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現烏雲之中的璀璨星辰,屍體上漂浮而起的雕版符篆,光影中身形飄忽的赤袍道人。


    突如其來的異變,讓在場眾人剛剛放鬆的心神再次緊繃了起來。


    “這又是個什麽東西?他娘的,不會是來丟雷的吧?”


    範無咎喃喃自語,心有餘悸的抬頭看了眼頭頂。


    在犬山城的時候,他曾經親眼見過陳乞生召喚道祖法器。從那以後,他對這個邪門的東西始終記憶猶新。


    “隻是一道投影罷了,慌什麽?”


    李鈞低聲嗬斥,安撫住身後躁動的錦衣衛,睥睨的眼神徑直迎了上去。


    “你是天師府張家人?”


    麵容模糊一片的道人深深看了李鈞一眼,並沒有理會他的質問,而是轉身麵向身後誠惶誠恐的陽龍。


    “陽龍,你這次做的很好,進退得體,不失龍虎威儀。這些天師府都看在眼裏。”


    “天君謬讚了,我隻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不敢居功。”陽龍低眉斂目,異常恭敬。


    道人對他謙卑的態度十分滿意,點了點頭:“迴到宗門之後,就去天師府去報道吧。你這樣的人才,繼續留在‘陣部’可惜了。”


    陽龍麵露猶豫:“多謝天君好意,可是”


    “可是什麽?”


    “我的師尊是陣部主官,沒有他的允諾,我不能擅自離開。”


    “玄火那邊我自然會去與他交涉,你隻管聽命就好。”


    陽龍心頭大石落地,當即躬身行禮:“謹遵天君法旨。”


    “至於你們.”


    道人抬眼看向其餘的龍虎山道序,語氣冰冷道:“各自返迴所屬部門,事無巨細闡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懲是罰,讓你們的主官給天師府一個結果!”


    “謹遵天君法旨。”眾人齊聲高唿。


    有懲無獎。


    道人一句話,便為眾人此次的出生入死定了性。


    可陽穀等人根本不敢爭辯半句,甚至連半點多餘的聲音都不敢發出,灰頭土臉的跟著陽龍離開了未央長街。


    雨點穿過交織投影的光線,將道人的身影打得微微搖晃。


    赤色的道袍如同一簇跳動的血光,一股肅殺的冷意彌漫開來。


    道人此刻才終於轉過身來,垂眸看向形銷骨立的武夫,“你就是李鈞?”


    道人一口便道破了李鈞的本名。


    不過李鈞絲毫不覺得意外,錦衣衛的化名在這些人眼中本就是蹩腳的把戲。


    “明知故問?”


    李鈞話音中火藥味十足。


    “貧道玄衝,俗名張清聖。被你殺死的張清律,是我的本家族弟。”


    張清聖話音頓了頓,“他是以張家先輩地仙的基因調配而生,身負靈根,自承道蘊,注定要成為新的地仙。可現在卻在伱的手上身死道消。”


    李鈞淡淡道:“已經是定局的事情,就不用再重複一遍了。”


    “我今天來見你,是讓你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讓張家在白玉京中少了一個地仙席位,這個損失得用你的命來抵。”


    張清聖語速緩慢,每一個字眼都說得極為認真:“你會靈肉俱滅,連同你散播出去的任何基因傳承,也將被天師府連根拔起!”


    麵對這樣一本正經的威脅,李鈞笑出聲來:“你們張家人,是不是都喜歡說這些沒用的廢話?”


    “無知者無畏。等你離開倭區,就知道龍虎山有多高,而天師府更在其上!”


    “你們張家索命,還要選個吉日良辰?”


    李鈞氣焰跋扈:“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大家今天就在這裏一刀一劍把賬算清楚?”


    “蘇策護不了你一輩子,倭區也不是你的福地。”


    張清聖眼眸冰冷:“你狐假虎威的日子不剩多少了!”


    “所以你在這裏絮叨了半天,說白了還是不敢進倭區?”


    李鈞拿過範無咎的槍,一字一頓:“你們啊,不過是群無膽匪類!”


    砰!


    子彈從槍焰中飛射而出,將那枚懸空的符篆,連同張清聖口中的話語一同崩散在十字街頭。


    爆裂的槍聲衝上雲霄,迴蕩在街區上空,掠過一片片繁華璀璨的燈火,掠過一尊尊光怪陸離的投影,擴散向大阪城的另一端。


    拔天接地的高樓之上,荒世烈坐在一頭麵目猙獰的脊獸頭頂,靜靜看著不遠處須發花白的老人。


    “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荒世烈,你是覺得你做的那些事情能夠瞞天過海?”


