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和楊思召不對付, 這個魏人傑是早就知道的, 聽了這一句這才想起來楊思召這麽些年是怎麽對衛善跟前跟後的。

    魏人秀衝口而出:“是……是你, 把他腿弄斷了?”那迴打馬球時, 魏人秀也坐在台上看著, 三家的人和晉王的兵丁混在一起賽馬球, 兩個哥哥們打得都很好, 半場還進了球,誰知好端端的楊思召就落了馬,跟著楊家姐妹就對她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尋常宴會上見著了,也不理睬她。

    那會就覺得古怪, 楊思召再不濟也不至於連馬都騎不好, 自己手裏拿著馬鞭子,竟還能絆住了馬腿, 跌下來還把自己給踏傷了, 這樁事成了武將子弟中的笑談, 楊思召腿好了也窩在家裏躲羞, 不敢親易出門, 怕被人怎麽就跌了馬。

    魏人秀瞪圓了兩隻眼兒,盯住了衛善, 不意竟是她幹的,衛善一句說破, 也不否認, 幹脆就認了下來:“是我求的二哥,這下告訴你了,你可千萬不許說出去。”

    魏人秀也知道這事要緊,何況衛善竟沒想著遮掩,還全告訴她了,心裏一喜,把她的胳膊緊緊挽住了:“我保證不說,夢裏也絕不說,要是我透漏半句,我就長滿臉的麻,一輩子都不好。”

    小姑娘發這樣的誓言,就已經是毒誓了,衛善拍拍她的臉兒:“你不會長麻子,你比澄粉湯圓還要白嫩。”兩個人鳥兒似的嘰嘰咕咕。

    魏人秀笑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那你為什麽要弄斷他的腿啊?”她心裏把衛善擺在前頭,當時魏人傑笑楊思召跌了馬,她還覺得幸災樂禍實在不好,經過楊思齊一事,心裏早已經把楊家看得低了,何況又是衛善幹的,她要做什麽,自然有道理。

    “你哥哥為著什麽要弄斷楊思齊的手,我哥哥也就是為著什麽要斷弄楊思召的腿,這一家子就沒有一個幹淨東西。”衛善捏了一塊小桃酥,手上托著帕子吃著,笑盈盈的咬了一口,到這會兒還覺得秦昭這事辦的好,又幹脆又力落,借給楊家的車馬在迴去的一路上是怎麽顛簸的,裏頭楊思召是怎麽慘叫的,光想就叫人快樂意。

    衛善打定主意,上巳節他不來招惹自己便罷,若是還敢往她麵前湊,看她怎麽折騰楊思召,有一個青霜再加一個王七,就地把他埋了都足夠了。

    衛善一口桃酥還沒咽進去,就聽見魏人傑啞著嗓子問:“他幹什麽了?”

    他原本坐在亭子一角的欄杆上,晃著兩條腿,也不知什麽時候跳了下來,兩隻手攥成拳頭,緊緊咬著牙,他本就生得兇相,此時怒火直衝頭頂心,腦袋上都要冒出火星子來,聲音壓得極低,又問一次:“他幹什麽了?”

    湊得近了,衛善都能聽見他牙齒“咯吱咯吱”的聲音,一時怔住,眼睛定定看著他,見他這兇神惡煞的樣子,心裏一片恍惚,朦朦朧朧似乎懂得些什麽,嘴唇微張,睫毛一顫一顫的,迴過神來,倏地把身子側過去,嘴巴緊緊抿住,不再看向魏人傑。

    魏人秀原來一心替衛善想,她又是經過的,這些事怎麽好意思告訴別人,看她轉過臉,瞪了哥哥一眼,:“哥哥別問了。”不問便罷,問了更糟些,一時心疼起衛善來:“一家子就沒有一個好人。”

    衛善原來還待多留一留,見了魏人傑的樣子,哪裏還坐得住,依舊一片恍惚,說不了幾句話便匆匆告辭,急著要走。

    魏人秀在後頭跌足,當是哥哥戳中了衛善,讓她羞惱了,急得一路把她送到門邊,還不住招唿:“我哥哥從來不會說話,你別放在心上。”

    衛善急急出去,上轎之前魏人秀道:“我大哥定親了,六月裏就迎嫂子過門,你看能不能喝喜酒。”她剛剛小鴿子似的嘰咕,卻沒來得及說她大哥魏人驕到底討了誰家的姑娘。

    衛善坐在轎中,一見魏人傑出來了,手一鬆把簾子放下來,催促轎子趕緊走,魏人秀立在原地看著她走了,這才迴轉身來,對哥哥甩臉色:“你都把善兒嚇壞了。”

    魏人傑懵懵懂懂,她好像是知道了,又好像不知道,把臉扭過去又是什麽意思,是害羞還是不高興?都沒來得及細想,被妹妹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是把她給嚇著了。

    魏人傑自然知道自己生得兇相,進了軍營,年紀比他大的看見他這相貌也輕易不敢惹他,原來隻覺得得意,這會兒又想,是不是姑娘家都喜歡斯文俊秀的,喉嚨口滾了滾,一個字兒也沒說出

