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緩緩駛入上林, 太子妃親到車馬前扶衛敬容下來, 衛善便跟在她身邊, 她側身笑一笑:“妹妹上迴送來的醃梅子真是甜, 那兩甕兒荔枝酒我存著等你來一同喝。”

    她請了衛善吃茶, 跟著又派宮人送了兩盒子雪花酥鬆仁糖來, 是東宮自造的, 東西比雖小,意思卻厚,衛善久不在宮中, 還是素箏每個節慶裏不忘記預備下東西,這才有自己殿中的東西送人。

    衛敬容愛看她們姑嫂和睦,衝她笑一笑:“善兒舊年沒獵著東西, 今兒要不要去試試身手?”她知道衛善愛熱鬧, 又跟魏人秀交好,在業州打了這許多兔子山雞, 還做了風雞風兔肉送迴來, 悶在宮裏久了, 正好出來透透氣。

    “跟妙之和秀秀約好了打千秋的, 我帶著弓箭去, 咱們射柳賭彩頭。”衛善說得這一句,又看看太子妃, 她不會騎馬必不跟著,正好兩邊岔開, 也免得兩人尷尬。

    先是花宴之後才是騎馬遊苑, 苑中花樹下設了黃帳搭起涼棚,太子妃在左,衛善在右,一邊一個坐在衛敬容身邊,宮人奉了托盤來,擺著才剪下來的牡丹。

    太子妃是新婦,通身上下都是紅的,伸手便把最大最紅的那條金邊牡丹給了她,她拿在手裏看一看衛善:“還是妹妹戴這個好看。”

    衛敬容伸手一攔:“她要跑馬去的,好好的花兒也被吹風壞了,你戴在頭上正合適。”

    衛善噘了嘴兒,假意吃醋:“姑姑有了兒媳婦便不疼我了。”說完自己先笑,也挑了一朵簪在鬢邊,摸到秦昭著人送迴來的綠紗柳芽枝兒,讓沉香捧著小鏡,把牡丹簪在一邊,不擋了柳枝。

    魏楊兩家的夫人都坐得近,楊夫人笑盈盈的看著衛善:“公主便不打扮,這滿座中也沒有比公主更出挑的了,若不是親眼見,還當是天上的仙人,也不知哪一家的兒郎有福氣討了公主當媳婦。”

    衛善上輩子是常見她這樣笑的,她笑得越是和善,肚子裏打的主意就越是刻毒,那一屋子的丫頭哪一個不覺得楊夫人是好人,可她分明能管束兩兒子,也還是眼睜睜看著這女孩子們活得不如貓狗。

    衛善笑一笑:“我聽說楊夫人篤信佛法,滿城的寺院裏,就沒有楊夫人沒捐過金身的,這樣積德行善,必然也有福氣討上兩個好兒媳婦的。”

    魏夫人每遇這事隻作兩耳不聞,今日聽見這一句,倒掃了楊夫人一眼:“可惜兩個兒子不成器,再修功德,也是前世裏的冤孽。”

    魏楊兩家自魏人秀那樁事之後,就已經結了仇,衛善還是迴了宮才聽說的,兩家品階又近,凡有大宴總是坐在一處,相互頂起來就沒有一句不紮人的。

    魏家是一力降十會,真吵得兇了,魏夫人都能舍下臉麵扯著楊夫人的頭發甩她耳光,反正她是女土匪,正元帝都要戲稱一聲女將軍的,打她一個潑婦,上手兩三下非打得她吐血不可。

    可她也並不是迴迴都要開腔跟楊夫人對著幹的,大宴裏大家留些臉麵,還說是賣正元帝的麵子,依著性子早就打上門去,不帶各自兵丁,單打獨鬥比試一迴,最好立個生死狀,死活都是天命。

    這樣不管不顧的就頂起來,罵的還這麽難聽,還從未有過,依著衛敬容的脾氣,總讓要兩人平一平氣,這番卻隻說得一句:“好啦,開宴罷。”

    楊夫人氣得麵色紫脹,手裏握著杯子,半晌都舉不起來,袁夫人胡夫人作壁上觀,看見舉杯才舉起來,衛敬容還賀一賀袁夫人:“聽說袁夫人要討兒媳婦了,往後倒能一起討教婆婆經。”

    袁相給自己的大兒子袁慕之聘下謝家長女,外頭都已經傳遍了,有的說謝家仰慕袁相學識,這才把長女嫁給了袁慕之,也有人說這是袁相暗地裏給了一大筆的陪門財,這才高攀上了謝家的門第,到底如何,外人難知。

    隻衛敬容知道,正元帝當著她的麵已經許久沒有罵過袁禮賢了,他不是那等斯文儒雅的脾氣,臣子惹怒了他,必是要罵的,譬如胡成玉,隔個三五天就要罵一迴。

    胡成玉和孔家結親八字還沒有一撇,就被正元帝拎出來大罵一通,袁禮賢卻悶聲不響的就給兒子聘了謝家女,正元帝還作不知,等袁相兒子要成親的時候,隻怕宮裏還要賞賜些東西下去。

    袁相的兒子都訂了親,衛敬容便想起衛平來,氏族女兒是正元帝不願意的,清白小戶又怕頂不起來,衛敬容正自煩惱,胡夫人幾迴進丹鳳宮來送東西,有兩迴領著女兒來,怕也有這個意思在,可衛家上下都是一個脾氣,衛平也絕不肯聽人擺布的。