    “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荒世烈一頭獅鬃般的亂發被暴雨淋濕,一條條水線沿著棱角分明的五官蔓延。


    “我的意思是,你哪兒來的膽量敢來大阪城?”


    荒世烈疑惑道:“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難道不好嗎?老老實實守著你的三川重工,等大明帝國的新政穩固之後,找一座高門大閥當做靠山,繼續給別人當門下走狗,乖乖啃著主人丟給你的骨頭,這種事情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畢竟這些事你當年已經做過了,再做一次也不過是輕車熟路,何必非要跳出來找死?”


    “像你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也配在我麵前指指點點?”


    豐臣遠疆一改往日的一點就燃的暴怒形象,神色輕蔑的看著荒世烈。


    “如果是在倭國和大明征戰年代,你連給我牽馬墜蹬的資格都沒有。”


    “你應該慶幸當時我尚未出生。”


    魁偉壯漢抬手戟指:“不然像你這種帶路黨,不可能有機會能活到現在。”


    “我豐臣遠疆的是非功過,自有倭區後人來評斷。不過你這頭明人豢養的白眼狼,是看不到那天了。”


    淡淡的嗡鳴自老人胸膛中飄散而出,混雜在轟鳴的雨聲中,幾乎難以察覺。


    “德川宏誌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給了你崛起的機會。”


    “他做過的錯事可不止這一件。”


    荒世烈緩緩起身,一身漆黑羽織隨風鼓噪,裸露的皮膚上,一頭頭兇惡鬼神宛如活物,張牙舞爪,欲要擇人而噬。


    “不過很可惜,你連知曉這些事情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你在德川宏誌的眼裏,隻是一頭用來咬人的聽話的狗!”


    嗡鳴聲漸盛,豐臣遠疆語氣陰森:“你說什麽?”


    “你真是年老耳聾了,這都聽不見?”


    荒世烈大笑道:“你自以為德川宏誌是能帶領你完成畢生夙願的領袖,可他從沒有把你當過同路之人!”


    “他暗中豢養鴻鵠的事情難道你知道?我們三家輪坐鐮倉王的事情難道你知道?他想出賣我們所有人,為自己換一世富貴的事情難道你知道?”


    “你真以為高天原真是他為了複國而建?豐臣遠疆,你真是老眼昏花啊,你難道真的會天真的認為一個小小的黃粱夢境,就能遮得住大明帝國中那些虎豹豺狼的眼睛?高天原不過和你我一樣,都是他手中籌碼罷了!”


    荒世烈可憐的看著老人:“從始至終,你什麽都不知道。因為主人的事情,一條狗根本管不著。而你,就是他養的那條狗啊!”


    嗡.


    械心暴虐的聲音穿金裂石,瞬間蓋過喧囂的風雨!


    “閉嘴!”


    豐臣遠疆滿頭黑白交雜的頭發迎風亂舞,粗壯的雙臂撐開衣衫袖子,後背焰光噴湧,如同一道雷光轟向荒世烈。


    “不知死活。”


    荒世烈兇戾一笑,五指握拳迎麵轟出!


    咚!


    激蕩的氣流掀飛覆蓋的灰瓦,吹斷臥脊的石獸。


    兩人皆是不顧一切的放手搏殺,隻攻不守,拳影交錯中,崩裂的零件和猩紅的鮮血一齊拋飛。


    梁木不堪重負的哀鳴聲中,氣勢雄渾的樓宇塌陷成一片廢墟。


    糾纏在一起的身影撞進下方的大樓,駭人的裂隙沿著牆體向下蔓延,一麵麵玻璃幕牆炸成碎片。


    “我在很久之前就想殺了你,特別是看著你那副愚蠢的忠犬模樣,我就特別想親手替你結束這悲哀的一生!”


    荒世烈一拳砸飛麵前的身影,壯碩的身軀在樓層廢墟之中快如鬼魅,閃身出現在豐臣遠疆倒飛的身體後,腿影如一麵利斧力劈而下!


    豐臣遠疆雙臂橫架身前,卻被難以想象的巨力裹挾著唿嘯墜下,後背砸穿一層樓板,撞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荒世烈獰笑著撲身追上,眼前卻突然湧現一片刺目的金色洪流,瞬間將他吞沒其中。


    槍彈的爆炸聲響如雷鳴,震動整座樓宇。


    豐臣遠疆一人成軍,雙臂槍口密集如林,射出的金屬風暴將荒世烈身上的衣物撕成碎片,嵌進血肉的彈頭如同在他身上披掛一層暗黃色的甲胄。


    “兵不過是武的替身,你一個假貨還想跟正主鬥?”


