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大宴既是團圓宴, 也是秦顯出征前的餞行宴, 宮中凡有封號的妃嬪都在席中, 衛善坐在衛敬容右首, 往左一望就能看見坐在太子妃下首的薑碧微。

    她麵上病色稍減, 穿了件雨過天青織銀絲玉簪花的衫子, 頭上戴了玉冠, 腕子上一對兒翡翠藕節手鐲,還是當年她初入宮時,衛善送給她的, 分明沒過去多久,再看見倒好像隔了許多年月。

    她出席了,有孕的雲良媛隻能排在她之後, 太子妃對雲良媛事事關切, 把自己桌前的那一份瑪瑙葡萄賞給了她,衛敬容看見了, 對太子妃笑一笑:“有尚宮宮人們侍候著, 你不必管這些。”

    太子妃笑一笑:“這是兒媳的份內事。”跟著又對雲良媛道:“雲妹妹有什麽想吃的要用的, 隻管告訴我。”

    雲良媛謝著接賞, 身上也是一件雨過天青色的衣裳, 耳朵上紮的水滴翠玉還是太子妃特意賞給她的,她在東宮女眷中算是生得最好的那個, 可和碧微兩個穿了一樣顏色的衣裳,還坐在一處, 身上那點兒相像處就全沒了。

    碧微麵上依舊白, 為了出來吃宴,打了薄薄一層宮粉,又點了海棠紅的胭脂,淡掃蛾眉,手裏握著一把小扇,扇子上畫的也是玉簪花。

    她自嫁進東宮便絕少外出,原來宜春殿丹鳳宮少不了她,宮妃們與她都是熟識,隔得這大半年未見,人人看她,都覺得她越發清逸標致起來,眉間還多了一分動人神色。

    趙太後是最高興的那一個,她嘴裏一直念叨,秋日裏換了衣裳,又想起碧微給她做的那兩條抹額來,上迴太子妃說她病了,趙太後還讓翠桐往東宮送了一迴藥,疑心她是受了欺負才生病的,這話被翠桐翠綠縷死死瞞住了,一個字也沒傳出去。

    平常還能拿話把她哄過去,席上卻攔不住她,趙太後年紀大了,愛吃甜的爛的,專給她做了糖芋頭,澆了厚厚一層桂花糖漿,她吃著好了,指名要賞給碧微:“她也愛吃這個。”

    碧微隻得立起來接賞謝恩,跟著雲良媛的桌上也多了一道羊羔肉,也是趙太後賞的,她倒不認識雲良媛,可認得她肚裏的重孫子,自己不吃葷,特意賞給她,恨不得東宮裏人人都懷上身子,明歲這時候重孫一個接一個的蹦出來滿地爬 。

    趙太後是個絕不掩飾的人,她想到什麽就是什麽,居高臨下看了一眼太子妃,又挪開眼去,砸了嘴兒又吃了一口糖芋頭。

    衛敬容拍一拍太子妃的手算是寬慰她,特意賜了一道白鯗豚蹄凍給她,又親自挾了一片到她碗中,輕聲道:“你還年輕呢,急什麽。”

    衛善見碧微不動筷子,眼睛不住往男席上看,隔得屏障看不分明,衛善卻知她是在找她弟弟。似這樣的場麵,薑碧成也在宮宴邀請之列,碧微已經許久都沒見過弟弟了,病中都未送信迴薑家,就怕弟弟進宮來看她。

    衛善來時在半道上被秦昰給攔住了,求她替薑碧成打個掩護,隻求能在飛霞閣裏讓姐弟兩個見上一麵,秦昰才六歲不到,卻學一長段文縐縐的話,想必是薑碧成用來求她的。

    兩人相見這事不難,卻不能瞞著姑姑,衛善幹脆告訴了衛敬容,中秋團圓,讓姐弟兩個也能團圓,哪怕分吃一個月餅也是好的。

    薑碧成在丹鳳宮裏呆了許久,和秦昰兩個同坐同睡,一道讀書,對衛敬容是很親近的,年裏節裏衛敬容賞下東西去,憐他年紀幼小便獨居一府,迴迴都加厚了賞他。

    此時他想見姐姐也是無可厚非,衛敬容點頭應下,衛善便在飛霞閣偏殿中設宴,整治了些酒菜,讓素箏去尋炊雪,讓碧微在宴會過半時退席,到飛霞閣中和弟弟吃剩下的團圓飯。

    碧微看見衛善舉杯,也跟著舉杯陪飲,對她點頭示謝,上熱菜的時候就說自己身子受不住,要退席迴去休歇,太子妃還想派人送她,被衛敬容攔了:“讓你不必操心這些事。”

    一場大宴前頭吃的盡興,衛善迴到殿中,姐弟兩個早已經離開了,素箏自願留下照顧著姐弟二人,麵上很有些憫然:“聽見前頭煙火爆竹聲,小侯爺拉著薑良娣看過一會兒,知道前頭要散,就急忙忙走了。”

    太子大醉卻不肯迴殿,反而去了衛敬容宮中,拉了她的手,請她照拂碧微,醉得舌頭打結,依舊說個不住:“是我給她惹了麻煩。”

