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敬容先是驚奇, 跟著橫了秦顯一眼, “哼”出一聲來:“可別拿你弟弟妹妹打岔, 我正說你的事呢, 你自己說, 後頭選妃該怎麽選?光會跟你爹弄鬼!”

    一麵說一麵伸出指頭來戳了他一下, 秦顯被這指頭一戳, 便知瞞不了母親,挽了衛敬容的胳膊,他人高馬大, 坐在衛敬容身邊比她高出許多,一伸胳膊就把母親摟住了:“我是真喜歡她。”

    衛敬容這迴倒沒哼他,反打量他兩眼:“你那點心思我怎麽不知, 你爹再不會肯的。”正元帝不知兒子心意, 衛敬容卻很明白他,打小就是這樣, 他想的總要辦到了, 心裏才舒暢, 要不然就覺得虧欠了什麽。

    隻怕是許了薑家女正妃位, 心裏又有那麽些憐意, 何況薑遠的女兒比民人的女兒相比較,自然是薑家女兒更好些, 皇後係出名門,總比身家清白要好聽得多了。

    這父子兩個身上的毛病倒是一樣都不少, 衛敬容歎一口氣, 伸手摸了摸秦顯的頭發:“你這個孩子,心裏喜歡了,就來跟我說一聲,我難道還能看著你煩惱不成。”

    秦顯咧開嘴笑起來,把衛敬容摟得更緊:“那依娘說怎麽辦?”

    “選妃是必要選的,”衛敬容抬眼看看他,觀他臉色就知他沒有不選妃的意思,反放下心來,隻要知道什麽是必要為之的,那便不算太壞:“選妃得選,正妃之下還有兩位良娣六位良媛,不論給她定的是什麽份位,你也沒有虧欠她的,正則以正待之,側則以側待之,不許僭越。”

    一句話戳中秦顯的心事,他麵上一紅,衛敬容握了他的手:“你到外頭征戰久不在家,一家一國要亂起來都是後院著火,你三弟怎麽就能養出那麽個性子來,子不言父過,可你心裏該知道才是。”

    秦顯立時想起追封陳皇後時楊妃那張掩不住喜意的臉,還有麟德殿中秦昱談起善兒時的口吻,才不過說了他兩句,一句重話都沒有,他便惱怒成那個樣子,嚇得喬昭儀落了胎。

    衛敬容嘴裏從來沒有一句旁人的不是,這麽些年,也隻有這一句怨言,就是一句怨方讓秦顯垂了頭久不言語,隻把衛敬容摟得更緊些:“我再不會讓人對娘不敬。”

    衛敬容聽了便笑:“我哪裏是這個意思,家裏安穩便罷,隻是孩子都大了,難免都有些自己的脾氣,你們兄弟往後成家立業,萬不能起嫌隙,你是太子,往後就是國君,待弟弟們多寬忍些才好。”

    以選妃事說到後宮事,衛敬容說這幾句,秦顯咧嘴一笑:“我帶昰兒去跑馬。”拿這個小弟當小兒子看待,與秦昭打小到大又一起征戰的交情更不必說,半個字也不曾提起秦昱來。

    待正元帝理完了朝事過來,就在官道上碰見了秦顯把弟弟頂在脖子裏,秦顯一隻手托著秦昰的背,秦昰兩隻手衝正元帝坐的輦轎揮舞大聲叫他父親。

    正元帝也不要他們行禮,知道他們是去飛龍廄,還讓王忠送些冰盞去,倒是難得想到這些細事,王忠便笑:“娘娘日日都有吩咐,各殿裏的冰盆也是一天都不曾斷過的。”

    眼看將要路過珠鏡殿,正元帝見了兩個兒子,便又念起秦昱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到了門邊揮一下手,輦轎停下,王忠躬身扶著他下來,兩人邁進殿去,就是一片清涼。

    楊雲翹的宮殿裏每天夏日便下了門窗,隻用銀紗作簾,輕風拂動自帶涼意,秦昱正趴在床上,宮人替他打扇,他受了棒瘡最怕天熱起膿,一時涼一時熱,心頭煩燥不已,正元帝站在門口都能聽見他喝斥宮人,正元帝站得一刻,轉身便走,連殿門都未進去。

    正元帝的輦轎在半道上拐了個彎,自有宮人報到丹鳳宮去,結香進來低聲稟報,衛敬容坐在窗前,眉未動眼未抬:“知道了。”

    心裏卻在思量侄女的事,善兒才剛多大,昭兒看她,至多是哥哥看妹妹,再有旁的也不能夠。民間也不是沒有表兄妹結成親的,兩小無猜也得你情我願,兩個都是好孩子,昭兒的心意更是難得,可若要議婚,就得善兒自己願意。