    恍如鬼神的身影逆著彈流而上,駭人的拳影在豐臣遠疆的眼前不斷放大。


    鏘!


    老人手臂上的槍管陡然收束,雪亮的刀身從掌心衝出。


    刃口劃過拳鋒,劃出一連串耀眼的火花。


    荒世烈姿態狂放,幾近赤裸的身軀上鬼神怒目,強橫的體魄讓他根本不把豐臣遠疆劈出刀光放在眼裏,赤手空拳應戰,碰撞擊鳴經久不絕。


    “唔。”


    豐臣遠疆口中傳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陷入腹部的拳頭砸碎數根堅硬的械骨,鋒利的斷骨刺入代替五髒的機械部件,炸出一簇簇電弧和火點。


    豐臣遠疆根本顧不上腹部的傷口,側頭閃開撞麵的拳頭,鋒利的拳風刮過側臉,割掉大片仿生血肉,露出非人的鋼鐵麵骨。


    生死之際,他抬腳奮力踹在荒世烈胸膛,借力抽身。


    滋啦


    拔出肚子的手臂帶出大塊碎裂的構件,叮鈴哐當落在滿是塵埃的地麵上。


    “明知自己不是對手,卻依舊要來送死。”


    荒世烈低頭撣了撣胸口處並不存在的灰塵,輕蔑道:“你難道覺得這樣廉價的愚忠,就能夠洗刷你曾經出賣倭國的罪名?”


    荒世烈冷笑一聲,抬起頭卻迎麵撞上豐臣遠疆漠然的眼光,心中沒來由泛起一陣驚悸。


    對方眸中的眼神,全然不似即將喪命的失敗者,更像是一個理智冷靜的亡命徒。


    他在等待機會,等待一個能將自己徹底殺死的機會。


    雖然覺得這樣的念頭荒謬至極,但荒世烈卻暗自警覺起來。


    嗡.


    已然超頻的械心嗡鳴,尖銳如一把無形利刃,狠狠刺進荒世烈的腦海之中。


    他的眼眸驀然放空,竟陷入短暫的失神當中。


    轟!


    劇烈的爆炸席卷整個樓層,翻湧的烈焰將所有的物體全部衝刷成灰燼,甚至將立柱中裸露的鋼筋燒的通紅。


    錚!


    森冷的刀刃插入烈焰,兇猛的力道卷起螺旋狀的氣流,四散的焰流露出荒世烈那張依舊茫然的麵容。


    “原來.你換了一顆械心啊?”


    在豐臣遠疆驚駭的目光中,那雙滿是迷惘的眼神陡然泛起冰冷的光芒。


    噗呲!


    荒世烈抬手攥住刺到麵門前的長刀,已經沒入眉心半寸的刀尖猛然定住,殷紅的鮮血順著高挺的鼻梁緩緩滴落。


    無論豐臣遠疆再如何挺刀,卻始終再無法繼續寸進毫厘。


    “可惜,你的絕死一搏,對我而言不過是剛剛開始。”


    荒世烈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我和你之間的差距,不是區區一顆械心就能夠彌補的!”


    “不好!”


    豐臣遠疆心中猛沉,捉刀的五指剛要鬆開,卻已經為時已晚。


    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聲中,被荒世烈攥在手中的刃口扭曲如麻花,扭曲的勁力沿著刀身反卷而上,連帶將持刀手臂撕裂成滿天細碎的零件。


    沒有嘶聲慘叫,也沒有卑微求饒。


    僅存單臂的豐臣遠疆奮起滿腔孤勇,搶住從眼前掠過的斷刃,狠狠插向荒世烈的眼窩。


    貫下的斷刃在那雙彌漫暴戾的眼眸前戛然而止,隻差毫厘。


    可就是這毫厘之差,卻是老人再也逾越不過的天塹鴻溝。


    荒世烈雙膝微彎,拉開拳架,周身流動著暗金色的光芒,渾身色彩濃烈的鬼神刺青隨著賁張的肌肉起伏扭動,如同將要脫體衝出。


    根根鋼筋浸滿兇焰,寸寸鐵骨畢露鋒芒。


    荒世烈猶如一尊降世魔主,狂暴的力量匯聚在他右手拳鋒之上,轟襲前方。


    咚!


    豐臣遠疆的身體如同炮彈脫膛,在斷壁殘垣之中橫衝直撞,一路撞出樓宇之外,撞入瓢潑肆虐的風雨之中。


    殘缺的肢體唿嘯墜落,漸漸消弭在沸騰如煉獄般的霓虹燈光之中。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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