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拎著裙擺瞪圓了眼睛看向秦昭, 心裏極想出宮去, 跑跑馬看看燈也好, 可今日在離宮東苑的百子池邊, 宮中女眷一同穿五色彩縷, 還要穿七巧針乞巧, 若是她不在, 必有人要問的。

    秦昭笑起來:“我跟母親說好了,帶你去逛乞巧市,子謙就在饌香樓等我們。”

    京城之中東西二市在七夕這一日都合作“乞巧市”, 自七月初一始,兩邊坊市之中日夜喧鬧,各處都有賣乞巧物的小商販, 有的支攤兒有的擔扁擔, 熱鬧非凡。

    到了七夕正日子更是沒有宵禁,年青男女也有結伴逛街市的, 春宴七夕都是京中女兒結伴遊樂的好時候。衛善還是上輩子偷偷溜出來玩過, 小哥哥衛修領著她, 不敢正日子帶她出來, 早上兩天帶她出宮看看街景, 偷摸著上去城樓,看底下結彩掛燈, 燈火明暗處,小兒女悄悄拉手說私房話。

    秦昭看著她滿麵是笑應了一聲, 迴去換過衣衫, 換了一件荔枝紅細勾金邊的衫子,底下是銀紗金絲裙,織了如意雲紋鵲橋仙。

    頭上依舊還是兩個金環兒,不讓宮人們跟著,和秦昭兩個出了宮,秦昭趕車,她就坐在車裏,車門掛了薄竹子簾子冰素紗,隔著簾兒隱隱能看見他的背影,手腕一抖一動,大黑馬就往前直跑起來。

    衛善人靠在車門邊,兩隻腳疊起來,喜滋滋的問他:“咱們這麽早出來,還沒掛燈罷。”離宮之中著實厭氣,再有宮人們結彩紮燈,也不如外頭街市熱鬧。

    山道上並無閑人,衛善幹脆卷起簾子,坐到秦昭身邊,拿手指頭戳一戳他:“我想吃燕肉餶飿兒。”秦昭把馬鞭遞到左手,右手一把握住衛善伸過來作怪的小手:“成啊,咱們無去饌香樓,讓大師傅給你裹。”

    衛善搖搖頭:“這個得夜市攤子上的才好吃,大鍋裏一個個小竹簍兒兜著煮開來,再放蝦皮細鹽,這才好吃。”

    秦昭抻開手指,同她十指緊扣,思量著她什麽時候出宮吃過這些民間飲食,想到迴業州一路上都有一個魏人傑,說不準是一道吃的,“嗯”了一聲道:“這些東西不幹淨。”

    衛善說過便忘了,吃不著燕肉餶飿,就再吃旁的,饌香樓的巧食做的也好,據說大師傅是前朝宮裏逃出來的禦廚,教了一批徒弟,南去北往開著分號,還有一塊珍藏的前朝匾額,是前朝皇帝的金口玉言,誇他的菜做的好,隻從來不敢拿出來給人看。

    進城門還有一裏路的時候就排起長隊來,秦昭駕車過去,守城的官兵一見是他趕緊放行,衛善又縮迴車裏,還當要先去饌香樓,車卻一路駛到了晉王府,秦昭隔著簾子道:“院子修得差不多了,你去看看,還要添些什麽。”

    院子修整了小半年,工部年節都不停歇,督促匠人早些蓋樓粉牆結彩棚,把荷塘挖得更寬闊,花圃裏種上芍藥石榴八仙花,窗前芭蕉芙蓉二色相印,一年四時季季有花,時時有景,還蓋了個小竹樓,引來活泉水,鬆風竹風石山畫舫,倒似南邊的名園。

    連門洞都不一樣,芭蕉門寶瓶門如意門,一進後院處處都有風致,衛善光看圖紙,還不知道能做得這樣有巧思,書房窗戶四扇,扇扇都不相同,靠窗邊有一張小竹榻,衛善在屋裏轉過一圈,坐到竹榻上:“這裏真是陰涼。”

    知道她怕熱,這才建了竹樓,樓底下引水流而過,這才自帶涼意,秦昭還取了一條軟毯出來:“善兒歇一會,我有些事。”

    小樓底下是個議事廳,衛善知道他有王七唐九這些人,也知道他這些日子正在諫言太子召集東宮學士,乖乖躺到竹榻上,眯著眼兒午覺。

    耳朵裏聽見竹葉細響鳥雀吱喳,側身便睡過去了,等到醒時,天光漸暗,秦昭就坐在她身邊,手裏拿了一卷書,伸手刮刮她的鼻子:“真是能睡。”

    原還想讓她見見小唐馮五,不意她睡得這麽香,手指尖順著眉毛鼻子眼睛都刮過一迴,她也依舊不醒。越是看就越是入神,湊得近了,能看見她睫毛也似一把小扇,不知道刮在鼻子上癢是不癢。

    手裏的捏的書一頁都沒翻動過,看她抬手揉眼睛,一時有些心虛,咳嗽一聲,摸摸鼻尖:“咱們走罷,子謙怕是已經到了。”

    衛修早早就等著,再不成想這兩個竟晚了這許多時候,桌上早已經擺了涼菜,各種馬轎都不能通,俱是行人,在窗前遠遠看見秦昭和衛善兩個,還一路光顧著玩兒,一時買一把像生花,一時又挑兩個摩訶羅。

    衛修在樓上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兩人從長巷子那頭走到這一頭,心裏也不知罵了多少句小沒良心,可見秦昭兩隻手時時護住小妹,眼睛都沒挪開一刻,又替小妹高興。

