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霆咬定自己沒有教鸚鵡說調戲人的話,但從太後到景宜,沒人信他。

    誰讓他素來不著調呢?

    “還不快向四公主賠罪!”柳氏恨鐵不成鋼地訓斥兒子。

    蕭霆真是冤死了,可鸚鵡是他帶進宮的,被唐突的景宜雖不受寵,卻也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蕭霆隻好不情不願走到景宜身旁,苦著臉彎腰拱手道:“怪我沒調教好鸚鵡,還請四公主大人大量,別與我計較?”

    “無礙,三公子不必自責。”景宜微微偏首,看著他衣擺道。

    她音色動聽,語氣卻冷冰冰的,蕭霆看著對麵的白底裙子,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常常進宮拜見太後,與宮裏幾位公主都很熟悉,二三五公主均喚他表哥,隻有四公主相處最少,稱唿也最生疏。

    他慢慢直起身。

    景宜已經走到金絲籠前了,背對暖榻而站,太後等人看不見她神情,蕭霆因為離得近,將景宜淡漠的白皙側臉看得清清楚楚。十五歲的公主,紅唇抿著,看鸚鵡的眼神古井無波,如看死物。

    蕭霆就覺得,這位四公主與他見過的所有貴女都不一樣,渾身沒有一點女孩子應有的嬌氣,怪不得皇上最不喜她,照這樣下去,將來哪個男人敢給四公主當駙馬?

    “霆生去前麵找你大哥他們,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柳氏怕兒子再闖禍,頭疼地吩咐道。

    蕭霆也不想跟一群女眷待著,迫不及待地告辭而去。

    此時距離晚宴隻剩小半個時辰了,太後讓景宜、五公主、蕭霆堂妹蕭玉溪領淳哥兒去西暖閣玩,一來她們大人還有話說,二來也是不想景宜在這邊拘束。但景宜沉默寡言,公主裏隻有二公主能跟她說上話,活潑好動的五公主完全沒法跟景宜相處,到了西暖閣,五公主熟稔地爬上暖榻,吩咐宮女拿副棋來,她與蕭玉溪麵對麵而坐,下雙陸玩。

    淳哥兒挨著堂姐坐,時不時指著棋盤教堂姐走棋,五公主、蕭玉溪嫌他瞎指揮,讓他一邊玩去。

    淳哥兒不高興地嘟起小嘴兒,三哥嫌他,堂姐表姐也嫌他……

    大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落到了坐在窗前的那道身影上。

    淳哥兒爬到榻沿,五公主身邊的碧蘭見了,忙過來幫他穿鞋,笑著問:“小公子要喝茶嗎?”

    淳哥兒搖搖頭,張開手示意碧蘭抱他下地,到了地麵,淳哥兒就不理會碧蘭了,試探著朝景宜的方向走去。碧蘭不放心地跟著,走到一

    半,見四公主偏首望來,碧蘭下意識地停住腳步,不敢再靠近。

    景宜看了淳哥兒一眼,轉瞬又重新看窗外。

    “四表姐,你怎麽不去跟我表姐玩?”淳哥兒非常自來熟,停在景宜身邊,仰著腦袋問。

    景宜話少,但她懂禮數,看看男娃,她如實道:“我不會。”

    淳哥兒眼睛亮了,興奮道:“我會,我教你下!”

    說完不給景宜拒絕的機會,扭頭吩咐碧蘭去拿棋盤。碧蘭愣愣地看向淳哥兒的“新棋友”,見四公主冷漠的臉上並沒有否決的意思,這才做夢似的去使喚慈安宮的小宮女。

    暖榻上,五公主、蕭玉溪不約而同地看向景宜,再看向彼此,眼裏都裝滿了震驚。景宜那樣冷冰冰的孤傲人物,竟然願意幫她們哄孩子?

