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大日懸掛在泡滿屍體的血河上,狼煙筆直插在遠處的孤城中,爆炸的隆隆餘音衝進晚風,迴蕩在這片荒蕪的廢墟之上。


    蘇策依舊坐在那把椅子之中,指間的煙蒂還在升騰著淡淡青煙,哪怕此刻墜入佛國之中,依然從容淡定。


    在他的周圍,是無數折斷的倭寇家徽旗幟,是密密麻麻的彈殼和崩裂的兵器碎片。殘肢斷骸堆積如山,數不清的禿鷲盤旋落下,迫不及待加入這場分食血肉的盛宴。


    一麵殘破不堪的大明龍旗插在蘇策身後,金屬質地的杆身上密布裂紋,旗麵無力地向下垂落。


    “桑煙寺佛序三浮屠主,彌樂,見過蘇雄主。”


    身穿大紅番袍的女僧垂眸斂目,合十於身前的雙掌上刻滿紅色的降魔經文。


    “青城山道序三黃粱仙,良稷,見過蘇雄主。”


    眉峰兩端分刻太極陰陽魚的年輕修士抱拳稽首,恭敬開口。


    “龍虎山道序三黃粱仙,張希量,見過蘇雄主。”


    道袍上繡有龍虎圖案的黑衣老道神情肅穆。


    蘇策看著麵前三人,朗聲笑道:“看來這次你們兩家和新東林黨都下了血本啊,居然用三名序三來送我這個半邊身子已經埋入黃土的老頭最後一程。還不錯,算是給足了我麵子!”


    “不敢在現世之中與您交手,所以用了這些下作的手段,希望蘇雄主見諒。”


    自稱良稷的青城山道序表情略顯黯然,似乎對於將蘇策拉入佛國心懷愧疚。


    蘇策笑道:“怕我不給你兵解的機會?”


    “是。”良稷一臉苦笑。


    “佛道兩序是已經決定放手讓張峰嶽完成他破二進一的第一步了?


    “是。”女僧開口迴答。


    “那作為交換的條件,就是老夫的這條命了?你是想用我的死把你們三個推上序三巔峰,甚至從我身上找到那一絲晉升序二的機會?”


    “是。”老道的話音如一聲悶雷炸響。


    “行,合情合理。現在禮也見了,閑話也說了,開始做正事吧。”


    蘇策吐出口中最後一口煙,指間彈出的煙頭帶著一抹將熄的火光,落進飽飲鮮血的土壤之中。


    老人自椅中徐徐起身,身後那杆龍旗忽然迎風展開,在風中漫卷旗身,獵獵作響!


    啄食血肉的禿鷲驚恐的抬起頭顱,惶然振翅,驚起一片黑影!


    “震虜庭,蘇策。”


    老人一如當年身處倭區戰場,一字一頓報出自己的身份。


    就在話音落地的瞬間,一聲巨響驀然衝天而起。


    “江戶已破,倭國覆滅!!”


    遠處的孤城掀起驚天動地的唿喊,臥著天邊的紅日終於欣慰的閉上雙眼。


    就在這方天地徹底昏暗的一瞬間,仙人起劍,菩薩怒目。


    麵對並肩的仙佛,形單影隻的蒼老武夫單手起勢,一拳向前!


    轟!


    轟!


    錢鳳庭縱身前撲,躲開一枚火龍出水的轟擊,落地瞬間就勢翻滾,舉槍連射,將那名偷襲的敵軍頭顱轟碎。


    “大人,通訊傳音還是處於屏蔽狀態,根本無法聯係到其他的戶所。”


    手下一名錦衣衛躲在掩體之後,朝著錢鳳庭大聲吼道。


    聽到這句話,錢鳳庭的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難看。


    此刻千戶所所在的街區已經徹底淪為廝殺的戰場,以鹿羽為首錦衣衛叛軍和劉典麾下的門閥私兵將千戶所眾人被圍堵在一片狹小的區域內,被切割成一支支零散的小隊。如果再沒援軍,千戶所全軍覆沒隻是遲早的事情。


