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坐在自己的小屋子裏,這個世上僅屬於我一個人的地方去迴憶高中的時光,對我來說也算是莫大的安慰。對於那段時光我總擁有複雜的感情,即留戀又厭惡。我認為人的一生總是在不斷丟失記憶和創造記憶中度過的。我們珍愛勝過性命的記憶像風一樣不曾駐留,我們厭惡甚至恐懼的記憶卻一次又一次的穿越我們的生命。阻攔不及。

    到現在我也不敢相信那段真實存在於我腦海中的記憶是真的發生在我身上,你相信嗎?我,一個從重重群山包圍中帶著濃腥的泥土味道滾打出來的我竟然在上高中時把整個學校弄得烏煙瘴氣,還是以校花的身份。

    天呢,多麽有趣的經曆……

    那星期日我比平時稍早一點踏進邱家,客廳裏阿姨和邱孜櫟正在說笑。在我所見的世界裏邱孜櫟隻在和他媽媽說笑的時候才露出笑容,是個奇怪的孩子。

    我上前問好,阿姨卻笑著叫住我:“小雲,你快來看,我和櫟櫟正說著呢。”

    我擠出笑容上前湊到阿姨身邊,我最受不了邱孜櫟的小名“櫟櫟”一個大男生也不臉紅。

    “小雲你看,這是櫟櫟他爸爸今天給我帶來的裙子,太稚嫩了吧,我又不是高中女生。”阿姨邊說邊笑,明明是副很高興樣子。我知道邱孜櫟的爸爸一定又走了,不過給阿姨買的這條粉色裙子很真是好看,我還從來沒見過那麽好看的裙子,聽阿姨說是邱孜櫟的爸爸從剛剛迴歸的香港帶迴來的。

    “真是的,花那麽多錢買的裙子我根本不能穿嘛。”她嘴上是這麽說可手上還是愛不釋手,“不能穿一直放著還真是可惜。”

    這時邱孜櫟湊到阿姨的耳邊說了句話,阿姨微笑著點點頭,站起來對我說:“小雲,你跟我進屋來。”

    阿姨竟然仔細的幫我打扮起來,我不知是受寵若驚還有些懼怕,一開始我竟有些抗拒,好在阿姨並沒有怪罪我。

    穿上她那件粉色的裙子經她一番打扮得我被拉到鏡子前,我簡直懷疑是這鏡子出了問題,鏡子裏那個公主般的女孩是誰?

    她本就身材高挑,粉色裙子又把她的身段襯得凹凸有致。她麵似桃花,唇紅齒白,少量的脂粉點綴的恰似清純,如藕白皙的雙臂搭在胸前,她的舉止已經漸漸退去從山裏帶來的拘謹……

    她是誰?

    “真是女大十八變,這還是我們的小雲嗎?”阿姨衝著我滿意的笑,“簡直就是個仙女嘛。小雲你呀都多大的姑娘了還不知道打扮自己,以後你那些破衣服都不要再穿了,阿姨給你買好看的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阿姨,這怎麽可以。您資助我上學我已經很感激了……”

    “好了,以後都聽阿姨的,你記得阿姨對你好就行了。”

    我被阿姨拽下樓,在邱孜櫟驚愕的眼神中走到客廳。一切變得那麽眩目,不真實。

    第二天早上我就穿著那身粉色裙子去了學校。我起的很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興奮了,走在路上我還哼起了歌。這時邱孜櫟騎著他爸爸剛給他買的那輛自行賽車攔在我的麵前。“如果我是你,我會最後一個進教室。”說完他詭異笑了一下走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笑,我真不知因該高興還是悲哀。

    不過想想他的話也沒錯,我為什麽不能遲到一次呢。我低頭看看了自己一身漂亮的粉色衣服,決定先取一個小店裏吃點早餐,雖然我已經吃過了,並且吃的很飽。

    和我預想的一樣,所有的人包括正在上課的老師他們都在目不轉睛的看著我,而我則學起了阿姨走路路時柔弱緩慢的走姿,以前我一直以為那是有病現在才明白原來那是美。可以讓很多人矚目的美。

    我坐在自己靠窗的位子上,陽光滿滿的照在我身上,我同桌低聲對我說:“淺雲,你今天好漂亮。”我紅著臉說:“是嗎?”

    我離開七月村時沒有這種感覺,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時沒有這種感覺,而現在卻很清晰的感覺到我命運在改變著。這條軌跡是我讓我命運的轉輪滾上來的,即使以後變得無法控製我也不能怨天尤人。

    我桌子的抽屜裏開始出現寫著年輕心事的紙條或信紙,一開始我是懷著悸動的心去看那些文字,有幾個小男生的文筆還確實不錯,但我看完之後全無感動,莫說感動連感覺也沒有,有時候還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有的寫的簡直就是再挑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那個虛假呀。我開始懷疑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一見鍾情,我還真沒見過誰美麗的讓誰義無反顧呢。

