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到了南邊換馬坐船, 過了元宵便從業州出發, 道上霜凍難行, 運河以北又結冰不得行船, 一路走官道騎馬, 到了永城才能坐船, 為著急趕迴來, 連宮人都沒帶全。

    二月初一這一天正元帝要領著文武大臣祭太陽星君,接著要往豐澤園中去檢視農具耕牛,正元帝在國家大禮上是個事事親躬的皇帝, 自進了皇城年年親耕都是自己親去,還要領著兒子一道去。

    既有親耕便有親蠶,衛敬容身子沉重, 便欲把此事交給徐淑妃, 楊雲翹求倒是求過一迴,可她原來胡鬧, 又有了驕縱奢靡的名頭, 正元帝聽了蹙一蹙眉頭, 依舊按皇後的意思, 讓徐淑妃代為行禮。

    楊雲翹自覺失了臉麵, 可她此時再想洗脫原來的名聲已經太難了,不僅後宮傳揚, 前朝也早聞大名,何況還有齊王致使妃嬪落胎的事, 三五年間縱是正元帝不再提起, 也還人有牢牢記著。

    衛敬容當麵不提,背後慨歎卻不少,喬昭儀符美人兩個也不會忘,在正元帝跟前,一個字也不多說,卻做了許許多多的小衣裳,不住往拾翠殿裏送去。

    倒似把一片愛子之心都傾注到了徐淑妃生的小皇子身上,正元帝見了幾迴,歎她年輕失子,比原來未經過事時又更溫柔細致,倒多留幾日,漸漸與楊妃一係平分寵愛。

    還有一人對這件事念念不忘,趙太後初一十五都要禮佛,她年紀大了,又從沒見過這個孫子,歎兩句沒福便也忘了,可禁不住隔一段日子便有人在她跟前提上兩句。

    翠桐問她下元節可要給沒出世的小皇子添盞燈,碧微陪她念佛時,又問冬至節裏要不要給那可憐孩子送一飯,也燒些元寶紙錢,叫底下那些人不敢在陰間欺負龍子鳳孫。

    趙太後覺有禮,還特意請了兩卷經來,她年紀越大,除了替娘家要官要封賞之外,跟正元帝之間更無話說,原來無話,做了事自然有話,念叨上幾迴,每每正元帝要忘了,就又想起來,那兩日便不踏進珠鏡殿去。

    貴妃還排在淑妃之前,親蠶禮卻由淑妃代為執掌,楊雲翹一得著消息,立時“病”了,衛敬容接著消息微微一笑,她也懂得躲羞了,可惜晚了兩年。

    衛善迴宮時,正元帝並不在宮中,秦顯秦昱幾個也跟著去先農壇祭太陽星君,她一進宮先迴了仙居殿,洗漱換衣這才往丹鳳宮去。

    衛敬容身子沉了,知道侄女進了宮,連著問了好幾迴,聽見她先迴去換衣還嘟囔兩聲,看她來了,不許她行禮,滿麵是笑一把拉到身邊來:“真是,都迴了宮,還不趕緊讓我好好瞧瞧你。”

    “我怕身上塵土讓姑姑不適,還是洗漱了再來更好。”衛善眼兒一溜,就眼住了躺在榻上張嘴流口水的小嬰孩身上,拿指頭點一點:“這個就是徐淑妃生的兒子?”

    她看這個孩子是有些新奇的,上輩子未有過,徐淑妃上一世到老隻進了一步,從充容升到昭儀,等到衛家勢弱,後宮這幾位更是被楊雲翹壓得死死的,正元帝經過喪子之前,一直都沒有緩過來,等到正元帝沒了,這些小妃子們都發到皇陵帶發出家去了。

    衛敬容把她從頭打量到腳,人高瘦了,眉目也長開了,很有大姑娘的樣子,替她做的袍子隻怕太短了些,還得再放長幾寸,身長玉立,越來越像衛家人。

    這會兒看她盯著小孩子看個不住,又笑起來,伸手摸摸她的頭:“善兒想不想抱一抱?”

    衛善抱過秦昰,算是熟練,伸手就抱了過來,那孩子極愛笑,被衛善抱在懷裏,一笑又是一襟口水,衛善輕輕拍拍他問:“他叫什麽名兒?”

    衛敬容碰碰小嬰孩圓滾滾的臉蛋:“叫秦晏,是徐淑妃自己求來的字兒。”

    衛善點一點頭,捏捏他的小手,他顯見得對衛敬容顯是極熟的,聽見她的聲音就一直找她,嘴裏咿呀聲就沒斷過,倒是個小話嘮。

    姑侄兩個許久不見,滿肚子的話要說,衛善想跟她說一說楊家的事,還有王七尋到的楊家侄子,可她看著姑姑的肚皮,想一想還是咽了迴去。

    隻問道:“姑姑可是這兩日就要生了?”她緊趕慢趕,一刻都不敢耽擱,就怕衛敬容有個閃失,可眼看她精神尚好,臉色也顯得紅潤,心裏先鬆一口氣。

    “太醫說也就是這兩日了,偏殿產室都已經收拾好了。”侄女離開大半年,東西卻接連沒有斷過,握了她的手:“你和昭兒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就在年後正元帝開筆第一天,便接到奏折,奏請停下甘露殿的修建,把所用木材先運往清河去,上書寫著“軍需浩繁,民力唯艱”,正元帝本待駁迴,還是衛敬容上表,親自懇求,這才停工。

