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船到青州之時, 各地送選的民女也陸續進了宮, 地方官員初選一迴, 從報上來這些身家清白年齡合適的姑娘之中, 把相貌有瑕的先篩選下來, 餘下的便往京中送去。

    本朝還是頭一迴選妃, 到底上頭喜歡什麽樣的, 也沒個章程發下來,是以送上去的民人女子各有千秋,除了體態端正, 相貌姣好之外,以有才藝者為上選。

    識得字通文墨的,會彈琴奏樂的, 能歌善舞的, 都列為優點。鄉野民風開放,每到春祭民人兒女都往野外踏青, 鄉間人以歌舞為樂, 采茶有采茶曲, 采桑有采桑曲, 會哼小調的姑娘極多, 選妃船上行得一月,更是人人都能哼上兩句了。

    若是未能選中就還迴家去, 太子年青有為,倒也沒人愁眉苦臉, 掖庭裏一下子住了百十個年輕女子, 各個院落都塞滿了,從院牆前過,都能聽見歡笑聲。

    衛敬容並沒叫訓導尚宮們一進來便先約束著她們不許笑不許鬧,而是由得她們先挑自己喜歡的東西學起來,先看性情再教規矩。

    學得如何還看人勤奮聰明,但性情如何都是天生,有相貌美但性情不好的,各院裏的四位訓導尚宮都瞧在眼裏,人人心裏都有一本帳,到時候哪個留下哪個出去,還真不是以才藝高低來論的。

    要看歌舞聽奏樂自有教坊司那些舞伎樂伎,宮妃們會些什麽,都是陪著太子打發時間用的,學得些皮毛便足夠了。

    但這些女孩並不知道,反在這上頭使了力氣,有人學彈琴有人學吹簫,一院裏就能湊出一台歌舞來,總歸宮裏的貴人都不在,就在雲夢澤邊練琴,耳朵長些的也打聽起宮裏各位皇子如何。

    三位皇子都已經到了年紀,就算挑不中當太子的姬妾,這些姑娘裏說不定還能挑出兩位王爺的姬妾,這一打聽,幾個年紀大些的便向往起來。

    據說晉王生得最俊秀,人又最和氣,同太監宮人說話也沒有唿唿喝喝的,再看齊王,如今還在珠鏡殿裏頭躺著,說是踢打宮妃,落下一個男胎來。

    再問一問年紀,怎麽不叫人害怕,縱是在民間,這樣的事也是大逆不道,何況是在宮中,采女們一聽說這事,便暗暗祝禱自己不要被挑到齊王的身邊。

    這個傳言傳到衛敬容的耳朵裏,她聽了便笑起來,不意昭兒臉都沒露,倒引得這許多人傾心,她聽一迴訓導尚宮的話,再看一看秦昭寫迴來的信,倒有些犯難,昭兒那裏總不能一個人都不添。

    秦顯的年紀不能再等,能拖得這麽晚,沒早早定下親事來,一是衛敬容原來打著主意要把侄女嫁給他,秦顯能議婚了,衛善還是個孩子。

    二就是正元帝也想拖一拖,手上勢力不穩的時候草草給兒子結了親,說不準就埋下禍根來,要不然衛敬容說了這麽多年,他連“不可”兩個字都不曾說起過。

    要是他當年能說這兩個字,衛敬容也早早就相看起別家的子弟來,也不會就把事兒押在秦顯一個人的身上,可如今正元帝露了這個意思,倒衛家幾個孩子的婚事越發艱難。

    頭一個就是衛平,他是世子,往後是要襲爵的,門第低了怎麽能撐得起輔國公府,門第高了丈夫會不會愈加疑心衛家。

    衛敬容把朝臣的女兒在心裏思量過一迴,沒一個能夠結親的,隻好把衛平的事說給正元帝聽:“那孩子心裏極有主意,我問他喜歡什麽的樣的,他又不開口,你說,給擇個什麽樣的才好?”

    衛敬堯正當壯年,衛平年紀正好,就連衛修再有兩年也是議親的年紀了,衛家三個男丁個個出色,正元帝頓得一頓,一時竟不曾說話。

    衛敬容眼看丈夫噎住,歎息一聲,閑談似的報怨:“一個個都不叫人省心,我不多看著些,就都沒章法了。”手執玉壺替他斟酒,輕悄悄把話茬過去:“也不知道敬堯的姻緣落在哪裏。”

    她這麽微微一歎,正元帝便笑起來:“他可是誰的都不聽,你操心也是白操心的,倒不如想想子厚,依我看就跟顯兒一樣,挑一個身家清白的,你多教導教導也就是了。”

    衛敬容聽了這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正元帝是極不願意臣子之間互為親家的,夏朝末年那點亂,也就是盤根錯結這些個姻親關係,皇帝都拔不動,便把大夏這棵根深葉茂繁盛了百年的巨樹給拖死了。如今大業還是新苗,再攀上蔓草藤蘿,還怎麽成樹。

    衛敬容虛應一聲:“若真有好的,倒也不錯,可小弟就是個風性子,也不知什麽樣的姑娘才能拿捏得住他,且得好好看看,倒是顯兒,我看規格也不能太低,一位正妃,兩個側妃,先把東宮立起來再說。”