    之後我的穿著轉向樸素,為了少些麻煩,不過校花的頭銜已經穩穩的扣到我頭上了。對於我來說這隻是件哭笑不得的事。

    寒假迴到七月村,村裏人看我的眼神也改變了不少,不過除了那幾個夥伴還是沒有人和我親近。小蒔則變得越來越英氣,一副颯爽英姿的樣子。她的笑容還是那樣多,一張臉上已經被笑容擠得不剩地方。還有曲晟他一有空閑就到我家來,我知道他是想念小蒔的笑容。他說他本以為小蒔上了武校會失去笑容所以才會極力反對,現在他承認是他錯了。小蒔的笑容變得更迷人了。

    曲晟經常有多愁善感時候,他總是怪自己當初沒好好幫竹衫和黃憶龍好好補習,他們倆沒有考上高中留在家裏務農了。

    不過這村裏的收成倒是一年比一年好了,我每次迴來都能看出村裏的變化。今年我竟然可以在村頭的小店裏打電話向邱阿姨拜年。

    小蒔是個不老實的孩子越發的調皮,她經常在村裏練武,已經踹斷了村裏好幾棵樹了。 村長伯表麵上不動聲色但我知道他心裏早就氣炸了。

    我望著被我荒廢的田地,想起麻姨曾經在上麵辛勤耕作的樣子,心中一酸,為什麽麻姨你不能撐到稍微好點日子,讓我去孝敬您呢?

    開學之後我遇到一個好小子,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婆婆媽媽的寫什麽情書而是直接衝到我的麵前說:“我是高一四班的盧奇,我喜歡你,我想讓你當我的女朋友。”

    在我們全班同學的麵前,他說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好像我應該而且必須答應他似的。

    不過看到他那麽強硬的態度我突然覺得愛情就應該是這樣毫無掩飾直麵撲來像暴風雨一樣襲來,哪怕是洪災哪怕地震哪怕是泥石流。結果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才是愛情。

    我愣了一會兒,說:“好呀。”

    這便是我的第一次戀愛,我不能稱之為“初戀”。在我看來初戀留給人的必是刻骨銘心的記憶,可我卻無從迴憶我的這次戀愛。

    在那個小城市中談朋友能幹的事也無非就那幾樣,而且我和他都是住宿製學生,很少有機會外出。在我僅存的記憶中盧奇是個大男子主義者,他很重視男孩子的麵子和自我,不過他從未讓我受過委屈,我也不曾為他難過過。我們的這次戀愛可以說是不溫不火。

    不明白他明明可以像暴風雨一樣襲來,還引得我和他同去教導處受訓。可風雨過後為何那樣平淡,害得我連記憶也沒存貯下來。

    不過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麽那段早熟戀情為何平淡,是因為之後的我經曆了太過波瀾壯闊的愛情,那段迴憶擠占了我太多的空間,我難以負荷。

    我記得我和盧奇相處的一段時間內,邱孜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雖然他平時話就不多可是他突然連看也不看我還真是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高一暑假全年級一起去參加夏令營,野外生存。不過地點選的有些……竟然和七月村隻隔一個山頭。我和同學躺在山頂上看著滿天繁星,我心中想村裏人一定在慶祝呢,進山之前小蒔高興得告訴我曲晟今年就提前參加了高考而且以全省第一的成績考進了省公安學院刑偵專業。小蒔格外的高興,我還是頭一次見她為了曲晟的事樂成這個樣子。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小蒔告訴曲晟她之所以要上武校是因為她想當人民警察想除暴安良想當女英雄。而曲晟為了實現小蒔的夢想,為了和小蒔一起努力放棄了自己想成為醫生的夢想,將自己的夢想和小蒔的溶在一起成為一個夢想。

    也是從那時起我很敬佩曲晟,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厲害的人?

    雖然他的這次選擇為他日後帶來了許多痛苦,但我知道他並不曾後悔過,他是一個稱職並且優秀的人民警察。

    滿天的繁星匯聚一堂,我想村長伯現在一定笑得嘴都裂開花了。

    我起身走到山崖旁望著不遠方那個黑黑的山頭,過了那個山頭就是七月村。山中露宿野外生存這種活動對於我來說根本毫無吸引力,我為什麽會來參加?

    還不是因為邱孜櫟,阿姨實在不放心他的寶貝兒子,讓我也來參加說是有個照應。可阿姨並不知道邱孜櫟已經很久不理我了,這七天的夏令營就要結束了,我也沒和他說上一句話何談照應?

    心情真是鬱悶到了極點,不是因為剛和盧奇分手而是覺得一個人真的是很無趣。小蒔和曲晟也不在身邊……

    站在山崖邊的我有點困了,剛想打個哈欠一陣微風吹來,差點把我吹到山崖下麵。幸運的是一隻手拉住了我一把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裏。邱孜櫟,你的出現可不可以不要那麽驚魂動魄的。

    “嚇死我了,怎麽是你。”我掙脫開他的懷抱。

    “這個時候你應該說謝謝吧。”邱孜櫟兇悍道。

    “你小點聲同學們都睡著了,他們累壞了。”

    “我管他們,啊-啊-啊-”邱孜櫟隨即向山穀中喊了幾聲還伴著無數道迴聲,真是任意妄為的家夥。

    我懶得理他坐到山崖邊,吹著山裏的風還真是讓人舒坦了不少。

    邱孜櫟也坐到我身邊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了句完整的話“你和那個家夥分手了嗎?”

