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載著衛善迴府去, 秦昭騎在馬上走在前頭, 尚在孝中, 街市民人皆著素衣, 門樓鋪子一樣賣香糖細果, 隻不聞肉味。

    十三日內城中禁屠宰, 冬日掛著賣的爐羊燒肉鋪子俱是空的, 生豬籠雞都不許進城。除了糕點鋪子一樣開市,原來熱鬧的東西二市不掛紅不賣肉,確是顯得有些蕭索。

    小福子小順子一人一邊跟車, 瞧見有吃的喝的都問上一迴,肉不能碰,麻脂果餡的小糕點倒能嚐上兩個, 裏頭原擱豬油的全換過素餡, 京城裏就隻有那兩家常賣素點心的鋪子生意還是照常做著,觀音餅羅漢酥比往日賣得還更好些。

    衛善在宮中住了十日, 急著要迴家去, 趙太後的陵墓還未修完, 先停靈在皇家寺廟之中, 等到修完了陵墓再行下葬, 正元帝把這山墳事也一並交給了秦昭,這是一樁磨人的苦差, 諸多瑣碎細處一一都要審實,還要往郊縣督辦工程。

    秦昭接了這樁差事, 麵上倒沒顯出什麽來, 臉上一樣帶著笑,衛善卻知道他心裏並不高興,隻在人前不能顯露出來,還得把差事辦得漂亮。這才幹脆出宮來,讓他能在王府裏鬆快鬆快,心裏有什麽不滿意的跟別人不能說,跟她說一說。

    秦昭把那幾個才進東宮的東宮學士給拎了出來,自秦顯領兵出征之後,東宮學士也隻日常點卯,跟著便到麟德殿中與秦昭議事,著書修史之餘,幹脆把這些事交給他們,顯顯身手,也算是一件功勞。

    秦昭有了這半日的閑暇,幹脆送衛善迴府,騎馬跟在車邊,偶爾問一問她要吃些什麽,衛善自不能在街市上與他笑鬧,二十七日的孝還未過,被人看見,難免落人口實。

    掀了半邊車簾,看他素衣騎在馬上,告訴他說:“我隻想快迴家去,有什麽要的,再讓小順子出來辦就是了。”分明也隻在王府裏呆過一日,卻已經覺得那是最自在的地方。

    秦昭坐在馬上低頭衝著她笑,聽見她說想趕快迴家,心裏也把王府當作了家,裏頭還有許多去處不曾帶她細逛,衝她點一點頭:“好。”

    兩人行到府門前,秦昭下馬扶她下車來,衛善才踩著杌子邁下一步,就見府門前站著個人,看著有些眼熟,那人站得筆直,正往馬車處看過來。

    看臉一時還認不出來,看身姿和他身上穿的孝,衛善訝異一聲:“這不是思恩公家的嘛。”論輩份要叫一聲表叔,可聽說他去了秦昭軍中,九仙門換了人守,還當他留在清江大營裏,沒想到也跟著迴京城了,他這會兒堵在門前,怕是為了哥哥趙大虎來求情的。

    秦昭不曾迴頭,兩隻手還握著她的手腕,怕自己迴頭她就踩空了,等衛善站定了方才迴身,扶著她進府去,在府門前立定了,對趙二虎道:“怎麽不進去說話?門上也不請嗎?”

    門子趕緊請罪,心裏叫苦,還是今兒才接著信,說王爺王妃要迴府來,都在宮裏住了十來日了,說不準兒得等孝過去才能迴來,可對這位說甚都無用,他就是幹來站著的,也不叫人報進宮去,也不肯走,在門前戳著跟個石獅子像似的。

    趙二虎見著秦昭倒還好些,看見了衛善一動也不動,知道她嫁了人,把頭低著不敢看她,反是秦昭笑了一聲:“都是一家親戚,你站在外頭,跟我也太見外了些。”一麵說一麵引著趙二虎進門去。

    衛善眉間一蹙,低頭進門,他縱是要來求情,也該進門,這麽幹巴巴的站著,王府門前得虧著有牌坊兵丁,若是人來人往被人瞧見上念上兩句,總又是二哥的不是。

    她心中不悅,卻沒露出來,可身邊兩個立時都知道她不高興了,秦昭側臉看她,手上使力捏她一下:“你累了,先去歇著,我晚些過來找你。”

    趙二虎更是站定了腳,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眼睛還垂著,不敢看向衛善,也沒話替自己辯白,站在原地吱唔了半日才道:“我娘……我娘叫我來。”

    趙夫人在家裏又哭又罵,皇後的門路走不通,這會兒才後悔起來,當日就不該那樣隻討好了趙太後,誰知道她竟是個短命的。

    思恩公躺在床上,他比趙太後的年紀還更大些,哪裏受得住這個,趙夫人便把二兒子推了出來,讓他去走一走晉王的門路:“你在他軍中也替也賣過命,同他能說得上話,怎麽不能去求,就你的臉是臉,一家人的命都不要了?”

