻。

    上有所好, 下必甚焉。沒人敢越過皇後捐的一百石, 這一批米糧也不會少, 衛善等著小順子迴稟, 心裏卻盤起帳來, 這些米該怎麽用,往何處施。

    小順子沒一會兒便過來迴報:“京郊京縣落的冰珠比城裏大的多, 還聽說有碗口那麽大的一坨冰砸下來,傷了十來個人, 養的豬牛也有砸傷砸死的, 光化門邊的房子倒了一片,總有百來戶。”

    那兒的房子是薄木板起的,連王府中都砸落了瓦片,更別說這些貧民的屋子,衛敬容心慈,一聽便蹙了眉頭:“濟民所裏又得忙亂一陣,除了米糧,我再捐些藥材。”

    事出緊急,宮裏高床軟枕的臥著,聽雪籽打窗還覺得別有意趣,聽了災報才知道外頭艱難,京郊都已經如此,各地受災隻怕更重,得虧進言停辦千秋宴,若不然外頭百姓受了冰災,宮中卻還大宴賓客辦壽禮,落在言官口裏總不好聽,便此時看著正元帝的臉色不說,心裏也要記下一筆。

    除了光化門之外,還有永樂坊長安坊,那一片兒多住著翰林文官,五品以下的小官員,一樣受災,苦不堪言,翰林文官本就清貧,在京城裏是買不起房子的,隻能租住,月俸一半兒付了月租錢,另一半兒還得周濟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受了災房東拿不出這許多錢來補屋,日子過得比百姓好些,卻也好不了多少。

    小順子跑一趟,小福子幹脆送了個條子來,衛善一看就知是秦昭寫來的,墨意未幹,上麵一條條羅列分明,可報的數卻和小順子打聽來的不同。

    小順子撓撓著腦袋,他除了去值房,還跟采買太監們打聽了一圈,這些事知道仔細的還是采買上的人,晚菘正當時節,菜農受了災,莊戶上養的豬羊也交不出來,光祿寺正發愁千秋宴上的要用的菜肉,一聽說皇後簡辦宴會,恨不得念佛。

    秦昭這個是從京兆尹那兒打聽來的,將要年節又有壽宴,瞞報了幾戶,數額差得不多,便是知道了,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好辦事。

    衛善留下椿齡,衛敬容這兒挑了頌恩,這兩個原就在書房共事,這會兒把各殿的妃嬪捐多少糧都記下來,衛善自己往禮部值房去。

    各部都在前宮有一溜值房,除了床椅,還有兩張小榻,正元帝在紫宸殿中日日批折到深夜,不定什麽時候便要傳喚,各部每日都有人輪值。

    此處屋子低些,昨兒落冰珠,這會兒化成水,踩過去一腳泥,小福子一聽衛善要往值房去,趕緊攔住了:“那地兒髒亂人又多,王妃怎麽能往那兒邁。”各部除了大員也有小官員,小官員的妻子也有去送飯食的,可王妃是什麽身份,好要是真往那兒去了,王爺還不定怎麽罰他。

    衛善想一想道,卻也不方便,不比秦昭在麟德殿裏見麵容易:“那你把王爺請出來,就在迴廊底下,我等著他。”

    小福子不敢不快,衛善今日出來時披了一件大紅羽紗金雲紋白孤裘,頭上戴了同色的觀音兜,抱了手爐子立在六部值房不遠處的廊下,來來往往的官員,匆匆一瞥便能瞧見她膚色勝雪,眉目瑩然有光。

    秦昭果然很快來了,連鬥蓬都來不及披,衛善看見了就皺眉頭,他一走近,立時把手爐擱到他手上:“小福子怎麽也不替你披件衣裳。”

    聽說她來了,就站在外頭,此間人來人往的,秦昭哪裏來趕得及穿衣:“我聽說小順子要問災情,可是母親在問?”

    衛善搖一搖頭,有些忐忑,可眼裏又有雀躍:“姑姑把開粥棚的事兒交給我了。”昨兒才得他誇獎,今日就要接下這樁事,這還是她頭一迴,自己主導辦大事。

    他一看見衛善這模樣就笑起來,伸手拂一拂她鬢邊被風吹散的碎發,手指頭摩挲她的發絲:“那就叫管事去辦,你自己也別累著了,先歇兩天,過兩天隻有更忙的。”

    這兩日隻是辦些粗事,過兩日就要有人情往來,這其中總有幾家是不能推的,又心疼她辛苦,說了這兩句,小福子已經抱著秦昭的鬥蓬追上來,後頭還跟著兩個小太監,搬了一把椅子。

    衛善沒想要鬧這麽大的動靜,看見搬了椅子過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來就是想問問,若是在永樂坊長安坊這兩個官員齊聚的地方開設粥棚,這些小官吏可會拉不下臉來。”

