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城錦衣衛百戶所,地下二層。


    幽暗的光線中,渾身不著片縷的謝必安懸浮於半空,一頭銀白發絲如同水草般舞動,足有三指粗細的一根神經線束從地麵竄起,徑直插入他頸後的靈竅之中。


    “軀體空寂,黃粱撈魂。吾名鄒四九,以食夢伯奇之名,借權限,開後門,掘九幽數網,引迷魂知返!”


    一身明黃法衣的鄒四九盤坐於謝必安身下,兩指並攏如劍,戟指向天!


    嗡.


    沉悶的機械嗡鳴聲伴隨著輕微的震顫,從鄒四九盤坐的地麵下方傳來。


    源頭正是那台從千戶所借來之後,就再沒有歸還過,被李鈞直接埋在犬山城百戶所地底的黃梁主機。


    “來兮!!!”


    鄒四九一聲暴喝,繡有陰陽八卦的衣袍無風自動,嘩啦啦一陣震衣響動,貼著頭皮的油亮發絲根根炸起,黑色的瞳孔向外擴散,其深處有如瀑幽光來迴流動。


    詭異駭人的畫麵持續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迴蕩室內的機械嗡鳴聲衰弱到微不可聞,鄒四九空洞的眼眸才重新迴神。


    “他娘的,奇了怪了,儀式感已經拉滿了,怎麽謝必安的夢境始終都是血紅色的一片,根本沒有任何具體的造物?”


    鄒四九摳著腦袋,口中喃喃自語。


    “那是因為你盜入的是羅城殘留在謝必安腦海裏的洞天幻想,他的夢境還藏在更深的地方,你當然看不見了。”


    鄒四九迴頭看去,腦後紮著馬尾的陳乞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


    “你的意思是”


    鄒四九蹙眉沉思片刻後,抬手在身前比劃出一個圓圈。


    “羅城死的時候,他崩碎的黃梁洞天把謝必安的夢境包裹了起來?”


    “應該是這樣,因為黃巾力士煉化的最後一步,便是鏈接道序的黃粱洞天,完成意識認主。”


    陳乞生兩手抱著肩頭,神色凝重道:“如果連你這頭黃梁碩鼠都鑽不進他的夢境,那就隻剩下這一種可能了。”


    “可當時袁明妃的佛國明明已經切斷了他和羅城之間的鏈接,怎麽還會出現這種情況?”鄒四九滿臉不解。


    “切斷隻是讓羅城不能再遠程控製謝必安的身體,並不能剔除掉已經入侵到他意識中的道序法旨。”


    說話之人並不是陳乞生,而是緊跟著現身的袁明妃。


    “不得不說,這些年閣皂山的法門進步很多啊。”


    袁明妃邁步而入,語氣感歎道:“先是開發出便攜式微縮符篆,然後是能跟大幅度提升近戰能力的四獸道甲,再加上現在可以強製將其他序列煉化黃巾力士的法門。恐怕如今道序的‘四山一宮’中,閣皂山的綜合實力現在應該能名列第一了吧?”


    說到此刻,袁明妃鳳眼微眯,瞥了陳乞生一眼。


    “在革新法門方麵,龍虎山確實比不上閣皂山。”


    陳乞生坦然承認了差距,可隨即便話鋒一轉,不屑道:“不過這樣就要把他們排在第一位,那也未免太高看他們了。這些法門是有獨到之處,但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真正要帶來翻天覆地的質變,現在還為時尚早!”


    “全身上下就剩一張嘴是硬的!”


    袁明妃冷哼一聲,“羅城不過是一個連地仙都不是道五巔峰,靠著四獸道甲都能和李鈞打的有來有迴,這還不是質變?”


    “你也說了,羅城是道五巔峰,而老李不過剛剛晉升武五,這種情況下依舊被殺了,這能叫質變?而且當年武當山的老派修士不依靠這些東西,一樣也能和門派武序正麵抗衡。”


    陳乞生反駁道:“道序真正的未來還是在‘靈肉雙修’上,閣皂山的這些法門不過是新派道序的亡羊補牢。”


    “武當的道統已經被滅了,他們的劍修法門早就斷絕了。”


    “隻要道路正確,法門被重新開發出來隻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可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來開發,又需要多少代基因的不斷迭代適應,才能比肩當年的武當山?”


    袁明妃接連發問:“你們龍虎山上現在可就隻剩下‘鬥部’這麽一支了,能有多少走這條路線的道序,又能從龍虎山得到多少資源支持?”


    “老派劍仙的信徒遍布整個道門,隻需要一個人成功走出這條路,瞬間便能從者如雲!”陳乞生的言辭擲地有聲。


    “可現在的大趨勢已經掌握在新派修士的手中,他們會給你們這個機會嗎?”


