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十位待選的秀女依舊安置在掖庭中, 從百來人住的窄小隔間, 換到了開闊宮室, 一間院落分成東西兩邊, 一邊住了十人, 每人又各添了兩個侍候的宮人, 一院裏還有四個宮奴, 抬水跑腿搬動重物。

    不到最後那一輪宣旨,誰也不知正妃位落在誰手裏,既能選中留下, 個個都總有些聰明勁,早早就在揣摩,可卻無從下手。

    發下來的賞賜人人都是一樣的, 花緞皮子珠釵胭脂, 閃緞包邊用料都一樣,不過換些花色, 件件都是按照太子妃嬪的規格來的, 光看這些, 無人知道自己前程如何。

    連教導她們的宮博士也一句話都不吐露, 這二十個人, 從三百人挑出來時就已經選過兩輪,頭一迴去掉一半, 第二迴去掉百來人,隻餘下這些, 都知算計討好全無用處, 倒不如把心裏那些想頭都收起來,安安心心學規矩。

    皇後娘娘在中秋節的時候在丹鳳宮中辦過小宴,那時就隻餘下這二十人了,一個個把賞賜下來的衣裳首飾穿戴起來,排成兩列去拜見皇後。

    繞過甘露殿時便能看見廊廡重簷和簷上立的那兩隻鎏金鳳凰,懵懂的看一眼便罷,心裏有些主意的便也想一想再過些年這甘露殿中住的會是誰。

    到了丹鳳宮,皇後娘娘也並不是頭一迴拜見了,她寬厚仁愛,可座中誰也不敢亂說亂動,迴來便又被訓導姑姑教導,節裏該當說些湊趣兒的吉祥話。

    至於是什麽樣的吉祥話,怎麽說才能讓皇後娘娘高興,那便得看各人的本事,裏頭聰明些的便學著徐淑妃的模樣,她可是靠著皇後娘娘才在能升到妃位的。

    頂頭的尚宮們沒人敢吐露消息,可底下這些侍候的宮人們也會出去打聽打聽,若是自己跟著的主子得了好,她們也就跟著不一樣了。

    還未挑出正側來,這些姑娘們個個都已經知道太子對長寧公主情根深種,未搬去離宮時隔得幾日就要出城去看一迴,秋獵裏打著的皮子,尋常送過去的東西,貓鼠各有道,宮人們知道的,比幾位尚宮還更多些。

    長寧公主還在孝期,轉眼守完了孝,許就是正妃了,她既有出身又得太子喜愛,在皇後娘娘跟前又有體麵,哪一樣都比掖庭裏的秀女強得多。

    秀女走動再少,也不會閉門不出,偶爾還能往禦花園中走動一迴,雲夢澤邊望仙台上,還有人遠遠看過太子一眼。

    瞧見過一眼的,迴來便被十好幾個人一道圍住了,她們隻聽說太子年輕勇武,還從沒見過他長得是個什麽模樣,一人一句,把那見過的秀女給問住了。

    隔得這麽遠隻能看見人生得高壯,肩腰背無一不壯,身邊跟著小太監,路過花園邁著大步往麟德殿去,那步子邁得這麽遠,女人家怕得邁上三四步才有跟得上他。

    秀女們是不許打聽太子喜歡什麽的,可宮裏總有流言吹到耳朵裏,小宮人們之間鋪床疊被時說上兩句,有要好的聽上兩句,這二十個人便都知道了。

    衛敬容最看重姓蘇和姓甄的兩位姑娘,便是這倆人個從來不嚼舌不打聽,進了宮,能閉得緊嘴關得住耳,頭一樣便先立住了。

    丹鳳宮鋪著大紅纏枝牡丹紋絨毯,底下燒了地龍,擺了碳盆,屋子裏暖烘烘的,衛敬容穿著大毛衣裳坐在窗邊,開著窗戶口看外頭白皚皚的雪景。

    此時雪住了,幾個宮人正在灑鹽掃雪,掃開一塊幹淨地方,把銅熏籠抬出去擺上,把明日冬至大宴要穿的衣裳熏一熏。

    衛敬容自懷了身子便聞不得煙味,再好的熏香點起來總有煙,這才挪到外頭去,銅盆裏傾上熱水,那香味一層層的染到衣服上,吸飽了蒸氣,再掛上一夜,明兒一早祭祖的時候穿。

    結香往牛皮囊裏灌上熱水給衛敬容暖手,她連手爐都不用,受不得碳火煙氣,抱了牛皮囊,睇一眼結香:“你有什麽要說的,趕緊說了,立在身邊又吞吞吐吐的作甚。”

    結香笑一聲:“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娘娘的眼睛,太子殿下央奴婢說情,奴婢有什麽臉麵能跟娘娘說這些,不過看著太子關切,多嘴一句罷了。”

    衛敬容笑看她一眼:“這孩子還敢弄鬼,說動我有什麽用,我是喜歡薑家這個姑娘的,可他爹自

    來厭惡這些事,如何說動他才是道理。”

    天下當婆婆的都能挑一挑兒媳婦,隻有衛敬容,三百來人裏要挑個樣樣都讓人滿意的卻不容易,蘇家的趙太後嫌棄她不夠圓潤,不是宜男之相;甄家的規矩是規矩,卻也生得圓團團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可人又太木,半點兒不靈動,總都欠上些,難討秦顯的喜歡。

