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鏡殿的宮人, 按著正元帝的意思是該全都殉了楊妃, 原本就是她們疏忽職責, 讓她醉酒登舟。珠鏡殿已經被看管起來, 殿中宮人俱都為楊妃素衣戴孝, 裏邊不論白日黑夜都是一片哭聲, 有幾分是哭楊妃, 有幾分是哭自身,便不知道了。

    初晴一聽到這個消息,哭著來求衛善, 能不能想想法子救她那個小同鄉一命,仙居殿裏人人聽說都不寒而栗,殯葬已經是多少年都沒有聽過的了, 珠鏡殿裏少說也有三十多個宮人太監, 這三十多條人命,上邊嘴唇一碰, 頃刻間就赴了黃泉。

    衛善立時去了丹鳳宮, 這事兒縱是正元帝下令了, 皇後也該勸諫, 等到朝臣上奏, 已經慢了一步。她到丹鳳宮時,衛敬容正要去勸。

    似這樣的事, 究其罪責,依正元帝的脾氣賜死幾個是免不了的, 可闔宮殯葬依舊太過, 罰一些去給楊妃守陵,再罰一些往掖庭做苦役,保得一條性命。

    皇後進諫,正元帝也要考量,袁禮賢跟著就奏本上來,反而惹惱了他,本就沒有拿定主意的事,到了袁禮賢口中竟扯出了前朝那幾個性情暴戾的帝王,似末帝這樣亡國之君,還不曾有此酷刑,開國明主更不能輕忽人命。

    正元帝每到天熱脾氣便越發焦躁,怒意一盛,極難平複,這條傷腿又不能擱在冰中,被這奏折氣得摔了玉管筆,依舊還是下令賜死了楊妃貼身的七八個宮人,餘下這些逃過一死的,各人領罰受刑。

    初晴的同鄉是個灑掃宮人,本來就形同粗役,在珠鏡殿裏聽著光鮮,可楊雲翹是個極難侍候的人,她高興的時候賞你,不高興了有的是法子折磨人,臉上手上還不露痕跡。

    珠鏡殿中遍植楊樹,楊雲翹隻愛看楊花飛舞,卻不愛看楊花落地,溝渠中的更是時時要撈,被她看見有不如意的,就要罰這些小宮人們跪瓦片,若是身上力重些,瓦片一破,疼的依舊還是自己。

    她連內殿都進不去,與這事幹係極小,要被發去守陵,雖活了一命,可往後也沒有前程可言了,皇後行德政,隔得幾年宮裏總要放歸宮人,這些獲了罪的不在其中。

    初晴收拾了許多東西給她,想到她這輩子就要在陵園裏過日子,把自己的冬衣首飾都裹起來要給她送去,自己的不夠,又跟沉香借。

    衛善在殿中寫信,此間事想必王七已經報給了秦昭,可他遠在千裏之外,縱想伸手也已經晚了,那些被賜死的宮人,也有咬出來是齊王不住勸酒,楊妃才喝了這許多,連著那酒也是齊王親自送到珠鏡殿的。

    可秦昱已經哀慟吐血,又在大日頭底下奔波到紫宸殿,還沒出殿門人又暈了過去,他身子本就脆些,孝敬母親的事,反而害了親娘,知道消息哭得從榻上滾動了下來,太醫都說他哀傷心肺,必得安心靜養。

    那幾個咬出此事的宮人反被亂棍打死,餘下這些哪一個還敢說話,本來好容易活了一條命的,還想著逃脫罪責,白白把自己又賠了上去。

    衛修確是托人去驗過那兩壇酒,酒是好酒,那盛酒的銀壺在慌亂之間落進珠鏡殿養蓮花的溝渠中,撈出來裏頭也什麽都沒有了,秦昱做事竟這麽幹淨。

    衛善聽見初晴說這些話,擱下筆道:“你把這些散碎的東西都縫在衣裳裏才好,這些發到陵園去的,也一樣要搜身,你給的再多,也隻便宜了太監們。”

    上輩子她的陪嫁一樣沒留全落到楊夫人手裏,隻留下四季衣物首飾,被召喚進宮時好歹還全了體麵,首飾釵環也一樣落在小瀛台的看守太監手裏,層層盤剝,到哪兒都一樣的。

    衛善讓沉香開了櫃子,取出一袋小銀珠來,讓初晴藏在棉鞋子夾層和衣裳嵌邊裏,初晴吸著鼻子謝賞,迴來便替她的同鄉給衛善磕了個頭,告訴她說:“有一位楊娘娘的貼身宮人,因著留在了延英殿中,保了一命,三十來人就隻有她一個脫了責罰。”

    這迴珠鏡殿中人人都受了罰,能通路子的還能留在掖庭,說不準就遇上在大赦,能恕了罪過,往能出宮去,沒有路子能走的,就都罰去守陵,隻有這一位,連板子都沒挨,叫人豔羨。

    楊妃落水身亡,宮裏因此生病的隻有兩個人,一個秦昱一個趙太後,趙太後這迴是真病,衛敬容日日都要去侍奉湯藥,挨不過趙太後的意,還撿了些錫箔紙錢,到雲夢澤邊燒化給了楊雲翹。

