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門外,退到廊前,大夫看著秦舟,凝重地道:“大將軍,老朽懷疑,老將軍是得了疫症。”


    秦舟大吃一驚,“疫症?怎麽會呢?祖父從沒出門,沒有跟疫症病人接觸過,如何能染到疫症?”


    “老朽醫治過疫症病人,症狀一樣,高熱,咳嗽,眼睛發紅,唿吸急速,這病一起,就十分危險,至今無藥可治。”大夫說。


    “不可能的,這疫症也得接觸疫症病人,祖父從沒接觸,怎麽會得了疫症?”秦舟還是不相信。


    大夫擺擺手,“這是老朽一家之言,將軍若不信,可再請大夫登門,或者,入宮請個禦醫出來,老朽無能,許是斷錯了,告辭,告辭!”


    大夫說完,便進去取了藥箱就走,連方子都沒開。


    秦舟懵了,祖父怎麽會得疫症?


    這必須得接觸過疫症病人,才有可能被傳染吧?


    秦舟不信,喚來下人,“拿我的令牌,入宮去請禦醫。”


    當今皇帝給了秦舟特殊的待遇,持著她的令牌到任何地方,都是通行無阻的。


    至於宮中的禦醫,皇帝在一次正式的宴會上宣布過,宮中的禦醫,秦家一樣可用,隻要拿著令牌入宮請便是。


    皇帝對秦家的恩寵,讓北漠的武將無一不振奮,因為,隻要皇上重視武將,他們就有出頭之日。


    如今,秦舟想起這些特殊的待遇,隻覺得可笑可悲,是的,皇上恩寵她,叫天下人欣羨,將領也好,士兵也好,都拚盡身體裏的血,去換取那些殊榮。


    冷靜下來,她也緩緩地坐下來,傳來貼身侍衛,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看看太子是否去了大周。”


    侍衛阿景猶豫了一下,道:“將軍,太子還在京都。”


    秦舟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肅然冷笑了一聲,“去打聽一下,是皇後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阿景輕聲道:“將軍,其實是誰的意思都沒有分別的,太子還在京都,我們就先失信了。”


    “是的,我們失信了,但是大周突擊我右翼……”秦舟忽然站起來,整個人顯得焦躁不安,“你,你馬上去查一下,右翼軍被突擊,是怎麽迴事!”


    “是!”阿景領命而去。


    秦舟整個人都有些顫抖,今天發生的事情,顛覆了她的生命。


    她一直以為,自己真的是家族的驕傲,畢竟,秦家如今也是靠著她才能屹立不倒。


    但是,沒想到她隻是一個可隨時丟棄的棋子,她要做的就是把弟弟扶起來,替她支撐秦家,而她是該為秦家犧牲的人。


    她用鮮血換迴來的一切,都沒她什麽事。


    這個真相太過殘酷。


    秦老將軍緩緩轉醒,咳嗽了一聲。


    秦舟迴頭,遠遠地看著他。


    秦老將軍也看著她,然後揚手,屏退左右。


    “阿舟,你讓祖父很失望,祖父原本以為,你會遵照祖父的話去做的。”他的聲音很疲憊,帶著濃重的失望。


    秦舟麵無表情,“祖父失望,是因為覺得我就算知道這背後的殘酷,也會坦然接受。”


    “秦家,誰不是在犧牲?看看府門口那塊牌匾,染了我們多少先祖的血?顯赫的軍候世家,都是用鮮血和犧牲換迴來的,祖父昔日,難道就不是和你一樣,浴血奮戰,為秦家換迴功勳嗎?”


    秦舟身子動了一下,但是,麵容依舊倔強冷漠。


    她可以犧牲,但是,她不背叛北漠百姓。


    忠君愛國,她必須先做到愛國,愛民,才是忠君。


    秦舟輕聲道:“已經入宮請禦醫了,祖父先休息,我出去歇口氣。”


    秦老爺子的眼底揚起慍怒,但是他努力按壓住,沒有發火。


    秦舟走出去,便見弟弟秦豹坐在院子外,見她出來,便問道:“祖父怎麽樣?”


    秦舟想起祖父的話,對他愛答不理,隻是淡淡地道:“你自己進去。”


    秦豹笑了一下,竟是無比的蒼涼,“我聽到他跟你說的話,我不想進去。”


    秦舟一怔,“為什麽?他殫精竭慮,為你籌謀算計,你該多謝他。”


    秦豹冷笑一聲,“是嗎?他今日能為家族犧牲你,來日就不會犧牲我?什麽名譽,什麽顯赫,我都不要,我要的,從來不是那些。”


    秦舟一直都輕看這個弟弟,因為他真的沒有出息,從小就見祖父逼著他練武,學文,但是,他的成績從來不讓祖父驕傲。


    所以,這些年,她也真的認為,祖父是把家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那你要什麽?”秦舟的聲音和緩了一些。


    秦豹看著她,眼底有些痛苦,“還記得小時候,你,我,還有大哥三個人偷跑出去挖田鼠,偷果子嗎?我要的是我們三兄妹,還如以前那樣。”


    秦舟心裏驀然一痛,兒時記憶湧上腦子裏,再迴不去了。


    大哥死了。


    她從沒想過,秦豹的“沒出息”,隻是因為他對人生要求不多,他一直記著,童年的開心。


    他們一路走過,都迷失了,秦豹還守著本心。


    秦豹一步步走來,看著她,聲音已經哽咽,“已經沒有大哥了,你也要死嗎?


    秦舟猛地轉身,掩嘴哭泣。


    這麽多年,再辛苦,再折磨,她都沒有落過一滴淚,因為祖父說過,她雖然是女子,但是所有的北漠人,都隻會把她當做英雄,英雄是沒有眼淚的。


    弟弟的哽咽,像一把利劍,戳穿了她的心。


    “姐!”秦豹忽然伸手抱住她,她能感覺到他的身子在顫抖,他在害怕,“你不要去,不要去打仗了,迴來吧,你每一次去,我都怕你迴不來了。”


    秦舟抬起頭,逼退眼淚,深唿吸一口,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後,推開他,大步而去。


    她已經沒有辦法在任何人麵前,表露她的脆弱,她不能脆弱。


    這個家族還壓在她的肩膀上。


    秦豹看著她的背影,抹去眼淚,走進房間。


    他厭惡地看著床上的人,這個人,霸道了一輩子,掌控了一輩子。


    “糊塗,糊塗!”秦老將軍看著他,方才聽到了姐弟兩人的談話,他氣極,卻無法起身,“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你日後添磚加瓦,你身為秦家的嫡子,是要承繼家族的榮耀,若沒有她,你憑你的能力,可以做什麽?”


    秦豹冷冷地道:“我不要她為我犧牲,我和你不一樣,你心裏沒有骨肉親情,但是我有,大夫說你患了疫症,這是你的報應。”


    說完,他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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