    正元帝聽得滿意,他是發了脾氣才跑到紫雲樓來的,越是天熱的時候,眼前晃得金銀越是叫人心燥,紫雲樓地高,開了窗戶糊上青紗,殿中再擺上冰盆,綢簾也換上玉色湖色的,水晶簾兒輕碰,聽著都多幾分涼意。

    衛敬容自知他是因著什麽生氣,她是皇後,皇帝生這樣大的氣,很有理問上一聲,王忠也沒道理不說,是胡成玉想為小兒子想討衍聖公族中的女兒為妻,兩家還未談定,正元帝便知道了,這才心頭火起。

    改朝換代這許多年,哪一個上位的皇帝不得加恩衍聖公孔家,戰亂多少年,那也是讀書人心裏供著的菩薩,動了孔家便是動了文人心中聖地,那麽大的一塊地方,世代累積下來的孔家勢力,胡成玉想插一隻腿進去,正元帝怎麽能肯。

    衛敬容便是知道這事兒,才說那些話,正元帝心中氣略平,到底還是捶了捶桌子:“朕便看不得那諂媚的模樣!”

    衛敬容手裏執著羅扇,反勸他一聲:“父母為子女擇婚配,也不全是貪圖家族如何,許是看中學識人品,你隻想他是一片慈父之心。”

    正元帝依舊發怒,可他怒過了,想想胡成玉前頭兩個兒子娶的也是大儒家的女兒,反倒氣平了,罵了一聲:“酸腐秀才。”

    一坐就從下朝坐到了傍晚,天氣越來越熱,他靜下來涼快了,便不願意再動彈,幹脆就在紫雲樓中擺飯,才吃到一半就收到了衛善的信。

    她在青州多留了幾日,替姑姑的頭生女兒做了水陸道場,又把在船上親手寫的經文燒化誠心祝禱,寫了信來告訴衛敬容。

    衛敬容看著便紅了眼圈,那信遞給正元帝,他看了也歎得一聲,摟著妻子的肩膀久久不語,夜裏便歇在了紫雲樓,第二日一早,正元帝還未起,紫雲樓裏就請了太醫。

    雖挪到離宮來,可天一熱也依舊乏力,衛敬容管著這麽一攤子事兒,這些日子還清減了些,送上來的肉菜碰都不碰,若不是正元帝來,桌上都少見葷食。

    她這兩日才好些,這日才剛起來便胸中難受,還待忍一忍,是正元帝瞧見了宣的太醫,她還輕笑一聲:“就是苦夏罷了,叫了太醫過來也一樣是開些嚇火開胃的方子,上迴更好些,叫我喝酸湯,一想起那味兒來,我都要皺眉頭。”

    這些日子嚐了什麽都覺不出味來,吃甜的也不甜了,嚐酸的卻一直酸到胃裏,換了些湯藥吃,也依舊沒什麽用,太醫診脈案說的話也都沒什麽差別,可這一迴,兩隻手一換,跪下便報喜:“陛下大喜。”

    衛敬容還側靠在榻上,正元帝手裏握著筷子,山間清晨涼爽,風一吹進來,他便胃口大開,一籠兒鴨肉包子,他一個人全吃了,還勸衛敬容來吃肉粥,旁的嫌膩,這個總不膩,鴨子性溫,吃了也不上火氣。

    太醫一跪,兩人都怔住了,衛敬容自掙紮著生下頭胎,身子一直不曾調理過來,連月事都不準,懷上秦昰已經艱難,不意隔得四年還能有孕。

    太醫診脈迴迴都要寫脈案,皇後太後處三日一迴,未能確診之前,倒也曾提過一句,衛敬容還笑,說她苦夏而已,若是不吃就是有孕在身,那宮裏苦夏的宮人這許多,來年可不添上十七八個孩子。

    她想要的時候沒有,不想要了偏偏又來了。

    正元帝大喜,先賞賜太醫,跟著又著人報到趙太後那兒,摟一摟衛敬容的肩,連說了三個好字:“你我這個年紀還能再有孩子,是老天眷顧。”

    倒不是年紀大了,而是衛敬容一向都身上不好,真能有個孩子,確是一樁喜事,他跟著又道:“沒想到我都是要當祖父的人了,竟還能再添兒女。”

    衛敬容手撫在小腹上,知道太醫這迴是確診了再開的口,麵上也帶出幾分笑意來:“母親日日拜佛,果然就有福報,該多謝母親才是。”

    把一半功勞算在趙太後身上,去報信的太監沒多久就領著太後娘娘的賞賜來了,老太太賜給徐昭儀和喬充容一人一把如意,聽見衛敬容懷孕了,喜也是喜的,可賜的東西卻沒高出太多。

    正元帝一看便蹙起了眉頭,卻不說母親一句不是,叫了王忠來要開庫,被衛敬容一把拉住:“這是幹什麽,難道還分了你我,成啦,等這胎穩了再慶賀就是。”

    她一隻手攥著正元帝的胳膊,手指頭輕輕一緊:“你說,我這迴能不能生個女兒?”眼圈一紅落下淚來:“若真能生個女兒,咱們還起原來的名字好不好?”

    那個沒能養住的女兒也是正元帝一塊心病,他伸手摟住了衛敬容的肩:“好,真是個女兒,就封她當永福公主,我親自給她挑選駙馬。”跟著又道:“得賞賜善兒才是,她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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