    我無所謂的說:“分了早就分了。”

    “為什麽?”

    “為了他我挨那麽多批評還不分,教導主任說再不分手我就要挨處分了。”

    “你不喜歡他了?”

    “我本來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和邱孜櫟在對話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迴答同寢室人的問話,我轉向邱孜櫟盯著他看了個仔細看他究竟哪裏出了毛病。

    “幹嗎?”

    “你今天的話還真多,你怎麽知道我分手了?”

    邱孜櫟遲疑了一會兒說:“今天下午爬山時我看見他拉著另一個女生的手。”他說的小心翼翼的,好像怕我知道了會很傷心一樣。

    我笑了,我想是邱孜櫟長大了,知道顧及他人的感受了。

    “你笑什麽?”

    我不理他站起來繼續笑,邱孜櫟也站了起來推推我問:“笑什麽?”

    我笑得挺不下來,他便推的更厲害,也不知是上天故意安排還是機緣巧合,我腳下一滑跌進了山穀,不知邱孜櫟是傻是笨,竟拽著我也跌了下來,連句救命也不知道喊。“啊——”

    幸虧我們那裏的山上多植被,即使是山崖也總有幾棵樹抵抗著自然環境的惡劣探出繁盛的生命來,我們倆就被這樣一棵樹的枝杈救了性命。

    當時我還不明白邱孜櫟本不該掉下來,卻死命的拽著我一起跌了下來,我不能理解。現在我才明白邱孜櫟早就在心底裏對我說過,你死我同你一起死,我死你也一定要跟著我。

    當很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邱孜櫟才是我難以擺脫的命運。

    其實從山溝裏滾下去我也不是沒經曆過,記得小時候麻姨就抱著我滾過幾迴,那時我貪玩總喜歡往危險的地方跑,麻姨為了救我滾進山溝裏,弄傷了自己,我跑去通知村裏的大人讓他們來救麻姨。那時候因為有麻姨的保護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可這一次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懼怕,被大樹接著的我當時就懵了,全身動一下也動不了。我感覺自己就要死在這裏了,就要死了……

    “你沒事吧?謝淺雲,你怎麽了?謝淺雲……”

    邱孜櫟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聽得很清晰卻根本控製不住自己顫抖的全身,也做不出任何迴應。

    我不知道邱孜櫟是怎樣跳下樹的,不知道他是怎樣艱難的把我也安全得抱下樹,我滿腦子都是我要死了,當我的身體觸及冰涼卻安全的地麵時我竟然哭了哭的像一個孩子一樣喘不過氣來,我害怕得緊緊的抱住邱孜櫟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無能沒用,如果邱孜櫟不跟著跳下來我可能已經嚇死了。邱孜櫟,這個在我看來平時最冷漠不過的一個人,現在卻給予我安全與溫暖,給予我無限的力量。邱孜櫟你何時變得那麽堅強那麽有勇氣的?

    “沒事了,沒事了……都是我不好……我們不會有事的。”邱孜櫟安慰著哭泣不停的我也在安慰心有餘悸的他自己。

    我這才知道邱孜櫟已經是個可以依靠的男生了。

    我被他安撫了好一陣才停止哭泣,問:“我們怎麽辦,同學們應該不知道我們掉下來了。”

    “沒事沒事,等天一亮就沒事了。你不是和我媽媽說這附近就是你的家鄉嗎,天一亮你就肯定認得迴家的路了。”

    被他這麽一提醒,我被嚇走的魂魄迴來了不老少。沒錯那邊是七月村,天亮了我肯定能帶著他迴家。嗬嗬我好像也不是那麽沒用。我下意識的拍了拍邱孜櫟,卻引來了他一陣尖叫。“啊——”

    “你怎麽了?”我不知所措。

    “我右臂好像斷了。”邱孜櫟痛苦道。

    我的眼淚刷一下又掉下來了,你的手臂都斷了你是怎麽救我下來的?你的大傻瓜。

    “對不起……”我哭著說,“都怪我太沒用了……”

    “沒事……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很心煩。”邱孜櫟搬迴以前冷漠的語氣,我嚇得止住了哭聲。我趴在地上找了兩根木棍加上自己的頭繩固定了邱孜櫟的手臂,

    “我們現在不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你不要亂跑了。”邱孜櫟警告我說。

    “嗯,我固定好你的手臂就不動了,不能讓你的手臂因為我有什麽事情。放心我有分寸。”我想自己不能在這樣膽小會被人看扁的,我也應該堅強起來,盡最大努力做我能做的事。

    之後我們倆依偎在一起等待朝陽,幻想著自己在離七月村非常近的一個地方,天亮之後片可以迴家。

    卻不知道我們一直就在懸崖邊。

    生命渺小而易流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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