    可他喜歡的,心思又著實太重了些,心地清明還好,就怕她鑽進牛角,那便不是東宮之福了。衛敬容蹙蹙眉尖,赤芍捧了一碟子奶點心來,她挑一個吃著,小口咬在嘴裏,看來看去最討人喜歡的姑娘還是善兒。

    薑家姑娘初來時,衛敬容確是喜歡她的,懂得進退知道分寸,可如今再看她,便是過於知道分寸了,毛病確是挑不出來,可也難讓人心生親近。

    結香覷著衛敬容的臉色陪笑一聲,心裏知道娘娘對長安殿那位薑姑娘的心思淡了下來,炊雪倒是來報過一迴的,身份不同,送信來的辦法便也不同,可娘娘最不喜歡的便是想得太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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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香幫著說了那一句,見衛敬容沒有這個心思便又跟上一句:“我聽說這位薑姑娘這些日子往宜春殿裏走得很勤。”

    叫她奉承趙太後是衛敬容的意思,她也確是奉承得極好,楊雲翹挑唆趙太後要那尊白玉觀音,便是她送來的消息,跟著趙太後自個兒說漏了嘴,叫正元帝知道了。

    衛敬容心知她是個得力的,可總是難以親近,聽見結香這麽說,抬一抬眉毛,她這條路是走不通了,正元帝是打定了這個主意的,隻不知道秦顯會不會去走趙太後那條路。

    趙太後果然同正元帝鬧了起來,孫子來求她,想的辦法極容易,告訴她說薑碧微的八字極好,跟他的最配,若是得了她當正妃,往後福澤綿長。

    趙太後心裏是很喜歡她的,日日陪著她一道念經,還教會了她打葉子戲,說是教,就是湊起一個局來,幾個宮人拿著花牌,陪趙太後解悶兒。

    拿出一串銅錢來,一局幾個錢,趙太後便覺得極有意思,翠桐在一邊幫她看牌,幾個人再裝模作樣給放放水,她玩得興起,本來冬日裏也不能種菜了,天天閑著也是閑著。

    為了這事兒,徐淑妃還往長安殿裏送了東西,老太太一忙便想不到小孫子了,也不必她天天抱著孩子在大冬天裏走上一迴,到宜春殿裏去給老太太“抱孫子”。

    學會了花牌又學各地的玩法,宮人們也常有戲賭的,太監尤為愛賭,後來趙太後都不必翠桐替她看牌了,自己也能贏上幾局,還把思恩公夫人也叫進宮來陪她一道玩。

    身上穿的裙子鞋子也都是她的手藝,趙太後沒孫女兒,知道這個已經定給孫子了,原來一百個看不上衛敬容,不意隔代了倒親切起來。

    趙太後心裏喜歡了她,孫子又這麽央求,她便趁著正元帝給她請安,把話給說了:“我看她很好,你媳婦也就是這兩年才好起來的,她這麽孝順我,八字兒又旺我們興旺,怎麽就不能當大婦。”

    正元帝同她扯也扯不明白,趙太後認死理的本事比他還強些,一旦認準了,便不肯開口,正元帝連連擺手:“娘別摻和這些事。”

    趙太後還是那個道理:“你討媳婦的時候沒問我,如今孫子要討媳婦了,怎麽就不能聽我的?譬如她是選出來的,還有哪兒不如意?”

    趙太後跟著就要抹眼淚,正元帝一看她便知道她要從他那“短命的死鬼”爹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他當了皇帝也沒能給趙家什麽體麵,光是想便頭暈,急急出去了,把兒子宣到紫宸殿來。

    上迴秦顯冒雨過來,這迴是雪晴初霽,天色幽暗,風比落雪的時候還更冷些,秦顯性子火熱,從不畏冷,穿著夾衣便過來了,正元帝原想大罵他一通的,一看他穿著棉衣,連鬥蓬都沒穿一件,把自己的衣裳給了他:“仗著年輕就胡作非為,老了且有你苦頭吃。”

    秦顯耳朵一熱,嘿嘿一聲笑了起來,披上正元帝的衣裳,坐到火盆邊,讓小太監去拿取一碟子紅薯花生來,給正元帝烤花生下酒喝。

    正元帝看兒子這付小心的模樣,依舊鼻子裏頭哼哼,越是如此越不能叫他如願,看自己的時候不分明,看兒子倒明白起來,若不從根上正住禮法,往後兒子少不得要被女人拿捏。

    “旁的我都依你,這個不成,你到我這個年紀,也就明白了。”正元帝眼看兒子把花生衣都搓掉,烤了一小碟子花生送到他麵前,說了這麽一句話,捏住一個扔進嘴裏。

    殿裏被火烤得暖烘烘的,秦顯悶頭剝花生,鼻尖上全是汗珠,也沒把正元帝給的衣裳脫了去,他悶聲悶氣:“爹讓我讀史,袁先生也愛講史,我讀了,大夏前朝後宮之亂,我可未曾聽見陳氏外戚為禍,隻聽說過寵妃為禍。”

    正元帝被兒子戳了臉皮,氣得一杯子磕了過去,氣動之下依舊不舍得,杯子扔出去了,碰都沒碰著秦顯,倒是茶水淋濕了他的衣擺。

    秦顯知道親爹舍不得打他,一腳茶葉還笑起來,正元帝挨在榻上都沒坐起來,揮手兩下:“滾滾滾!趕緊滾!”

    秦顯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把大衣裳解下來擱在門邊,正元帝看著他出去,夜裏便草擬旨意,冊立甄氏為太子妃,薑氏為太子良娣,蘇氏為太子良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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