    事態進展到這一步,錢鳳庭根本無法原諒自己。


    他作為千戶所負責情報工作的副千戶,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中,對明王和劉典做的這些小動作根本毫無察覺,甚至直到鹿羽已經帶人進入江戶城,他才反應過來對方已經叛變。


    自己造成的錯誤,隻能用自己的命去雪恥。


    錢鳳庭強壓著心頭的恨意,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背靠著一麵斷壁,一邊裝填著子彈,一邊開始審視當前的局勢。


    敵強我弱,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叛軍不止是兵力人數上占優,在武器裝備方麵更是比千戶所還要精良不少。


    而且現在千戶所的人已經被徹底打散,分割包圍,隻能依靠著千戶所周圍的巷道和樓宇勉強抵抗。


    明王和劉典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負責組織叛軍進攻的人是鬆江城百戶鹿羽。


    在眼前支援不能抵達的情況下,唯有斬首鹿羽,才能夠減緩叛軍的攻勢,減輕目前千戶所眾人麵臨的壓力。


    哢噠。


    最後一顆子彈推入彈匣,錢鳳庭拉動槍栓,抬起衣袖抹了把臉上的血水,往日溫文爾雅的五官上盡是彌漫的殺意。


    “都跟我走!”


    錢鳳庭低喝一聲,率先衝出掩體,一頭紮進街對麵的巷道之中。


    巷道幽長逼仄,已經冰冷的屍體倒在粘稠的血泊之中。


    步履踩過,發出啪啪的聲響,抽離之時帶出根根分明的血絲,如同是亡魂在勸阻挽留著前行之人。


    耳邊迴響的槍聲已經有了衰弱的趨勢,這表明存活的錦衣衛已經越來越少。


    錢鳳庭心中的焦慮燒得他嘴唇發幹,奔襲的腳步越發急促。


    轉過一處巷口,一道寒光直衝麵門而來。


    錢鳳庭似乎早有預料,在寒光及身的瞬間仰身滑步,刀光貼著他的鼻尖一掠而過。錢鳳庭擰腰轉身,拔起早已經上膛的槍口,頂向偷襲的黑影。


    砰!


    刺目的槍火在黑暗的環境中不斷明滅,明暗交錯的光線之中,猙獰的麵容亮起又暗去,猖狂的笑意始終縈繞不散,憤怒和嗜血的視線彼此碰撞,猩紅的血水噴灑飄揚。


    落空的子彈無力的衝上高空,一記勢大力沉鞭腿掃在錢鳳庭的肩頭,身形不受控製趔趄後退。尚未站穩,身後又有利器破空,唿嘯襲至。


    噗呲!


    一把匕首深深刺入腰眼,錢鳳庭卻渾然不覺,悍勇無比的強行擰轉身體,槍口頂住對方的下頜,扳機一扣到底。


    槍焰照亮一雙驚恐的眼眸,熾熱的子彈下一刻便破顱而出。陷入近身肉搏之中的錢鳳庭毅然選擇丟棄槍身粗重的虎賁,探手拔出背在身後的繡春刀,電光火石之間揮刀連續劈翻數人。


    又是一聲利器沒入血肉的瘮人聲響,錢鳳庭挽臂夾住已經嵌入身體之中的刀刃,在對方棄刀後退之前,抬腳踹斷對方的小腿骨,錯步繞至身後,手中沾滿鮮血的鋒刃貼在這名變節的錦衣衛的喉嚨之前。


    “唔”


    錢鳳庭嗆出一口鮮血,刺骨的劇痛終於在此刻抓住機會席卷而上,卻還是沒能將這位往日一貫溫文爾雅的老書生掀翻在地。


    “居然能在這種環境裏碰上你,真是太巧了,你說對嗎,錢副千戶。”


    跟隨錢鳳庭行動的錦衣衛已經全部淪為冰冷的屍體,一名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血泊之中,口中發出一陣戲謔的笑聲。


    赫然正是錢鳳庭準備帶人實施斬首的目標,鬆江城百戶鹿羽!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沒弄明白,你說倭區錦衣衛上千號人,蘇策為什麽要讓你和鬼王達兩個老廢物來坐副千戶的位置?”


