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突然就變得很涼了。昨日還旺旺的太陽,今天己被昏朦的厚雲所遮擋,一切都顯得了無生氣。遠處的山巒,眼前的樹木,在昏暗中都顯出一副冷峻漠然的樣子。春已成了過去,跟著秋步的嚴冬就要來了。颼颼的涼風,吹打得行人直打冷顫。孔子從杉木屋裏出來,已經走了兩刻鍾,涼風照樣吹打,他那寬長的額頭,卻已冒出麻麻細細的汗珠。年青人就是這樣,他們強大的生命力,往往不是外界的環境所能影響的。孔子這麽匆匆地趕路,為的是到榮府去,拜見他的頂頭上司榮大夫。

    孔子已經做了八天委史,該看的都看了,該問的都問了,該想的也都想了。他突然發覺:做官最好應付的是自己的下屬,因為你無論說什麽他們都會說是,更主要的是你可以決定他們的命運;做官最難應付的也是自己的下屬,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們似乎都在應付你。“這樣也好,可以訓練我觀察和揣摸的能力。”孔子對自己說:“還有一點就是,你壓根就不要管下級他在想什麽,因為下級根本奈何不了你。這似乎有些不對勁,但事實的確又是這麽的。人類從母係走到父係,走進血緣的關係裏,由此形成氏族、宗族、方國、王國、君國……權力在組織中形成、強化,結果固定成上級發布命令,下級隻能執行的模式。這是人類組織的偉大,也是人類組織的渺小。有權的人既然在團體中當家作主,就對團體的興衰、成敗負有全權的責任。一個團體如果不是正直的人當權,這個團體就意味著要委縮甚至滅絕。唉!”孔子想到這裏,抬頭望一眼昏朦的天空,深深地歎了口氣。通過幾天來的了解,孔子明白,自己的這幾個屬下,人人都知道季氏瞞報田產的事情。“既然如此,在這個團體中,一切就該看我的。可惜的是,我這個團體的負責人,又受到上麵的管製,如果我得不到上麵的同意,不與上司步調一致,到頭我又會再吃大虧。正因為如此,為今之計,隻能先到上麵去了解一下情況再說。”正因為剛剛孔子這麽想著,這才決定去拜見他的頂頭上司,榮大夫。

    孔子在榮府前站了很久,冰冷的秋風把他的耳朵吹得生痛,這才來了一個幹瘦的門人領他進去。榮大夫的會客室燃著盆大火,一進去就感到很暖和。行過大禮之後,孔子恭恭敬敬地坐在榮大夫的下首,等待他的訓示。榮大夫端莊地坐著,斜著三角眼打量著年青的孔子,好一會才開口說道:“聞言你人很聰明,學問也很好,沒想到這麽年青,不知你算計方麵的知識怎樣?”

    “學過一些,不甚精通。”孔子老實地迴答。“這可不行,如今替國家做事,一定要精通才行。”

    “下官一定努力。”

    “算計方麵的知識,需要有高人指點,不然的話,再努力也難精通啊!”

    “說的是,下官有幸為大夫屬下,今後一定多向大夫學習,請求大夫指點。”

    “在魯國,就算計方麵的知識而言,我不是自誇,不說能居第一,也是首屈一指。”榮大夫頗有些自豪地提高嗓音說。

    “第一與首屈一指,不是一迴事嗎?”孔子心裏想著,抬眼不解地望望榮大夫,隻見他貶了貶嘴,又吸一吸肥大的鼻子,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我雖然一身本領,與當今的宰相又是一同為官的,可他如今身居相位,而我卻還是個普通的大夫。我這麽說,並不是在忌妒宰相,而是在告訴你,在官場上,各人有各人的手段、各人有各人的運氣,你千萬不要去跟別人比。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哪!”

    “人幹嗎要去與別人比呢?我可沒有閑心去與誰比什麽,有這時間,何不多求些學問,這樣也能把自己份內的事情做得更好些。””孔子雖然在心裏這麽想著,表麵上還是一副恭恭敬敬在聽的樣子。

    榮大夫見了,非常歡喜,來了精神,一股腦兒侃侃地往下談,越說越有勁:“我說給你聽,想當初奐子在做委史時,我就已經是大夫了,現在他也做了大夫,有時對我還要理不理的。要說算計的知識,有許多都是我手把手教他的。”

    孔子硬了頭皮聽著,時而看看他,時而低頭沉思。看來,他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不平,而這委曲與不平,就是因為他不能象別人那樣,在官場上平步青雲。這樣的人,懷的是私心,想得是私事。很明顯,他一定知道季氏瞞田產的事情。甚至於,他不僅知道,這事壓根就是他這樣的官放縱、討好促成的。如果我與他談季氏瞞田產的事,他一定會笑我糊塗不更事,根本不可能允許我來秉公辦理這件事情。孔子這麽想著,突然瞥見榮大夫嘴角堆起的白唾沫,不由感到非常惡心,趕忙將目光移開。

    世上沒有比聽滿腹委曲的上級無聊的談話更難受的事了。離開榮府時,孔子心裏是這麽想的,可又什麽也不能說,憂心忡忡地。此時的孔子已經明白,榮大夫與鍾大夫,完全是一樣的人。“魯國今天的贏弱,就是這樣的人太多啊!”孔子在心裏喊道:“昭公被三恆分權,也是這樣的人太多啊!然而,現實就是這樣,我該怎麽辦呢?!”

    黑暗已經來臨,寒風更加猛烈,孔子一路慢慢地往前走,一路苦苦地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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