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善還當能寫出那樣檄文的人必是個年輕激進的人, 罵秦昱句句見血, 從楊雲翹開始罵起, 兜頭一盆血汙潑在秦昱的身上, 看著那張檄文就似有人指著秦昱的鼻子在噴唾沫星。

    可眼前這個章宗義, 既不年輕也不激進, 兩樣都不沾邊兒, 一時倒吃不準他是不是往後那個章宗義,就算原來籍籍無名,那檄文一出, 也是天下聞名了。

    把奪位說得這麽冠冕堂皇,還引得諸多人舉兵應和,除了秦昱自己失道之外, 這篇檄文也戳中了許多人的心事, 把敢想卻不敢說的話都寫了下來,還傳揚天下。

    衛善記得的東西並不多, 跟碧微兩個也不過是閑談, 那一紙檄文就收在碧微的信匣裏, 折得整整齊齊, 想來是心裏憋悶得久了, 多看幾迴罵秦昱的文書也是好的。

    那會兒秦昱已經躺在床上,病情時好時壞, 略微好上一點兒,碧微便要召歌舞, 供秦昱觀賞, 反複再三,原來好的也不好了。

    每有旨意便由碧微和他身邊的太監報給他聽,秦昱性子燥,正元帝在時演了那麽多年的孝順兒子,伏低做小,親身試藥榻邊侍疾,半步都不離開,正元帝每有微恙,他就痛哭流涕,恨不得以身代之。

    正元帝當時又病又倦,身邊沒了老臣,許多政令都不願意再去推行,心裏未嚐不明白秦昱的諸多做作,卻睜一隻閉一隻眼,除了秦昱還能立誰?

    可他雖然立了秦昱,心裏卻不滿意他,每每拿他跟死去的秦顯相比較,秦顯生前還未來得及在朝政上施展拳腳,但在正元帝眼中心中,就隻有這個兒子是最好的。

    秦昱忍了這麽久,好容易正元帝死了,天下在手,哪裏還得進那些托孤老臣的勸諫,隨心所欲任意妄為,那檄文倒確實句句是真,罵得又狠又準。

    光為了那一篇檄文,衛善就肯免他今日之罪,說一聲請起,嘴角含笑看著章宗義,把章宗義看得低頭躬身,不敢直起腰來。

    袁禮賢還能給自己造一個騎青年訪名山得遇明主的佳話,一出山就挑中了最大的贏家,站穩的腳跟,章宗義眼前處境比他遠遠不如。

    衛善輕輕一揚手,看了章宗義一眼:“章縣令往船上送的瓜菜,原來是自家種的。”

    縣令夫人剪了一簍水瓜,一個個青翠可愛,青霜捧著那個竹簍,一時想不明白怎麽好好的在剪瓜,這個縣令就請起死罪來。

    章宗義抬著袖子抹汗,又不能對著衛善哭窮,種些瓜菜,比外頭買來要便宜得多,他積攢的銅錢都要用秋季選官上。

    衛善讓青霜抱著那簍水瓜迴去了,章縣令一路送她出去,民人散了大半,還有一小半兒聚在衙門口,誰也不關切秦生到底怎麽判,趙家那個姑娘又是哭的,都想來看一看公主生得什麽模樣。

    身後跟著一群人,衛善還有興致看看街市行人,青霜捧著個簍兒,民人便各自上前送了許多東西,枝上剪的香花,擔上挑的果子,還有人拿荷葉裹了一整個糖油煎糕。

    章縣令一路忐忑,行到船前也沒得著衛善一字一句,喉嚨口似堵著碎石,還得恭送公主上船,同吳副將拜別。

    衛善在船前停了下來,她步子一停,章縣令也跟著停頓,衛善笑了一聲:“待我走了,章縣令是不是可惜犯案的不是船上護衛?”要是這迴當真是公主的護衛,這場戲才能更好看些。

    衛善此刻不欲計較章宗義那點私心,問了這一句,也不等章縣令怎麽下跪,拎著裙子上船去了,青霜和魏人傑,還有吳副將那幾個兵丁,人人手上都拎滿了東西。

    沉香幾個看得莫明,分明是換了衣裳出去的,怎麽還被人認了出來,看衛善麵上帶笑,湊趣道:“甚事這樣高興?”

    衛善嘴角一翹:“看了一場戲。”

    幾個小宮人圍著青霜問案子斷得如何,聽青霜嘻嘻哈哈說趙家選婿的事,後來判的是秦生勞役五年。廣白竹苓在宮中哪裏聽過這樣的事,扯著她的袖子問個不住,又問她姓蘇的和姓秦的,哪一個更俊些。

    大夏宮庭隻征宮人,而不放歸宮人,多少采女進了宮,一輩子都沒能踏出去過,等到大夏末年前朝後宮混亂叢生,後宮裏有結對食的,也有同侍衛私奔的,當年破宮,趁亂就逃走許多宮人,一夜之間京郊各縣多了許多生得貌美的年輕女子。

