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櫻十年前自願獻祭,此後傷勢從未恢複過。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本該是要死的人,明明都好似踏上了鬼門關,卻又被一隻手給生生拽了迴來,吊著最後一口氣。

    這十年的時間裏,洛櫻昏睡的日子多,清醒的時候少,元神更是虛弱無比,神識基本沒有任何用,精神好點兒的時候,勉強可以聽到屋外的動靜,知道有人來了。若來人有心隱藏,她就發現不了。

    正是這個原因,蘇竹漪和青河有時候商量事情的時候並不擔心會被洛櫻神識捕捉到,因為他們都知道,現在的洛櫻有多虛弱。

    也正是這個原因,使得洛櫻並不知道青河收服了龍泉劍,他就是龍泉劍。

    但她看到青河,會下意識地覺得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很古怪,一是會覺得這個徒弟雖然臉上帶著笑,連眼睛裏都帶著笑意,心裏卻好似冷冰冰的,身上憑白給人一股寒意,讓素來沒什麽特別情緒的洛櫻都會覺得有些淡淡的不喜。

    偏偏這種不喜又是矛盾的,她本身不喜他,潛意識裏卻很想看到他。

    有時候睜眼看到他時,會有一種很奇怪的心思,她不懂,但就是那種,我應該跟他在一起的念頭。這種念頭讓洛櫻很驚訝,隻是她素來麵冷,情緒臉上不顯罷了。

    此時她還不知道,會生出這種原因,是因為她曾自願祭祀過龍泉劍,哪怕最終中斷了,她的胳膊血肉元神修為都在龍泉劍裏,也就是在青河的身體裏。

    曾經的那些祭品都死了。隻有她是例外的。

    青河,對她有莫名的吸引力。

    青河是個心思深沉的人。一開始洛櫻還能感覺到幼時的他有汙濁怨恨,隨著他長大後,隨著他在劍心石邊感悟過後,他的心思也越來越沉靜了,但至少洛櫻感覺不到他有小時候那樣對外界的惡意,而他長大之後,洛櫻也很少能看到他的心思。

    可現在,她看到了。

    在她被其莫名吸引,神情恍惚時靠近青河的時候,素來沉穩的青河慌了,他手足無措,而明明十分虛弱的洛櫻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青河的心意。

    被層層寒冰包裹,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團火,把洛櫻的神智都燒得清醒了。又好似深海裏糾纏成團的海藻,一旦陷進去,就纏繞其中再也無法脫身。

    她以前沒有心。

    所以她感覺不到。

    可後來她的心有了波瀾,她感覺到了,

    感覺到了這個陪伴了她三百年的小徒弟內心隱藏得最深最沉的炙熱情感。

    他對師父,有了大逆不道的念頭。

    他喜歡她。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洛櫻沒有像以前一樣問青河最近在做什麽,劍法練到了第幾層,劍道上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有沒有好好跟教導小師妹,她隻是說,你犯錯了,十年前我沒清醒不能罰你,現在,你去刑堂接受鞭刑吧。

    她好似聽不到他的心跳聲了。

    她看著他眸子裏的光彩和笑意微微收斂,隨後又笑得一臉陽光,“師父,煉神鞭抽一百下可不可以更換一下,刺我一百劍都好,我們這些劍修犯錯,當受劍罰。”

    “你心不正,德不修,當受鞭笞。”

    洛櫻眼神清澈,她那雙眼睛靜靜凝視人的時候,總有一種好似心底深藏的秘密都被戳穿了一樣的感覺,青河原本是習慣了的,在那樣透徹的眼神下也能鎮定自若的,可是那一刻,他慌了。

    他應該拒絕的,因為他害怕,他惶恐。

    不怕疼不怕死,怕自己受了煉神鞭鞭笞後,控製不住龍泉劍,從而傷了師父。

    那一瞬間,他腦子一片混亂,下意識道:“若是徒弟不從……”

    “廢除修為,逐出師門。”

    ……

    蘇竹漪來的時候青河已經跪在了門外,他堵在門口一聲不吭,心緒紛亂,卻也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呐呐張口,仍是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蘇竹漪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別的辦法,她隻能跟著跪在洛櫻麵前,“師父師兄他重傷未愈,受不得一百鞭刑。”

    心念一轉,“過幾年不是有那個什麽流沙河靈泉?掌門也說了,師兄是要替宗門出戰了,要是現在受了鞭刑,他恢複不過來。”

    這流沙河靈泉蘇竹漪並不知情,隻是上次東浮上宗來的人提了一句,她便記下來了,此時拋出來給青河當擋箭牌。

    “重傷未愈?”洛櫻看了青河一眼,“雖然我元神虛弱,卻也知道,他身體好得很,且修為大進。”

    “師兄傷在元神。”蘇竹漪又道。

    洛櫻也不搭理蘇竹漪了,隻是看著青河道:“元神可受重傷?”