    秦昭一聽就明白她的意思:“這有什麽,換個說法就是了,年年都開粥棚,臘八那天四城裏的佛寺都要開粥舍米,這些官的日子也不好過,與其叫他們遮遮掩掩的去領米,倒不如說是專發給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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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善舔舔嘴唇,她這是想到了東宮學士,去歲這時候碧微給東宮學士發米糧加薪餉,多少人念著她的好處,如今永樂坊長安坊裏受了災,皇後自然也可以國母的身份出麵,都降惠於民了,也可施恩這些小官吏,他們還都是替大業盡心辦差的官員。

    皇後降慈恩,細節如何定還得再想得周全些。

    衛善腦子裏轉不完的主意,想把事辦好辦全,秦昭看著她便笑,人往風口處一站,抻開鬥蓬,替她擋住大半的寒風,兩人還待說話,就聽見個熟悉的聲音叫秦昭的字:“逸之。”

    衛善側臉一瞧,是袁含之,他正皺了眉頭看過來,眼睛在衛善和秦昭兩個人身上來迴劃拉,氣衝衝的走近了,這才滿麵驚訝的看著衛善。

    衛善眨眨眼兒,衝他點點頭:“袁翰林。”

    袁含之一噎,他遠遠看見秦昭不知跟哪位女子形狀舉止親昵,眯著眼兒看不見容貌,急衝衝趕過來要管一管這斯文掃地的事,一見是衛善,一口氣都屏住了,立時把頭扭了過去,對秦昭道:“不知王妃在此處。”吱吱唔唔圓不迴來,剛剛那怒氣衝衝的模樣,人人都看見了。

    秦昭眉心一動,低頭看看衛善,見她滿麵不解,卻轉頭就忘,依舊惦記起撫孤院和濟民所的事,急著迴去,著王府的肖管事把建粥棚要用的東西先辦起來。

    秦昭讓小福子送她,小順子便兩邊跑,頌恩把皇後的口諭傳給京兆尹,京兆尹麵上帶笑,暗暗叫苦,這可怎麽好,原來的事都已經有了章程,便是今歲雪災重些,到底也有舊例,事兒都是辦熟了的。

    每年這會兒富戶總要納糧捐銀,少是少些,到底也算是底下人過年之前發的一筆小財,如今被皇後想出這一折來,還讓永安公主起頭,這一起頭,多少王公貴族得插進幾隻腳去,這筆小財不但發不了,還得勞心勞力。

    這些卻不在衛善操心的範圍之內,衛敬容那兒很快就撥了銀子送來,肖管事先用這些下去辦搭粥棚的木條,燒土灶的大鍋,每個坊市都是左進右出,兩邊開設粥棚倒不幹涉,先把光化門廣義門前兩個開出來。

    衛善在書房鋪開紙,沉香往暖硯底下注上一碗熱水,上頭的墨硯磨開,墨汁不凝,屋裏點了鬆針香,衛善一筆字,早已經練得極像衛王書法,隻又多一份圓融,落筆三個字“功德錄”。

    肖管事在書房外頭迴話,他人生得白麵黑須,滿眼精明神氣,一躬身問道:“王妃是想盡快辦下,還是能緩上一日。”

    自然要快,衛善問道:“盡快是怎麽個辦法?緩上一日又是怎麽個辦法?”

    肖管事常年在外頭跑,這些事見得多了:“緩上一日便是咱們自行去買鍋買米,還要搭灶買碗。這些零碎物半日買齊了,煮粥熬湯也得再花半日功夫。”跟著又頓一頓,小賣個關子:“若是盡快,那兩邊門往日此時必有富戶開棚施粥,盡可開口征用,這個法子花費更少,功效更快。”

    衛善蹙了眉頭:“怎可強征粥棚?”

    肖管事笑了:“能跟皇家沾一沾邊,那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都不必我去開口,轉上一圈自有人獻上,到時把這家的名字錄在功德薄的最末,他還得請迴去供在香案上呢。”

    衛善思量一迴,確是如此,也無話可說,肖管事大可按著這個法子來辦,卻跟她細說,她點一點頭:“還得把銀子補上,米糧你仔細看著,我聽說多有用陳米黴米以次充好的,這是為了姑姑祈福,不容有失。”

    肖管事應聲而去,宮裏就送來了椿齡的小箋,徐淑妃捐了五十石,喬昭儀和符昭容兩個加起來也捐了五十石,比起送真金白銀的賀禮,送這些又得名聲,又增功德,倒無人不肯。

    晉王府和衛家也都要捐米,各府都出八十,衛善親自把宮妃的寫在紙上,空出一行再行晉王府,往下排是輔國公府,沉香往墨硯中添水,看見空出來的,一看就知是留給太子妃的,輕聲道:“要不要叫人給她送個信兒?”

    話音還未落,太子妃的娘家奉恩伯府送了帖子來,問晉王妃何時方便,奉恩伯夫人要過府一敘,衛善哪還有功夫同人扯皮,把手一揮:“預備厚些的還禮,著人問問奉恩伯家捐多少米糧,我先把糧記上,隔兩日辦起來了,再請諸位夫人一同見。”

    沉香應一聲是,才要出去迴話,又被衛善叫了迴來,衛善擱下筆:“罷了罷了,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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