    趙二虎張口結舌,想說不是替秦昭賣的命,可趙夫人哪裏還肯聽他說這些,給了他銀子讓他走走門路,一麵推他出門一麵哭自己命苦,嫁了個老貨生下三個孩子,女兒婚事艱難,這二兒子的腦子就像塊硬石頭,渾身上下的心眼子加起來也比不上大兒子一根手指頭。

    趙二虎一聽說大哥父親竟插手這些事,根本不敢出門見人,他笨嘴拙舌講不出什麽大道理來,可他打過仗的人,趙家也隻有他一個,封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大功是沒有的,可就憑著他姓趙,正元帝就願意抬舉他。

    秦昭也知道是誰讓他來的,要請他進前廳喝茶,趙二虎低著頭,聽見衛善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心裏被風吹透似的涼,她不高興了,連應都沒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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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才在茶廳裏坐定,衛善就讓典膳所送了茶湯熱菜過來,這些天吃素,饒是光祿寺的禦廚也沒法子把再素食燒出花樣來,就是吃羅漢一品素,連著十天也早已經吃得膩了。

    典膳送了些蘿卜圓子青筍桃仁糖燒芋艿,還幾樣醬好的小菜,不能飲酒就喝些茶水,趙二虎和秦昭對坐,半晌都說不出話,反是秦昭笑了:“聽說思恩公病了,可請太醫了沒有?”

    趙二虎搖搖頭,正不敢惹是非的時候,趙夫人進宮還碰了釘子,哪裏再敢求太醫,父親的病請了大夫來看過,他年紀大了,受不住兒子下獄,趙家根本就沒撈到幾個錢,撈著的也都被哥哥填了賭債。

    秦昭聽了越發要笑:“該請還是得請,不請太醫,陛下怎麽知道思恩公是被人哄騙,心中愧疚,這才生病。”

    正元帝不論如何都不會在此時動趙家,關押趙大虎不過是做做樣子,隔得些緊巴巴還得放他出來,心中怒是怒的,這會兒卻不會追究。

    趙二虎愣了半日,秦昭說完這一句,不停給他添菜,挾到他碗裏,他盡數吃了,又無話說,隻好吃菜,扒拉得很快,把一桌子豆腐蘿卜都吃完了,出了門才想到秦昭甚也沒說,再想一想,原是自己甚也沒來得及求。

    秦昭快步往後院裏去,一麵走一麵問小福子:“王妃可用過飯了?”

    小福子跟在他身後,邁開了腿都跟不上,幾乎是小跑起來:“王妃說人倦得很,很歇一歇再用飯,這會兒正睡著。”

    秦昭腳下不停,進了落院這才放輕了腳步,看屋門掛著絨簾子,丫頭們都守在茶房耳房,知道她確是睡了,掀了簾子進去,就看見她換了衣裳,正頭著薄毯睡在榻上。

    原來覺得她穿紅色好看,從南邊給她送的新衣裳一水兒都是紅的,這會兒穿了淺綠色銀絲玉蘭的綢衫,一排珍珠扭扣係到襟口處,一隻手托著腮,一隻手搭在手上,手指尖從袖口綴得珍珠裏露出來,唿吸又輕又均,黑袍將軍就盤在她身邊,一人一貓一起睡著。

    秦昭慢步過去,才剛坐在榻邊,衛善和黑袍將軍一起眯起眼兒,秦昭伸手拍一拍她:“要不要抱你到床上去睡?”看她嘴唇一動,親親她玉蘭花似的麵頰,粉唇恰似花瓣深處那一點淡紅。

    衛善舉著胳膊要抱,秦昭抱她摟起來抱到床上,黑袍將軍“喵”的一聲抬起頭,被秦昭趕到榻下,它踩著爪子往櫃頂上一跳,收起手來看著這兩人摟抱。

    她這些日子瘦了些,領口那個珍珠扣一動就鬆開了,露出被淺綠銀絲緞子包裹著的細白頸項,秦昭順著脖子吻進去,吻到鎖骨含出一朵紅梅花。

    情動難抑時,被她推了一把,眼睛裏依舊半夢半醒的,知道這是孝中不能放肆,可依舊伸手去解她的衣衫,伸手拉過錦被:“我也躺會,累得很了。”

    伸手解開珍珠扣,裏頭的綠意更淡也更動人些,瑩白的肌膚上裹著淺綠緞子,繡的是杏林春燕,秦昭兩隻手摟著她的腰向上揉搓,手指頭在那杏林深處點點輕粉上使勁,待她粉麵上一片杏紅,又探到杏林深處漱泉穀邊,手指按壓輕旋,看她拱著腰肢細細的喘,這口在麟德殿裏沒吃上的糖,終於又吃上了。

    等衛善累得睡了,這才伸摸出帕子來擦手,把她摟在懷裏,看她麵上紅暈未去,連鎖骨肩膀都透著粉,腳趾頭才剛弓起來,這會兒鬆鬆疊著,看她滿麵紅雲,眉帶春-意的模樣,比自己爽快更舒暢些,從頭發吻到眉毛,縮身錦帳之中,一同睡去了。

    二十七日除服孝盡,冬至南郊大祀的後一日,並州急傳捷報,秦顯攻下了並州城,周師良被自己的部將親手斬殺,提頭開門求糧,秦顯平定叛亂,大勝迴朝,正元帝大喜之中,宮中一改氣象。

    偏是此時符昭容的胎沒能保住,宮裏冬至祭祀,她隻露麵上了一迴香,迴去便覺得腹中絞疼,經得一夜落下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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