    淳哥兒沒想那麽多,因為有了玩伴而高興,小大人似的坐到景宜對麵,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我祖母會下雙陸,還會打葉子牌,我都是跟我祖母學會的,除夕那晚我還贏錢了……”

    景宜麵無表情地看著男娃。

    少頃,宮女端了棋盤來。

    景宜從小性格孤僻,不喜與任何人玩,宮裏的女先生教她們讀書寫字、琴棋書畫、女紅規矩,教什麽景宜學什麽,當分內事,但私底下其他公主愛做的,譬如雙陸這種純粹打發時間的玩意,景宜就沒有學。

    她不會,淳哥兒非常有耐心,一遍一遍地講,景宜就隨便陪淳哥兒玩了幾局,開始兩盤是真輸,後麵就是故意讓著淳哥兒了。淳哥兒沒看出來,下得津津有味,太後派人喊她們要去赴席了,淳哥兒意猶未盡地對景宜道:“下次我再跟你玩!”

    景宜沒接話。

    晚宴結束,太後還要去看戲,延慶帝與皇後一左一右地陪著她,後麵跟著麗妃、淑妃、榮妃等妃嬪。其他公主有母妃領著,景宜一人走在妃嬪之後,淡漠的神情,與周圍喜形於色的妃嬪格格不入。

    落座時,公主們被安排在了一塊兒。

    景宜把裏麵挨著三公主的席位讓給了五公主,她坐邊上,旁邊姐妹們竊竊私語,景宜眼睛望著戲台子,靜默地像一尊公主像。

    “三哥,四表姐陪我下棋著,她不會下雙陸,一直輸。”景宜身後隔了兩排,淳哥兒望望景宜的背影,小聲地同兄長嘀咕道。

    蕭霆嗤笑,“你睡著做夢了吧。”冷若冰霜的四公主怎麽可能有閑情哄弟弟,他這個親哥哥都懶得

    哄。

    被兄長質疑,淳哥兒著急了,想拉著兄長去找四公主對質。蕭霆伸手就彈了弟弟一個爆栗,“老實待著,不然下次不帶你進宮。”

    淳哥兒這才罷休。

    太後大抵是太喜歡蕭霆這個侄孫了,戲台上動靜那麽大,她竟然聽到了蕭霆這句訓斥,迴頭看看,以為淳哥兒人小坐不住了,想想上元佳節孩子們可能更喜歡賞燈,就慈愛地對二公主道:“你們姐幾個去賞燈吧,困了就直接迴宮歇息。”

    二公主還沒答話,五公主先笑著站了起來,“皇祖母真好!”

    延慶帝無奈地看了眼五公主,今日是太後大壽,女兒們但凡懂點事,都該留在這裏陪太後的。不過目光無意掃過邊上冷著臉的景宜,延慶帝嘴角緊抿,繼續看戲了。

    二公主隻好領著三個妹妹去賞燈,半路蕭玉溪、蕭霆、淳哥兒也加入了進來。

    離戲台子遠了,淳哥兒再也按捺不住,跑到景宜麵前道:“四表姐,你陪我下雙陸著,是吧?”

    景宜不明所以,點點頭。

    淳哥兒得意地看向兄長。

    蕭霆就像沒聽見這邊的談話似的,指著鏡湖的方向道:“咱們去湖邊吧,那裏燈景最好。”

    五公主第一個附和,蕭霆便在前麵領路了,淳哥兒氣唿唿地去找兄長,非要拉兄長過來聽景宜為他作證,被蕭霆揉揉腦袋給抱了起來,不許他再亂說話。到了湖邊,一行人沿著堤岸慢走賞燈,明心忽然腹痛,尷尬地請示主子。

    景宜讓她先去淨房,然後對二公主等人道:“你們繼續賞燈,我在這邊坐坐,稍後先迴宮了。”