    衛善差點兒就要笑出來,拿袖子掩住了,假作吃一口酒,嘴唇沾沾杯子,楊夫人已經把氣壓了下去,從紫變青,又從青變白,活生生演了一出變臉,笑盈盈的還祝起酒來,祝小公主福壽綿長。

    楊雲翹就坐在下首,衛善的目光大半都盯著她,膳案上三四個攢心盒子,裏頭盛著龍須菜、香椿芽拌麵筋,嫩柳葉拌豆腐,還有水生新菱角。

    太子大婚那一時,她忍心著不曾發作,還當是淑妃有意逆了她的喜好,今日再看見,又見皇後這樣偏幫著魏家,袖子一動,把那盛著菱角的盒子掃落下膳桌,新菱滾落在軟毛氈子上:“我聞見這味便犯惡心,在娘娘失儀實是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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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敬容連眉心都沒蹙一下:“這值得什麽,我懷著如意的時候心裏一難受起來,坐都坐不住,妹妹趕緊到帳中歇一歇。”一個字也沒提怎麽桌上有菱角,也沒有責問淑妃辦事不利。

    淑妃還接上一句:“確是這樣,我原來是極愛吃魚蝦醉蟹的,懷著晏兒怎麽也吃不下去,孩子落了地才又饞起來。”

    兩個人一唱一和把這事兒輕輕帶過去了,楊雲翹還真以為自己發怒還能讓旁個人來哄著捧著,沒人願意哄她,她也隻得啞了火,這些日子因著大宓小宓兩個多把正元帝引到珠鏡殿去,她又生了幾分驕縱,出來之前還得著一匣子珠玉,往年她用這個拿喬,今歲宮中一個也不拿這當迴事了。

    大宓小宓兩個靠著什麽得的寵愛,宮裏誰人不知,提起來也多有不齒,楊雲翹還想把這兩個攏到她宮裏去,讓正元帝給她們倆提份位,怎麽不叫人恥笑。

    衛善舉著杯子,眼睛要那翻倒的白菱角上略一停留,一迴還能說是巧合,這麽看果是南邊買來的采菱女了,她一口飲盡了杯裏的櫻桃酒,手指一緊一鬆,衛家派了人往南邊去,比著楊妃的樣子,尋起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子,楊家既愛獻雙生子,那就給楊妃添一個姐妹。

    待這迴宴後得迴去勸姑姑把大宓小宓的份位進起來,位列九嬪,排個三品四品,位置越是擺得高,跌下來的時候就越難看。

    再有十來日,楊家的的侄子也該進京城了,弑兄逼嫂在袁相和曾文涉這樣一口一個正禮教講體統的人嘴裏,也不知該治個什麽樣的罪名。

    衛善坐在竹涼棚裏吃酒,魏人秀袁妙之幾個也坐在母親身邊,生生看了一場大戲,幾個未嫁的姑娘裏,魏人秀脹紅了臉聽著,胸膛一起一伏,袁妙之便似老僧坐禪,動也不動。

    衛善挾了一筷子龍須菜,隻覺得被人窺視,遠遠站在花樹下的可不就是楊思召,她把筷子一擱,挽住衛敬容的手:“我坐乏了,活動活動再來,小哥他們說不準已經在射柳了。”

    轉身進黃帳之加換了騎裝,提著箭囊弓箭出來了,還是秦昭送給她的那一套,香雲皮上描的秋獵圖,腰上別著馬鞭子,翻身上馬,連魏人秀都沒帶,自己胡亂往林子裏走。

    王七青霜一直跟在她身邊,衛敬容還當王七是衛家給她添的新侍衛,青霜小姑娘一個,看上雲比衛善還更矮些,王七更是不動聲色,作尋常侍衛打扮,放在人堆裏都挑不出他來。

    衛善跑出去一程,馬就慢下來,在花樹間穿行,林間落了一地的桃花瓣,衛善走到小溪邊,下馬抽出帕子在溪水裏浸一浸,粉白花瓣穿過白嫩指尖,她聽見腳步聲,卻假裝不知,拿帕子濕一濕臉,就聽見後頭人說:“善兒,你好久都不理我了。”

    衛善返身就見楊思召站在水邊,衝著他似笑非笑:“你要我怎麽理會你?”

    楊思召難得在她臉上見到這樣的神氣,喉間一動,兩步就要上前來:“善兒,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我想娶你。”一麵說一麵伸出手去,想摸一摸衛善的臉,碰一碰她的嘴巴眼睛。

    王七隱在林中,手指扣劍,一聽這話不知該不該這時候跳出去,主子送的信上確是說要拿公主當主子夫人一般看待恭敬,可如今這情勢又算什麽?

    王七還不及動,就見魏人傑那小子也遠遠過來了,這下他更不能動,手裏扣著石子彈出去,還沒打到楊思召的身上,就聽見他一聲慘叫,原是衛善一鞭子卷了他的腿,把他拉進小溪裏,鞭子沾著水,狠狠抽在他身上。

    鞭子抽打在身上皮肉聲剛響起來,魏人傑便到了,他剛射柳得魁,正元帝賜了他一把弓箭,想拿來給衛善看一看,就見衛善手裏捏著鞭子,揚起來又要打,以為楊思召輕薄了她,在胸中憋了幾天的怒火一下子翻騰上來,怒吼一聲衝上前去,把楊思召按在溪水裏,一拳頭砸在他胸口。

    楊思召“噗”的一聲湧出一口血來,吐在溪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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