    “就因為伱們足夠忠誠?還是因為你們窩囊到沒有野心?”


    鹿羽抖腕震刀,對錢鳳庭刀下跪地的下屬視若無睹,踏著橫流的血水步步逼近:“既然都端著錦衣衛這碗刀口舔血的飯,那就要看誰的刀快,誰的拳硬。恩義公平隻是狗屁,利益好處才是我們這群帝國流徒真正想要的東西,蘇策他真是老眼昏花了!”


    刺啦


    刀口一寸寸割斷頸骨,那名錦衣衛叛徒渾身顫栗不止,雙手奮力扒拉著按在自己頭頂的手掌,眼中的驚恐絕望逐漸被彌漫的死寂取代。


    咚。


    無首的屍體撲倒在地,像是一個裝滿液體的傾倒的瓶子,鮮血從頸部的傷口中泊泊流出。


    拋出的斷首落在鹿羽腳前,卻被他輕描淡寫的踢開。


    “憑你一個到老都不過隻是序五,甚至快要跌落序六的貨色,也想來斬我的首?”


    原來不止是下麵的戶所早有變節的跡象,就連剛才跟隨自己的錦衣衛中竟也有對方的人。


    我這個副千戶,還真是廢物啊。


    錢鳳庭笑容苦澀,一張覆滿血痂的臉上盡是落寞和愧疚。


    “千戶,老錢對不起你,我先走一步了!”


    心中的自語落地的瞬間,錢鳳庭臉上的神情猛然變得猙獰,揚手擲出長刀,腳尖挑起掉落在地上的虎賁。


    噗呲!


    掌心剛剛傳來槍械冰冷的觸感,一截刀身便已經沒入自己的胸口,抽幹了錢鳳庭渾身的力氣,頭顱無力垂下,抵著對方的肩頭。


    “唔”


    一口口鮮血不斷嘔出,噴灑在鹿羽的衣衫上。


    “知道嗎?我早就想殺了你們。你隻是第一個,接下來是鬼王達,然後是李鈞,最後是蘇策。我要親眼看著你們一個個死去。”


    鹿羽的瞳孔深處泛著金光的光芒,右手緩慢轉動著刀柄,專注的聆聽著鋼鐵在血肉中攪動的聲音。


    “知道為什麽嗎?”


    淋漓的血水從破出後背的刀刃上不斷流下,錢鳳庭雙手抓著鹿羽的衣領,渙散的眼眸死死盯著對方。


    “因為你們死了,我就能活的很好,很好啊!哈哈哈哈哈.”


    鹿羽放聲大笑,鬆開刀柄,抬手推開錢鳳庭。


    就在這時,他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尖銳的嘶鳴。


    口中的笑聲戛然而止,鹿羽驀然抬頭。


    在他錯愕的目光中,一頭巨大無比的鯨魚從宛如深海的夜幕中無聲無息的躍出,腹部的甲片漸次打開,一個個細小的黑影如雨落下。


    而發出那道嘶鳴聲的東西,赫然正是一枚直奔此處的炮彈!


    轟!


    劇烈的爆炸吞沒這條巷道,席卷開來的衝擊將方圓數十丈夷為平地。


    熊熊燃燒的烈焰中,一道惡鬼的身影緩緩浮現。


    鹿羽全身的仿生皮膚已經被燒灼幹淨,裸露出的械體上沾滿黑色的硝煙。可盡管外形狼狽不堪,但他依舊沒有死,甚至不過是受了點輕傷而已。


    “怎麽還有其他墨序的人摻和進來?”


    鹿羽凝望著半空中的龐然大物,仔細聽著耳邊響起的命令。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安排剩下的人撤往保護四座逐鹿台。”


    通訊傳音還未結束,一陣如同野獸低吼的沉悶聲響突然從周圍的火海中傳來,鹿羽猛然轉身迴頭,就看到一輛烏騅嘶吼著破焰撞出!