    趙太後實是著了暑氣,那天夜裏發作起來,卻硬被她說成是衝撞了不幹淨的東西,自己仗著年紀大些,就口沒遮攔,還非要叫人寫紅紙來,紙上四個大字兒“百無禁忌”,貼在床頭上,依舊覺得身上各處都不舒坦,這病怎麽都難好。

    已經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每日裏不是頭疼就是骨頭疼,既折騰自己又折騰宮妃,衛敬容和徐淑妃兩個輪換著給她侍疾,就是不見她好,直到正元帝用禦筆寫了“百無禁忌”這四個字,從紫宸殿送到宜春殿去。

    趙太後一向最信自己的兒子,真龍天子下筆自然是有龍氣的,還有什麽鬼怪能不怕龍氣,貼上那紙睡了一放,就覺得神清氣爽,身子好了一大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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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善指尖一頓,紙上氳開一團墨,珠鏡殿裏還留下一個人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初晴低聲道:“總有七八日了。”

    自秦昱病了,正元帝那裏每日都要派人去探望,衛善趕緊讓小順子少打聽延英殿中的事,也少往延英殿走動,不能在這時候讓正元帝起疑。

    衛敬容著皇後冠服上紫宸殿既有委屈也有逼迫,端看正元帝是怎麽想的,姑姑不是那等受了委屈便要抹淚哭陳的人,她雖去了紫宸殿,卻絕不肯在楊雲越的麵前跟正元帝訴往日情份。

    削了楊家爵位,隻留下一個將軍名頭,已經是正元帝顧及過皇後下的旨意,宮裏宮外的流言戛然而止,更不能在此時惹出麻煩來。

    衛修下了值跟同僚們飲酒跑馬打聽消息,他本就不慣那樣的作派,玲瓏坊裏坐一迴,就已經通身不舒坦,結交朋友請客吃酒是成的,可裏頭年紀大的一人一個花娘,人還沒到他麵前,他就紅了耳朵,被人笑說是從和尚廟裏出來的。

    衛善自己都想不出小哥哥衛修穿著白錦袍身邊坐著個花娘的樣子,這些人吃了幾頓酒,都是含混其辭,也沒人真的敢細問,皇家陰私事,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吃了酒肉,還寬慰衛修兩句:“外頭都知道楊家借事生非,你也不必這麽小心。”

    衛善還當楊妃落水那最後一點漣漪也一圈圈泛盡了,整個深宮平滑的像一塊抻開的軟綢緞子,原來還留下一個人,秦昱怎麽會留下此人?

    “這人叫什麽名字?”衛善擱下筆,她若是幫兇,而又能存活於世,必是手裏捏著秦昱的把柄,有個保命的法門。

    “名字叫作豆蔻,原是跟我同鄉一並進殿灑掃的,可她升得很快,已經在內殿裏侍候,自她去了延英殿,就不曾出來過。”侍衛也無人會去延英殿搜人,她隻要侍奉在秦昱的床前,就能活得一命。

    查秦昱不易,他身邊人太多,查個宮人還是容易的,這個豆蔻家鄉何處何時進宮,尋常同人有什麽過節,如今還和什麽人走動,到午間就都傳到了衛善的耳朵裏。

    “她如今連殿門都不出,也不知道還跟什麽人在走動。”小順子一條一條的迴報,隻有最後一條,查不出來,原來跟她走動的要麽在掖庭要麽在守陵,她連麵都不露,也不知還在跟誰走動。

    衛善抬抬下巴,沉香撿了一個碟子,把桌上擱的午點心拿出幾樣來賞給小順子:“知道你愛金乳酥,這三個都給你。”

    小順子笑嘻嘻的捧過去,要給衛善磕頭謝賞,衛善擺擺手:“我知道延英殿裏用的人少,要混熟了不容易,這事就交給你,要用什麽隻管跟沉香說。”

    人人都知楊家鬧了這一出就是想給衛家潑髒水,那拿住楊家的把柄就是應當的,小順子卻有些犯難:“齊王殿下身邊的人,一個個口緊的很。”

    “他們難道就隻跟自己殿中人交好?就沒個同鄉兄弟妹妹?”拜幹親在宮裏多的就是,小太監小宮人一人難活,非得拉幫結派才行,初晴的那個小同鄉就是尚宮局的時候交好的。

    “都是京城人,齊王殿下不肯用別地來的。”小順子說完這句,又恐衛善覺得自己辦事不利,跟著道:“倒是宋良娣身邊,有人看不上這個豆蔻。”

    秦昱日要豆蔻侍奉,放要豆蔻守夜,原來侍候秦昱的就隻有宋良娣最得他的意,來了一個宮人,倒把良娣給比了下去,她心裏怎麽能高興。

    小順子拿了點心走了,結香來各殿送信,七月裏正元帝要挪到黎山離宮去避暑,衛善自然在列,叫加緊收拾收拾東西,安排了車馬,隔幾日就要走。

    “宮裏可有人不去的?”

    衛善一問,結香便笑了:“排得上的娘娘們都要去,還有小殿下小公主們。”本來過了觀蓮節就要動身的,又被楊妃落水絆住了行程,再晚些,正元帝的腿可受不住。

    結香說完又抿了嘴兒笑:“還有一個人也要去離宮。”

    衛善不明所以:“還有誰一道去?”

    結香從袖中取出信來:“娘娘那兒才收到消息,晉王殿下將要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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