    上書的是袁禮賢,其中反對的是胡成玉,衛敬容還特謝過袁相,賜一枝玉筆給袁禮賢,衛家在走禮的時候,送了許多家常醃菜給胡成玉。

    衛善覷著姑姑的臉色,看她提起秦昭並無不悅,這才放下心,嘴上又忍不住替他辯解:“姑姑可別怪二哥,二哥也不是故意的,他哪能想到袁相會提起這個來,我聽大哥說是實在軍中補給不足,朝裏明明有錢,這錢卻不用在軍費上,倒要二哥自己征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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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上輩子這場仗沒打成呢,衛善一想到秦昭在清河受這樣的窩囊氣,各地糧食催繳不上,還得他自己帶兵出來征,一縣一州的收糧食,臉都氣鼓了。

    衛敬容目光一動,看衛善談起秦昭時口吻不同,想到秦顯說的那番話,笑一聲道:“我哪會不知昭兒這孩子,他知道這事又特意寫了信來,若早知道這樣吃緊,也不修宮室了。”

    正元帝的陵寢也正在修,所用工料比甘露殿多得多了,袁禮賢不提陵寢隻說甘露殿,存了什麽心思不論,可讓她和昭兒生份,那是再不能夠的。

    衛善見姑姑果然沒有生氣,往她身上一挨,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滿心替秦昭打算,想想那份契約,麵上一紅,連小哥哥都敢打趣她了,說她是自個兒寫了契約把她自個兒給賣掉的。

    衛敬容看她麵上泛紅,故意道:“昭兒這個孩子也是實心眼,這迴我原想著要指兩個人送到王府裏去,也能替他打理打理內務,總不能身邊一直著沒個人照顧。”

    她一麵說,一麵打量衛善的臉色,就見衛善倏地抬頭,嘴角都抿了起來,伸出手摸一摸秦晏的小臉小手,逗得他咯咯笑,這才抬頭看向侄女。

    衛善倒沉得住氣,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許還是不許,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既然寫了信保證自己能相父教子,卻連這點都不許,未免也太小器了。

    心中變幻幾迴,怎麽也拿不定主意,要是他想要呢?男人總有姬妾的,可想到秦昭也會有,怎麽也歡欣不起來,直到衛敬容說:“可昭兒這個孩子,竟給拒了,一個都不要,說不攻下吳江不想這些瑣事。”

    衛善一聽“撲哧”一聲笑起來,原來他拒了姬妾,給她寫信卻半點口風也沒露,再一想上輩子到甘露殿二次起火都沒能攻下吳江,算一算還有十好幾年,她心裏樂滋滋的,又不知道為什麽樂,不必煩惱就很高興,待抬頭看見衛敬容看著她,臉一下子紅起來,手指頭絞著裙帶子,口裏嚅嚅出聲:“姑姑。”

    這一眼便是姑娘大了,心裏有旁的心思了,衛敬容還不及高興,隻覺得肚子一疼,扶著腰要往後靠,衛善一看她麵色不對,著急起來,衛敬容反拍了她的手寬慰她:“無事,今兒早上起來就有,已經叫太醫看過一迴了,等用了午膳,再叫太醫來看看。”

    沒等到用午膳,衛敬容便先被衛善扶到產室,她哪裏懂得生產,還是宮人們安排好了產褥,這會兒外頭土還凍著,燒了地龍,脫了大衣裳。

    衛敬容躺在床上,人還精神,要把衛善趕出去,血房哪裏是年輕姑娘呆的地方,可衛善說什麽也不肯,請了太醫院的院正醫女,等著給姑姑接生,又讓小廚房燉參雞湯來,預備下熱水巾帕,旁的她就一點兒都不懂得了。

    聽說皇後發動了,宮中妃嬪都過來探望,衛善怕姑姑費神,一個都不許她們進,見著楊雲翹同她低身行禮:“姑姑才剛說了,不必勞動娘娘們等著,就不用進去了。”

    楊雲翹就怕皇後這一胎還是個男孩,楊家原來想要的雍王封號已經給了秦昰,再來一個,自己的兒子就更顯不出來了。

    衛善隔了大半年頭再見楊雲翹,她麵目變了,神態也變了,給她行禮,她竟還退了一步,竟懂得跟衛善說場麵話:“闔宮都盼娘娘平安生下小皇子來,不在這兒守著娘娘,我心不安。”

    衛善把守得牢牢的,連帶著這些娘娘們帶來的人都看住了,喬昭儀見勢不對,拉著符美人封美人一同告退:“我們便不給皇後娘娘添亂了,這許多人七手八腳的,擾了娘娘反而不美。”

    一麵說一麵打量楊妃,楊雲翹身後是宓才人和宓寶林兩個,眼見喬昭儀都退了,也趕緊退下,楊雲翹看楊家送上兩個半點忙都幫不上,臉上一紅一白,幹脆也走了,她站在這裏也是無用,反而叫人疑心。

    衛善坐鎮,先是碧微聽到消息趕過來陪她,徐淑妃檢視過蠶桑迴到宮中,聽說皇後發動急趕過來,兩人一前一後到了丹鳳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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