    麵紅眼紅,酒醉之中眼睛亮得嚇人,衛敬容隻得不住拍他,答應他必然替他照看好東宮,秦顯卻怎麽也不肯走,非要母親親口說出會昭看碧微的話來,這才被人扶了迴去,臨行前的一夜,依舊去了偏殿。

    第二日啟程出發,闔宮去送,太子妃原隻想帶雲良媛一個帶出來送行,這迴碧微卻沒再忍耐,她是良娣,份位還在雲良媛之上,雲良媛能出來,她便也披著一件墨綠底黃玫瑰的緞子鬥蓬出來了,就站在太子妃身邊,目送秦顯騎馬出了朝陽門。

    秦昭與秦顯並騎,送他一程,衛善就站在衛敬容的身邊,手在袖中握成了拳頭,心中暗念這迴必是萬無一失的,又默默祝禱,惦記著要去城中的萬福寺給秦顯求平安。

    正元帝看衛敬容滿麵關切,笑了一聲:“不是什麽難事,你且放心罷。”

    衛敬容手裏還抱如意,他伸手指頭去逗,如意兩隻手一把抱住了正元帝的手指頭,拉到嘴邊就啃,衛敬容抱了女兒拍一拍:“哪能不擔心呢。”

    正元帝送過了兒子,看著大隊人馬走出朝陽門,這迴秦顯出征,一方麵是平定周師良在並州的叛亂,另一方麵幹脆就借兵禍把並州不肯聽話的世家豪門一並掃平,拿下並州再重新登記戶籍,這些豪門世家此時不低頭,就得除出《氏族錄》。

    正元帝麵上帶笑,兩隻手搭在身後,笑眯眯看一眼立在兩班官員最前的袁禮賢,並州就是謝家打頭,這才一直都不肯交出豪族的附奴以增人口,瞞報之數粗算一算也有幾萬戶,一年要吞掉國家多少糧食賦稅,拿並州開刀,接下來的州縣就不敢再效仿並州。

    辦完一樁事,還有接下來的先師誕和秋闈,兩樁事合成一樁,赴考的學子一並在太學府中先拜過聖人像,接著再參加秋闈科舉選官。

    這兩事顯兒的意思是交給昭兒來處理,正元帝目光從秦顯的身上轉到秦昭的身上,兩人騎馬走在最前,馬上還說說笑笑,正元帝年紀大了,眼睛眯起來才能看清兒子的背影,心中點頭,把主持秋闈的事劃給了秦昭。

    跟著又看一看衛善,見她也是一臉關切,笑著對衛敬容道:“禮部也預備得差不多了,我看婚期就定在十月裏,讓昭兒先成家,就能安心立業了。”

    衛敬容自然是想著秦昭能夠早些把善兒娶迴去的,兩人也算得兩情相悅,秦昭又已經是這個年紀,聽見丈夫一說,眼睛掃一掃衛善,看見她恨不得踮起腳來去看秦昭,推一推正元帝,讓他去看衛善踮腳著急的模樣:“可不,我看也是快些好。”

    衛敬容催著禮部納彩征,前頭的六禮已經走樣完了四樣,隻差請期,粗定在明歲三月,可既然皇帝催促了,重又擬定佳期,定在十月初一,秋高氣爽,婚禮的禮服也不必再改式樣。

    衛善的婚期一定,衛敬堯急從業州趕迴京城,衛平卻不能擅離清江,寫了信來想看著小妹出閣,正元帝大筆一揮,點頭應允。

    過了中秋,闔宮又搬迴了皇城,因著衛善的婚期就定在十月初一,教導尚宮便把教導夫妻事的日程提了上來,預備教導她什麽是敦倫。

    外間女子多是十三歲成婚,到了十四歲上,身子壯些的早已經當了娘,可衛敬容卻怕她身子受不住,生下來胎裏就弱,曲氏孕中遭遇丈夫亡故的傷心事,衛善又在胎中受驚,生下來日日在眼皮底下養活著,這才調理好了身子。

    她不能明說,侄女看豐又是才剛懂事,隻得叫了秦昭到身邊來,把衛善小時候那些事說上一迴,秦昭從小就知道善兒生下來便胎裏不足,天寒了怕她著涼,天熱了又怕她過了暑氣,不錯眼的盯著還偶爾犯些小毛病,一聽母親說起這話,就知道是關乎子嗣。

    秦昭少有的紅了耳朵:“母親不必擔心,善兒的身子我定比誰都顧惜,絕不會叫她失了保養。”心裏算著她到十五歲能圓房,再晚些生子。

    有了他的話,衛敬容放下一半心,昭兒從來懂事,餘下的再慢慢教導衛善,兩人本就要好,再是新婚燕爾蜜裏調油,可不能一時莽撞壞了身子。

    萬事具備,且數著日子等哥哥上京城來,誰知偏偏是九月裏出了事,重陽節的那一日,趙太後非要親自摘些菊花腦給秦顯寄過去,說他小時候就愛上火,年年這時都要吃這個清火的,就算在外頭也不能斷。

    拿了小竹簍就去了菜園子,摘了小半簍,蹲下去站起來,一時站立不穩,眼前金星一片,一頭栽倒在宜春殿前的小菜園子裏,額頭磕在鋤頭上,一時皮破血流,還沒等宮人太監驚唿著來扶,人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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