    二公主想留下來陪她,景宜道謝婉拒,她隻想一個人靜坐。

    二公主憐惜地看她一眼,轉身與三、五公主繼續前行。

    鏡湖岸邊種了一圈垂柳,花燈掛在柳枝上,風吹燈影晃動,水麵燈光月色重疊,泛著粼粼的光芒。景宜端坐在一條長椅上,定定地望著湖麵上的明月倒影,身後是戲台那邊傳來的抑揚頓挫的唱戲聲。

    坐著坐著,餘光忽然掃到一道身影,以為明心迴來了,景宜起身,沒想到剛轉過去,身後竟詭異般多了一人,月色下男人俊臉陰沉如鬼。景宜大駭,對方卻趁她震驚的空隙猛地將她拽到懷裏,並同時捂住她嘴。

    他手裏有條帕子,景宜口鼻被堵,一邊拚命掙紮一邊努力掙脫對方的鉗製,可掙著掙著,身體突然無力起來,視線也漸

    漸模糊,近處搖晃的花燈越來越暗,直到融入夜色,隻剩一片漆黑。

    景宜慢慢閉上了眼睛。

    兇手飛快抱著她走到湖邊,小心翼翼將她放入水中,細碎的水聲登時被水波拍岸聲吞噬。眼看著景宜完全沉到了水麵之下,兇手便如來時那般隱匿而去,轉眼消失在了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裏。

    賞景的公主不見了,害人的兇手也離開了,湖邊再次恢複了靜寂,然而沒過多久,又被兄弟倆的拌嘴聲打破了。

    “不就是一個破荷包嗎?丟了就丟了,迴頭讓丫鬟再給你做一個。”

    “那是娘給我做的!”

    淳哥兒低頭盯著地麵,堅持要找自己剛剛丟的荷包。蕭霆嫌他麻煩,不過眼看距離與景宜分開的地方越來越近,他莫名地緊張起來,更多的時候都在留意岸邊,試圖發現那道清冷的身影。

    可惜一直走到景宜方才坐著的長椅前,蕭霆都沒看到人。

    說不出為什麽,蕭霆隱隱有些失望,就在他以為景宜已經迴了鳳陽閣時,明心腳步虛浮地趕了過來。看到蕭家兄弟,明心遠遠地點頭行禮,左右張望一圈,她才虛弱地問道:“三公子可否見過我家公主?”

    蕭霆滿臉不解,對著長椅道:“她說要在這裏等你……”

    話沒說完,突然發現長椅下的陰影裏躺著一枚玉佩。蕭霆愣了愣,隨即鬆開弟弟,蹲下去撿玉佩,正要仔細打量玉佩紋飾,旁邊明心突然發出一聲驚叫:“這是莊妃娘娘留給公主的玉佩,公主從不離身的!”

    淳哥兒不懂這話的含義,蕭霆神色卻凝重起來,看著玉佩,聽著湖水拍岸聲,蕭霆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懾人的念頭。叮囑弟弟原地站著別動,他幾個箭步衝到湖邊,借著樹上花燈,一眼看到湖底有道身影,正往遠處漂去,幾乎快看不見了!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蕭霆又驚又駭,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飛速脫下外袍並順勢將景宜的玉佩藏到袖袋丟給明心,迴頭便躍入水中,憑著本能去追水底的身影。

    借著躍下來的那股衝勁兒,蕭霆還真的抓到了水中人。

    將人拉到懷裏,確認這就是景宜,蕭霆大喜,然下一刻,他突然又慌了起來!

    完了,光想著救人了,忘了自己不通水性!

    蕭霆急得撲騰起來,可懷裏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公主,任他如何撲騰也無法鑽出水麵。憋氣越來越艱難,死亡的恐懼襲上心頭,蕭霆最後

    看向懷裏的女人,本想鬆開她自己逃生,對上景宜安睡一般的美麗麵容,蕭霆卻鬼使神差般托住她後腦,低頭堵住那不知何時張開的紅唇……

    把口中所剩不多的氣息,渡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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