    衛善上到樓上時,手裏還捧著荷葉,荷葉上托了一把新鮮的蓮子,才剛從蓮蓬裏剝出來,她咬開半個吐掉蓮心,一不小心嚐到一口,苦得直皺眉頭。

    衛善一見衛修就知道他等得久了,可車馬過為來,人也得緩行,實在沒法子,趕緊拿了一顆蓮子塞到他嘴巴裏,笑眯眯的討好他。

    桌上擺開珍饈,樓下越夜越是熱鬧,隔開一條街的坊市就是平康巷,那棟結彩樓就玲瓏坊,饌香樓開在此處,方便裏頭的豪客叫席麵,樓裏一出手就是十幾二十貫錢,叫上一桌宴席,連著金杯金碟也一並送過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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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善從沒見過,趴在樓上看,秦昭還惦記著她想吃燕肉餶飿兒,專叫廚子去做,把肉打成粉漿,裹在薄皮裏,送上來晶瑩透著肉色。

    底下有舞燈的結彩而過,忽地一陣喧鬧,當街叫罵聲傳到樓上來,衛修看了“咦”了一聲,平康巷中趕客算是常見,可這迴趕的人竟是楊思齊。

    兩個龜奴把他抬了出來,身上掛的腰上懸的通通擼了個幹淨,楊思齊怕是吐過,襟前髒汙一片,身邊竟一個從人也無,嘴裏還叫罵著要牽馬來,人人看見都繞過他走。

    衛善也想去看,被秦昭拍了拍腦袋,按著她吃餶飿兒,不許她看這些醃髒事,看見楊思齊醉得癱軟,也不叫從人去打聽,叫了小二進來,賞了些銀錢,指一指楊思齊:“這是哪一家的,看著倒有些眼熟。”

    跑堂的都有一雙利眼,人一進酒樓的門,就已經先發出三六九等來,那小二哈著腰,眼睛往秦昭腰上懸的玉佩上掃過,趕緊堆起滿麵的笑意來:“那是忠武將軍家的大公子,也是咱們這兒的常客了。”

    一麵說一麵打量這兩位的臉色,倒看不出喜怒,小二說話自有法門,誇兩句貶兩句,都為著多得幾個賞錢,可這瞧不出喜怒來,倒有些不好辦。

    臉上依舊笑,轉念一想這兩個都沒去幫扶一把的意思,那就不是交好的,堆笑道:“這位爺到這會兒還欠著咱們樓裏一百三十八兩的帳沒清呢。”

    也不全是楊思齊自己吃的,那些狐朋狗友,打著他的名號吃酒菜要酒席,都記在他帳上,酒樓討不著帳,那邊的花樓也是一樣。

    小二還壓低了聲兒說些宮闈密聞:“楊家宮裏的娘娘沒了,這體麵可不就沒了,我還聽說玲瓏坊要是再要不著帳,就要上門去討啦。”

    得勢失勢轉眼之間,原來堂上佳客,此時倒人見人嫌了,衛善咬了一口燕肉,再伸頭去看時,楊思齊已經被從人接走了,連馬都給扣住,要迴家取了銀子來贖。

    小二得了兩顆金珠賞錢,隔得會兒就給這屋裏添了一壺荷花香片,衛善吃了半碗餶飿,抿了唇道:“這事兒就沒人報給袁禮賢?”

    禦史台竟無人參?楊妃連七七都還沒過,秦昱還立誌結廬三年,恨不得草廬門口能生得出靈芝來,楊思齊這會兒就已經飲酒作樂,這事且得參上一本,把楊家和秦昱的那點麵子情都磨幹淨,往後兩邊就算來往,也引人指謫。

    秦昭笑看她一眼,衝她點一點頭,往她碗裏挾了一筷子燕窩鴨絲:“善兒不許想這些,想著吃什麽玩什麽?夜裏帶你去城樓上看煙火。”

    衛善心知明兒必有人要參了,笑了一聲,樂嗬嗬的等著楊家繼續倒黴,筷子尖兒挑起一塊魚肉,添到秦昭碗裏。

    衛修扭過頭去,自己給自己挾了一筷銀豆芽,默默吃了,跟著告訴衛善說魏寬家裏要辦喜事,魏人驕討的是賀明達的女兒,人已經到了京城,魏家難得送了帖子來,請衛修過去吃酒。

    能請衛修就已經很好,衛善有那麽一樁事在,還是不去魏家湊這個熱鬧為好,看見外頭有賣兔子燈的,買了一對兒,讓小二跑腿,送到魏府去。

    衛修欲言又止,他這輩子也沒曾想過有一天能接到魏人傑寫來的信,雜七雜八的跟他炫耀在邊關的日子,說草原一片望不到盡頭,跑馬射羊,他一箭就能對穿黃羊的眼睛。

    那信裏夾纏不清寫了許多,最後才有一句是問衛善的,問她有沒有被罰,分明還不知道衛善已經被賜婚了,那信都不知道要怎麽迴複得好,握著杯子飲口酒,一抬眼就看見秦昭正盯著他,衝他點頭笑一笑,一麵笑還一麵給衛善盛了一碗冰雪糖荔枝當甜點心吃。

    衛修被半口酒嗆住了,咳嗽得滿麵通紅,趕緊低下頭去,連個魏家都不敢再說,隻怕等魏人傑迴來的時候,二哥和善兒都已經有了孩子了。

    魏人傑隨信送來的還些獐子皮白狐毛,他雖沒說,卻是必是送給衛善的,這些東西還得還給魏家去,若是魏家不說,就由他來說,總不能再讓魏人傑這樣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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