    來,悶頭迴去拎石鎖,再見到楊思召,把他掄起來砸在地上。

    魏人秀看二哥春寒裏還解了衣裳練力氣,心裏直犯愁,偷偷想起衛家兩個哥哥來,不說秦昭的長相了,就是衛平衛修也生得極好,衛善打小在這些哥哥裏長大,她要是喜歡長得俊秀的可怎麽好,又覺得哥哥實在是關心則亂,露了形跡,怎麽也該等她問一問才是。

    吩咐丫頭去煮些菊花茶來,哥哥客以個火性,知道楊思召竟待他喜歡的姑娘不恭敬,下迴見麵還不活活撕了他,在場邊踱來踱去,想勸勸二哥罷,自己心裏也不忿,善兒那麽好脾氣,能氣得要弄斷他的腿,也不知道他到底幹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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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善坐在轎中,迴去隻有這點路,一直到下了轎子迴到房中,她還恍惚著,一碰著魏人傑那眼神,一下子就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麽,怎麽原來竟從沒留意過。

    衛善直到迴宮都還沒緩過勁來,卻明白正元帝那天丹鳳宮中論的哪裏是哥哥和魏人秀的婚事,分明就是她和魏人傑,進了九仙門就急急往丹鳳宮去,拎著裙角一路小跑,才邁進殿門,就見太子妃坐在衛敬容的身邊,衛善趕緊放下裙擺,理了花釵,規規矩矩上前行禮:“嫂嫂。”

    衛敬容正在教導兒媳婦怎麽安排春日宴,比著去歲的例已經辦好了,給她各項冊子看看器具人員都是怎麽分派的,各宮出城的馬車又是怎麽安排的,這些細事雖不必她來辦,心裏卻得有數。

    一見衛善來了,衝她招招手:“怎麽這麽快就迴來,倒沒多玩一會兒。”

    太子妃和衛善並不相熟,可卻知道她極得喜愛,才要立起來,又被衛敬容輕輕一拍,示意她不必站起來,衛善坐到姑姑身邊,滿肚子的話卻不好說了,隻跟她說些台閣梅花開得如何好的話。

    說了許久太子妃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衛善隻得告退出來,她一站起來,太子妃也跟著一起站起來,兩人相攜出去,到廊道上,太子妃道:“妹妹可有空到我那兒坐一坐。”

    從丹鳳宮到東宮苑的路太遠,兩人都要坐輦,衛善並不願意去,可她是頭迴相請,便依方坐上車,自己滿肚子的紛擾,太子妃卻細聲細氣的問她:“我請妹妹,想問一問,殿下他平日裏喜歡些什麽?”

    一麵說一麵絞著裙帶,滿麵暈紅,羞怯著看了衛善一眼:“原來尚宮姑姑們也說了些,可我想著,家裏人更該知道些,我在家時,嫂嫂便是這麽問我的。”

    衛善看著她目光,實在無法拒絕,心裏有一個碧微,眼前又有一個嫂嫂,把牙一咬,數著秦顯喜歡吃的用的都告訴了她,這上頭衛善倒記得許多,她上輩子心心念念要嫁太子,立誌要當個好妻子的,嘴上說了一長串,半點也沒藏私,這些話反而是碧微從沒有問過。

    甄氏一麵聽一麵記,又暗暗打量衛善的神色,她說的這些大半都已經知道了,太子的喜好怎麽瞞得過宮人,就連他穿鞋子先伸哪隻腳,她都問過了,可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他在她宮裏都沒脫過鞋。

    麵上含笑,知道衛善並不能常出宮去,便把長安街上的民人鋪子都說一迴:“我在家時也不是大門不出,偶爾爹和哥哥也帶我進城走走,我們家有個筆墨鋪子,隻如今不再開了。”

    旨意上說世代書香,衛善知道有出入,但沒想到甄氏竟不避及,全告訴了她,原來世代收香是因為家裏三代是開筆墨鋪子的。

    她這樣坦率,衛善倒有點喜歡她,給自己劃了一道線,隻論到太子,不談其它,這麽想著,說起話來便大方得多了,說一說宮裏應時節令穿什麽衣裳吃什麽點心,宮妃們尋常也無事做,不過看看花逗逗鳥,抱抱孩子罷了。

    太子妃抱著如意的樣子,看上去確是很喜歡孩子的,可聽見衛善這麽說了,笑意微斂,心裏一陣陣的發慌,半晌才又撐起嘴角,和衛善說起節裏要穿的衣裳來,兩人還沒到東宮苑,便已經相熟了。

    東宮地方不小,裏頭也分殿宇,隻還光著沒提匾額,衛善是頭一迴來,覺得古怪,甄氏便笑:“殿下不得空,這才空著,等他閑了要親自寫的。”

    她從開口,便一個字兒都不開秦顯,衛善應得幾聲,心裏歎息,大哥和碧微兩情上知,上輩子又這麽苦,這輩子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偏偏又還有別人。

    要是這輩子是還上輩子的債,那麽這一筆又該算在誰頭?又該怎麽還?她莫名想起了魏人傑,自己是不是也欠了債。

    心裏先想到魏人傑,跟著又想起了秦昭,比一比,她還是更喜歡二哥,也隻喜歡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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