    餘下這些要麽是年小,要麽是膽小,躲過了賀明達的軍士,這會兒也到了懂事的年紀,湊在一處說別人選婿,自己先笑起來。

    青霜半知不解,把那婦人說的話原詞兒說了,兩個看上去都力壯,要不然也不能推磨挑擔了,隻秦生長得濃眉大眼,更討人喜歡。

    小宮人們聽了咬著袖子吃吃笑,有歎就此斷送一樁姻緣有,也有說趙家老翁糊塗的,船入江心了依舊聒噪個不住,沉香咳嗽一聲,這才散了。

    衛善坐到桌前鋪開紙筆,把這事兒當作笑話寫給秦昭,信末提了一句章宗義,到底能不能入秦昭的眼,是不是還能寫出那一篇名滿天下的檄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這兩日耽擱了行程,船一路張帆,駛得飛快,衛善這一封信還未發出去,就先接到了衛敬容和秦昭寫來的兩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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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一模一樣的黃封兒,拿到手裏捏一捏,鼓起來的那一封裏頭有個圓溜溜的小東西,一看就知道是秦昭寄來的,衛善心裏猜測他寄了什麽,伸手卻先拆了姑姑的,拆開一看,微微怔忡,這一迴沒有自己橫在中間,秦顯求娶竟這麽容易,兩世到此,碧微全的去是上輩子的心願。

    衛敬容在信裏著實沒那麽高興,若不然也不會隻有寥寥兩句,既無欣喜也沒報怨,等再往下看,便知是側妃,正元帝還依前言,選民女進宮,挑選身家清白,性情溫馴的選作太子妃。

    衛善抿著唇,想給碧微寫信,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她原來身上怎麽也有公主封號,正元帝該給她招一個駙馬賓客,建公主府,享食邑。

    衛善曾替她打算過,若是不跟秦顯有什麽牽扯,這一條路也算安穩平順,駙馬賓客從功勳朝臣子弟中挑選,正元帝要臉麵,總不會挑得太差,薑家又有侯爵在手,能安閑一世,可她從此之後就是薑良娣了。

    第一批從京郊送選的女子已經入了掖庭,衛敬容把她們安排在掖庭各院之中,先按籍貫分派屋子,一同來的便住在一個院子裏,等到初選篩過一輪之後再分院落。

    秋日裏複選時,良娣二人良媛六人,還有承徽奉儀,粗算一算,要把東宮人員齊配,總得有五十幾人,各人也已初定名份,該按照規矩分主殿配殿居住。

    姑姑是不會給太子身邊添這許多人的,也不會一次就按製填滿,但各個封號的也總得有幾個,哪怕隻挑六七個,碧微又怎麽受得住。

    六月酷暑早至,正元帝實在受不得腿脹,領著一眾人去了離宮避暑,宮中數得上名號的妃嬪都跟著,隻有楊雲翹留下來照顧齊王秦昱。

    碧微依舊還住在離宮裏,她同那些選上來民女不一樣,不能混在一處由著訓導尚宮一同教導禮儀,她就在飛霞閣裏,身邊配了兩個尚宮,隻教她一個人規矩。

    最高興的是趙太後,她很喜歡薑家這個姑娘,知道要給她孫子作側妃,難得開了一迴首飾匣子,取出幾根金簪,又尋出兩匹蜀錦,賞賜給她,拉著她的手說了許多開枝散葉的話。

    原來碧微在宮妃之間坐著,是得封的公主,皇後拿她當半個女兒看待,如今卻是太子未來的側妃,待她自然不同,有些話當著公主能說,當著太子側妃卻不能說。

    衛善不知到底是秦顯強求,還是碧微有意,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落筆幾迴都不能成文,寫了幾次都又揉成團堆在書桌上。

    心裏煩悶,把筆一扔,宮人送了冰盞上來,她也沒心思去嚐,摸著秦昭的信,坐到窗邊,開了格扇窗戶,江風吹在臉上才算好受了些。

    秦昭的信依舊隻有畫沒有字,畫的還是麟德殿的南窗,他一天也不知有多少個時辰坐在窗前,衛善一看便先有了幾分笑意。

    他畫的是麟德殿前落的滿地石榴花,窗框上還停著一隻鳥兒,信封裏鼓鼓的東西倒出來一看是兩隻剛剛泛紅的小石榴。

    衛善倏地笑了起來,兩隻石榴經過路途竟沒幹癟,盈盈綠意中帶著一點石榴紅,正落在衛善手掌裏,圓溜溜的有梗有蒂,沉香過來添水,一看就笑起來:“公主要不要拿這個串起來當耳墜子戴。”

    樹上剛結的小石榴小葫蘆,宮人們都能摘下來串起來當耳墜子,就像耳裏掛了兩個小燈籠,貴人們戴金子打的,宮娥便戴時鮮的,要多少有多少,巧手串起,懸在耳上簪在頭上。

    衛善覺得有趣,讓沉香串起來給她戴上,取了鏡子一看,倒真像在耳朵上掛了紅燈籠,沉香笑問:“這會兒宮裏的石榴隻怕才掛果。”

    才掛果就被秦昭摘下寄了來,衛善抿嘴一笑,這迴卻沒什麽能迴寄給他的,想了好半日,揪了兩朵鳳仙花夾在信紙裏。

    秦昭上迴寄信時,特意在畫裏畫了一隻飛奴,雖未寫明卻也算是答了衛善的疑問,這迴收到信,從裏頭倒出兩朵幹鳳仙花來,撚在指尖笑一迴,難道是善兒拿這個染了指甲?

    展開信紙越看越笑,小妹把這芝麻綠豆事當作趣聞說給他聽,還一本正經的讓他猜一猜趙家姑娘選了誰,卻不等他迴信猜測就先自己揭了謎底。

    秦昭“嗬”的一聲輕笑出聲,以手作拳擋在嘴前,衛善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隔著信紙秦昭都能想到她急巴巴要說趣事,話才說了半截,卻先把自己逗笑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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