    車身之中,謝必安雙目一片赤紅,範無咎表情猙獰可怖。


    咚!


    烏騅如同一頭陸行兇獸,車頭頂著鹿羽的身軀不斷狂奔,狠狠撞進一棟在大火中搖搖欲墜的房屋。


    滋啦!


    瘋轉的輪胎磨擦出一股股白煙,不斷碾壓著嵌入牆壁之上的鹿羽。


    “超頻.”


    藏於鋼鐵骨骼之中的械心瘋狂顫動,飆升的嗡鳴聲將車中之人的怒意徹底引爆!


    “我超你媽的頭!”


    副駕駛位置上的範無咎一腳踹開擋風玻璃,探出的身形踩在引擎蓋上,手中的虎賁對準鹿羽的頭顱,扳機一扣而下!


    在鹿羽的視線之中,黑色槍口內旋轉的膛線在此刻清晰無比,道道盤旋宛如一個無盡的旋渦。隨著一聲哢噠輕響,旋渦的最深處的黑暗中猛然跳出一抹光亮,一顆前端尖銳破甲子彈在升騰的火焰中不斷飛旋,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砰!砰!砰!


    鹿羽交疊雙臂分別擋在頭顱和械心之前,藏於其後的眼眸中目光自信。


    隻要扛過了這一片金屬浪潮,自己就能


    心中的念頭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一柄長刀如閃電般洞穿他的手臂,餘勢不止,接連貫穿胸膛的械骨,還有那個躁動的械心。


    鏘!


    鹿羽雙眼渙散,沿著刀身一寸寸抬起,看向那張近在咫尺的兇惡麵容!


    “械心惡來..超頻!”


    “切斷整座江戶城通訊的屏蔽,終於消失了.”


    鯨背之上,趙青俠雙拳緊握,此刻和墨騎鯨共享的視野他可以無視遮天蔽月的滾滾硝煙,將身下的戰局一覽無餘。


    他看見了無數渺小如蟻的身影從淪為殘骸的建築之中衝出,在肆虐的大火中悍不畏死的搏殺。


    在將要崩塌的千戶所大樓前,半邊身軀已經被炸殘的鬼王達依舊頂在陣線的最前方。


    他看到了從外圍殺入的金澤和首裏兩城錦衣衛,窮奇手持繡春刀徑直撞入門閥私兵之中,衝出不過十丈便已經渾身是血。在他身後,是雙持虎賁的豹尾,臉上狂放的笑意如同化作笑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還有那道被鎖鏈束縛,時時刻刻飽受雷霆轟擊,卻依舊巋然不動的暗金甲胄。和擋在他身前,身裹黑焰,一次次在斬馬刀下後退,又再次持槍上前血戰的身影。


    有光影掠過眼角,趙青俠轉眸看去,是李花跪在自己的肩頭,伸出雙手想要試圖捧住掉落的水滴。


    而她自己的小臉上,卻早已經淚水盈眶。


    “我是墨序趙青俠。”


    趙青俠起身站在墨騎鯨頭頂,迎著宛如刀割般的狂風,口中傳出的話音如同山巒般堅定不動。


    “此刻束縛蚩主和蘇千戶的鎖鏈,是墨序矩子堂中部分院的造物,源頭基礎是鎖鏈末端的四具特殊墨甲‘逐鹿台’,隻有將其摧毀,才能解開束縛。現在,我需要有人配合我一起進攻。”


    “西南方位,鄒爺我來!”


    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卻是最先響起。


    “東南方位,袁明妃。”


    “西北,陳乞生!”


    “東北,趙青俠。”


    吼!


    “犯我兄弟者,必殺之!”


    墨騎鯨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鯨吼,收縛於身體雙鰭伸展成翼,切換為鵬鳥之身,直撲那座位於東北方位逐鹿台。


    趙青俠立身於鵬背上,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痕,輕聲自語。


    “謝謝您,老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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