    好倒是好的,可眼下看著兩人都沒那個意思,衛敬容原來想給侄女結一門安穩的親事,可想一想當年她的父親也是這麽想的,倒不如結一門善兒自己喜歡的。

    正元帝既往珠鏡殿去了,孩子又不在身邊,她還當能歇得一刻,誰知正元帝又駕臨丹鳳宮,進來便麵帶不悅,衛敬容隻作不知,跟他論起秦顯選妃的事來:“掖庭這些屋子也都修整過了,讓入選的采女有個住的地方,一宮裏再派四位訓導尚宮,留神看著哪些性子柔順,顯兒脾氣急,非得挑些棉花似的姑娘才能穩得住他。”

    正元帝還當她必要生氣,不料張口還是替兒子打算,反問她一句:“你倒不氣。”

    “隻有當父母的跟兒子低頭,哪有兒子對父母低頭的。”衛敬容說著一歎:“還是小時候太縱著他,倒把他縱成一匹野馬了。”

    妻子的教導,正元帝從來都是滿意的,沒把兒子約束成書呆子,既能文又能武,朝中無有不讚的,再想想三兒子,小時候倒也生得伶俐可愛,怎麽竟長成這麽個暴戾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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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握了妻子的手:“他跑得再遠,你也是他的馬籠頭,這些年倒多累你。”

    正元帝喜一個人便喜極,厭一個人便惡極,此時說得這話,衛敬容也不當真:“薑家姑娘還有一年多的孝期,等采女入宮,便把她也接進來,該按著規矩教導起來了。”

    正元帝定下這麽一樁不大不小的事,衛善商橋縣也辦了一樁不大不小的案子,官船停靠在商橋縣岸邊,便跟之前永城淩縣一般,碼頭上湧上許多民人商販,有來看新鮮的,也有來賣貨物的,盯著雕花精致的巨大官船看個不住。

    運河靠前這樣的遊舫還能常見,越是往北,就越是少見,湧聚的人也就越多,衛善不是以為意,沉香幾個也早就習以為常,這樣的大雨都能聚集起這許多人,廣白從窗縫裏看上一眼:“這些人莫不是真把公主當成菩薩了。”

    朝拜都沒有這樣費心的,衛善微微一笑,手指翻過書頁,王七該在這時候去送信了,也不知道這樣大的雨,他要怎麽把信送出去。

    商橋縣縣令冒著大雨前來請罪,還未進來就先磕頭,說未曾想到官船會來此停靠,不曾及時接駕,還請公主恕罪。

    衛善沒有怪罪,若不是忽然大雨,船也確是不會在這裏停靠,還讓商橋縣縣令不必特意預備上貢物品,等雨注了,船上補足清水米糧就會離開。

    商橋縣縣令又再三請罪,知道衛善確是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才退下,還讓民人不許圍觀,把縣衙門裏幾個捕快都派了出來,就站在碼頭邊趕人,怕驚了公主的駕。

    幾個捕快都穿著蓑衣,也依舊淋得渾身透濕,廣白隔窗看見,便道:“公主又未降罪,這個縣令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衛善反笑一聲:“他是怕我惱了民人,開罪下去,這些人可不要遭殃。”

    商橋縣裏連驛館都未設,再往前一點路就是宿城,縱有船隊商隊也是往前去休整,這麽個小縣,連商鋪都沒有幾間,也不怪縣令這樣如臨大敵了。

    商橋縣令雖得了令讓不必送貢品來,可依舊收拾了幾籃子新蔬新果來,底下人報上數目來,確是有些寒酸,衛善便道:“他能辦來,便是盡了力的,發下賞去。”

    雨時停時繼,到半夜才停住,推開窗去依舊還是漫天的陰雲,吳三派了兵丁在船上巡邏站哨,小城隻有這麽丁點大的地方,入夜打更的在城那頭敲梆子,這一頭都能聽得見。

    誰知隻晴了這一刻,還當這雨下一天怎麽也停了,不意第二日天色未亮就又下起雨來,先是水珠跟著就是水線,下得江上水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官船隻得繼續停靠。

    這下商橋縣的縣令又來問安,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得罪,衛善這才問了他姓名,是官製初改時選上來的官員,等到秋日裏頭一迴科舉之後,大業的官員也要重新任選。

    商橋縣縣令姓章,人生得精瘦,看著同那位塗縣令倒有幾分相似,沉香一見他便迴來告訴衛善:“等新選官員了,這一位怕不能任用了。”

    選官製改了幾迴,身言書判,光是頭一樣就有許多人判定不合格的,衛善聽了便笑:“當真生得這麽瘦弱?”

    說是形貌瘦弱都算是誇獎了,他連官服都撐不起來,也不知是哪一任留下來的舊官衣,鬆垮垮的掛在身上,官帽都太大,沉香幾個見著他便要笑,還給他起了一個渾名叫“細腳猴”。

    倒第三日雨注時,船正要起帆,不料這個一向殷勤小心恨不得折腰對著吳三的細腳章縣令竟領著個老翁攔住了官船,說是老翁過來告狀,說是半夜有人潛進屋來,欲對他女兒不軌,被他敲了一棍打跑,黑夜之中辯不清相貌,但那人口稱是護衛公主的兵丁。

    事兒報到衛善跟前,她請了吳三進來:“若果真有此事,按軍法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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