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冬天,聽奶娘說,我出生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那天,天空飄著鵝毛大雪,整個府邸,都被白雪覆蓋。


    姨娘生我的時候,也差點難產。


    所幸,母親一直備著催產藥,連忙給姨娘服下。


    姨娘在懷著我的時候,府中的人都說這一胎定是個兒子,因為懷相和吃食都是懷兒子。


    姨娘總是笑著說,“哪裏就是個兒子?我夢見是個女兒呢。”


    “做夢是相反的。”


    姨娘就愛聽這句話。


    她總是挑父親在的時候,說以上的話,然後等著人家說下麵那句。


    她私下請大夫把脈,大夫也跟她說,這一胎定是個兒子。


    到了生產的時候,剛好父親不在府中,姨娘難產,便急壞了母親。


    穩婆叫了三個,大夫叫了三個,都圍著姨娘轉。


    母親對姨娘這樣的好,主要是因為當時我們這一房人丁單薄啊。


    而大房三房那邊,都已經好幾個了。


    若姨娘這一胎難產有什麽危險,祖父祖母怕又得往他屋中塞人。


    這個說法,是姨娘告訴我的,她拒絕承認,母親對她的好。


    因為,她覺得女子沒有不私心的。


    外間如何看待我姨娘,我不知道,總有些不盡不實,但是,我所了解的姨娘,卻是個十分矛盾的人。


    時而懦弱,時而爭強好勝,時而怨天尤人,時而歇斯底裏,但是,更多的時候,是狠毒。


    至少,這種性格,在我出生之後,她就形成了。


    奶娘跟我說,姨娘生完我之後就昏過去了,後來穩婆告訴姨娘,說是女兒的時候,姨娘幾乎崩潰,不能接受,生完就嚎啕大哭。


    母親安撫了許久,她也不願意看我一眼,胡言亂語說母親換了她的兒子,所有人都說她懷的是個兒子,怎麽生出來的卻是個女兒?她不相信。


    後來父親迴來打了她一巴掌,她才醒悟過來,追悔莫及地哭著跟母親道歉。


    母親也是個心善之人,生了幾天悶氣,便把此事翻篇。


    從小,我便不曾見姨娘笑過,至少,不曾對我笑過。


    除了因為我是個女兒之外,還因為生我難產,之後再不能生育了。


    母親沒有虧待我,這點我承認,但是在我十三歲之前,我對母親都是憎恨的,因為姨娘一直告訴我,母親想除掉我們母女兩人。


    姨娘一直折騰,終於惹得父親生厭,我們母女遷居側園,和正屋有一大段的距離。


    姨娘心灰意冷一段日子之後,得知一位苗疆師傅來了京城,便花了積蓄請了苗疆師傅來教導我蠱術。


    那是我此生經曆最陰暗的歲月。


    我每天被迫與毒物打交道,毒蠍子,毒蛇,毒蜈蚣,我要徒手去抓,被咬了之後,師傅會幫我解毒,我那陣子,臉是長期青色的。


    我記得第一次抓毒蛇的時候,我很害怕,哭著求姨娘不要讓我學,我可以學繡花,學詩文,哪怕以後我嫁給人家做妾,我也不願意做一個渾身是毒的怪人。


    姨娘把我打了個半死,在我往後許多年裏,我都能夢見這一幕,姨娘拿了一個板凳,衝我後背就砸下來,然後拖著我的頭發到水缸邊上去,把我的頭摁下去,水從我的鼻子耳朵嘴巴裏灌進來,我無法唿吸,使勁掙紮。


    姨娘終究沒殺了我,她把我從水缸裏拉出來,丟在地上,然後扇了我兩巴掌,惡狠狠地道:“你好好學,學好之後,殺了那賤人。”


    那兩巴掌,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左耳如今還是聽得不太真切。


    我顫抖著抬起頭,看到她猙獰的麵容,我很害怕,我覺得,姨娘比毒蛇都讓人害怕。


    那年,我八歲。


    我開始踏踏實實地跟師傅學蠱術,師傅是個特別兇惡的人,但凡我不認真,她和母親一樣,都會扇我耳光。


    誰能想到呢?才八歲的我,每天都要被人扇幾個耳光,餓一頓肚子,踹幾腳胸口。


    我吃著旁人無法想象的苦,我要為姨娘爭口氣,殺了那賤人。


    那賤人,是母親。


    我那時候好恨母親啊,因為如果不是要殺她,我不必吃這些苦頭,我可以和其他弟弟妹妹一樣過平淡無趣但幸福的生活。


    奶娘是唯一心疼我的人,九歲那年,我失去了她。


    那是姨娘生辰前兩天,奶娘跟我說,讓我做點小禮物哄姨娘高興,姨娘見我懂事,心情就會舒暢,對我的打罵也會少一些。


    於是,我那天偷跑出去,拿著奶娘給我的一錢銀子,買了一支簪花。


    當我傍晚迴來的時候,看到姨娘和師傅陰沉著臉坐在屋中,便知道不妙了,我偷跑出去,下午忘記喂蠱蟲了。


    我雙腿打顫地走進去,腦子裏全是師傅和姨娘打我的情形,眼淚便開始落下來了。


    我跪下來,顫巍巍地把簪花遞上去,抬起頭,克製心頭的恐懼,努力撐出一個蒼白的笑,“姨娘,送給您的,祝賀……”


    我看到姨娘的手舉了起來,我不敢躲,閉上眼睛,但是,沒有巴掌落下。


    我睜開眼睛,看到姨娘拿了簪花,放在手心上,瞧了一會兒,我看到她的臉色平靜了一些,心裏也沒那麽害怕。


    然後,我聽到她說:“你師傅跟我說,你今天沒有喂蠱蟲,跟你師傅出去領罰吧。”


    我癱軟在地上。


    打我耳光,踹我肚子,我都不怕,我受慣了。


    但是,我怕領罰。


    我絕望地看著師傅,她猙獰一笑,抓住我的手臂便把我拽了出去,還是那大水缸,裏麵養了一株蓮花,水麵上漂浮著青色的苔。


    我被使勁地摁進水缸裏,空氣瞬間從肺部裏擠出來,當我覺得快要死的時候,又把我拽了起來。


    如此反複幾次,我昏死了過去。


    我是被鞭子抽醒的,我透過模糊的淚水看向姨娘,她手裏執著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奶娘撲過來,哭著求她,“姨娘,您饒命啊,再打,姑娘就要死了。”


    我沒死,奶娘死了。


    師傅跟姨娘說,都是奶娘攛掇我不努力練蠱的。


    那天早上我起來,便看到奶娘的屍體伏在水缸裏。


    姨娘冷冷地跟我說,如果我再不用努力練蠱,我會和奶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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