    青河嘴唇翕動,幾乎沒有猶豫地迴答,“不曾。”隻是等說完過後,心中才有了一絲悔意。

    他從不曾對洛櫻說過謊話,哪怕此時,也忘了撒謊。

    洛櫻聽到迴答,默默看了蘇竹漪一眼。

    蘇竹漪都想撂擔子了,明明洛櫻剛剛都有鬆口的意思,那青河還偏偏不肯說句軟話,她又是哭又是跪天天操的哪門子閑心。

    讓一個無惡不作的狠人天天擔心這個死那個死的,她都想直接把這兩個給一劍劈了算了!

    蘇竹漪心頭火氣也噌的一下上來了,他媽的真不想管這對師徒,盡給她添亂。她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就聽洛櫻道:“那走吧。”

    青河動作僵硬地緩緩站起,他攥緊拳頭,一聲不吭地跟在了洛櫻身後。

    蘇竹漪心頭冷笑,她主意已定,打算跑路了。等會受了鞭笞,龍泉劍壓製不住,來場大屠殺把古劍派血洗一通,她趁早滾了,省得被牽連。一邊走還一邊想,若是古劍派因此而覆滅,那豈不是曆史也完全改了,那她還糾結個什麽,結果不也一樣的。古劍派這麽一個大派被抹去了,那這發展變動可不就大了,得讓全天下人震驚。

    她迴到屋子前,拔了鬆風劍,將屋子裏沒裝進儲物袋裏用得上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了小荷包裏,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

    “小姐姐,你去哪兒?”小骷髏跟在蘇竹漪屁股後頭,一臉不解地問。

    “離開這裏。”

    “去哪兒啊?”小骷髏脖子上掛著蝴蝶掛墜,雖然破得不成樣子了他還寶貝得不得了,這會兒聽說要離開也去摸了些東西放進小掛墜裏,有針線啊沒縫完就扔在床上的衣服啊布料,還有幾個小草人,他不會紮替身草人,但看得多了,也能用草編娃娃了。

    “去多久啊,我給笑笑說一聲什麽時候迴來。”

    “小叔叔的碑誰上香啊,我們都走了,大姐姐也經常睡覺,要告訴青,青河大哥哥嗎?他會幫我們給小叔叔上香嗎?”小骷髏怯怯地問。他可是記得,隻要在家,每天都給小叔叔點香放果子的。

    迴來?不迴來了。

    等龍泉邪劍發起狂來,這古劍派指不定得毀成什麽樣子。

    轉念一想,卻又不確定了,古劍派這種傳承悠久的大派,且還是劍道門派,未必沒有自保的本事,譬如說,承載著整個落雪峰的古劍和劍心石。

    而洛櫻還在,青河哪怕拚著劍毀人亡,也想護著她吧。

    或許,這裏還會完好無損。

    死的隻有他們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還可以迴到古劍派過安穩日子,畢

    竟她還是洛櫻的徒弟,掌門待她也不錯。

    隻不過,她忽然覺得,若是沒有一個人等在落雪峰上,她迴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嘶……”

    耳邊好似聽得一聲悶哼,蘇竹漪腳步一頓。

    小骷髏神識比她更敏銳,且他也聽話,還一直用靈氣裹著青河,此刻驚道:“啊,青麵……青河大哥哥在挨鞭子!”

    “他看著好痛苦哦,怎麽辦怎麽辦?”小骷髏急得團團轉了。

    蘇竹漪問:“你不是很怕他嗎?”

    “可是他是帶我們迴來的大哥哥啊,小姐姐不是很喜歡大姐姐和他麽?”

    “現在大姐姐看著也好虛弱啊。”

    蘇竹漪:“……”

    不是喜歡他們。隻是會覺得,跟他們相處的這十年,是她一直所向往的歲月靜好吧。

    這種牽絆,與她跟秦江瀾之間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也是她從前不曾接觸過的,她其實有些在意,不僅是因為天道宿命,還是因為喜歡。

    就連小骷髏,他都感覺到了呢。

    她嘴唇一抿,隨後飛向了刑堂。

    青河已經挨了幾鞭了,後背皮開肉綻的,而刑堂裏已經站了幾個長老,那個雲峰主赫然在其中。

    看到行刑的是洛櫻本人,蘇竹漪更是覺得恨不得把他們掐死算了,她飛過去攔在青河麵前,替他挨了一鞭子,疼得她嘶了一聲,隨後道:“師父,我願為師兄受刑!”

    隨後傳音青河,“你能受幾鞭?”

    “至多六十。”青河用晦澀不明的眼神看了蘇竹漪一眼,傳聲迴道。

    蘇竹漪一咬牙,抱著洛櫻道:“弟子願受五十鞭笞。”怕他逞能,蘇竹漪便欲多挨十鞭。

    “與你何幹!”洛櫻揮動煉神鞭也是要耗費精力的,此時的她,比之前更虛弱了一些。

    蘇竹漪都不知道如何迴答了,她索性抱著洛櫻不撒手,眼角的餘光瞄到旁邊的易長老,看他臉上那微微驚訝的眼神,還有他身上那隻金絲雀不斷打量她和青河,明明是隻鳥,眼神都能頗為曖昧,真是叫蘇竹漪惡心壞了。

    糟了,這些人該不會誤以為她心悅青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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