    “你們佛序又能好到哪兒去?”


    陳乞生冷笑道:“我們好歹還有其他的路線可走,伱們則是所有人全部都擠在‘地上佛國’這條窄道上,基因多樣性降低的風險我就不說了,光就是因果算力這一條,就是你們無法解決的難題。僧多粥少,在門派武序這個優質算力供體消失的今天,你們佛序的內鬥隻是遲早的事情。”


    袁明妃一雙細眉猛然倒豎,兩手叉腰:“誰說提高因果算力隻能使用門派武序的腦子?優化佛國主機一樣可以做到!”


    “然後還是接著玩催眠度化的老套路,失敗之後就惱羞成怒,掏出護法神把別人強行超度?”


    陳乞生不屑道:“這都什麽年代了,你們佛序還是半點進步都沒有。”


    “你”


    “行了行了,現在又不是你們佛道兩條序列的辯法大會,怎麽還交流起法門技術的問題來了。”


    鄒四九把盤坐的兩條腿伸直,癱坐在地上,有氣無力說道:“兩位,現在的關鍵是怎麽把謝必安喚醒,這才是重點啊!”


    袁明妃哼了一聲,不再和陳乞生爭論,轉而看向鄒四九,沉聲道:“我想了想,或許可以用護法神的法門試一試。”


    “你的意思是以毒攻毒?”


    鄒四九一蹦三丈高,“你就不怕徹底把謝必安弄成傻子?到時候老李不得拿著刀跟著咱們追啊。”


    “這總好過就這樣看著他沉睡吧?”


    袁明妃一臉冷峻,看了兩人一眼:“難道你們還有其他的辦法?”


    “.”


    不知道為何,鄒四九總覺得袁明妃在加入犬山城錦衣衛後,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魅意正在漸漸變淡,取而代之的是越發淩厲幹練的氣質。


    “不行,風險實在太高了。”


    鄒四九沉吟良久,最終還是搖頭否定了袁明妃的提議。


    “無論是黃巾力士,還是護法神,都是具有強烈侵略性的法門,謝必安如今的身體狀態根本承受不起更多的傷害了。”


    “我同意神棍的話。”


    陳乞生接過話茬:“解鈴還須係鈴人,要想讓謝必安清醒過來,還是得從閣皂山的人身上下手。隻有掌握他們煉化黃巾力士的法門,才能徹底消弭殘留在他意識中的洞天碎片。”


    袁明妃蹙眉道:“可現在倭區境內的閣皂山道序,可就隻有那個目前還沒現身的地仙了!這種人物,可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啊。”


    此話一出,三人同時陷入無言的沉默之中。


    ‘地仙’二字如同一座無形山巒,重重壓在他們的心頭之上。


    “管他娘那麽多幹什麽,惹不起難道就能躲得開?反正對方遲早都要找上門來,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敢鬥不敢鬥,他娘的氣質要拿夠!”


    鄒四九狠狠一拍大腿,抬頭看向另外兩人,臉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問道:“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我的意思是解決完閣皂山的事情以後,現在的倭區可不止這麽一個麻煩啊。”


    “我這些年已經逃累了,這地兒還不錯,我是不準備再繼續挪窩了。”


    袁明妃依靠著牆邊,伸了個懶腰,語調慵懶。


    “那你呢?”鄒四九朝著陳乞生挑了挑下巴。


    “我也不準備走。”


    陳乞生搖了搖頭,腦後的馬尾跟著晃動。


    “還不願意放棄?”


    “當然不願意了,難道你甘心就這樣夾著尾巴逃?”


    “不放棄怎麽能長生久視?”


    “放了難道長生就能唾手可得?”


    陳乞生笑了笑:“咱們都有想殺的人,都有要掙的命!頭上沒有大樹乘涼,可不就隻有頂著烈日艱難前行?”


    他話音頓了頓,反問道:“還是說你準備要放棄了?”


    “我?”


    鄒四九哈哈一笑,“牛鼻子你可別忘了,陰陽序可是被別人喊成黃粱碩鼠啊。”


    “什麽意思?”


    “貪!”


    鄒四九麵容猙獰:“這次老子不把自己的鄒子排名抬進前一百位,打死我也不會離開!”


    江戶城。


    “這家粵菜可是我的家鄉的味道,難得能在倭區找到這麽正宗的館子,你快嚐嚐。”


    鬼王達招唿了李鈞一句,隨即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放在鴇鬼的碗中。


    “你也快吃,這些年辛苦你了。”


    “可不能這麽說,我在大阪城過得那叫一個瀟灑。”


    鴇鬼嘿嘿笑道:“可惜您老一直沒時間過來,否則我一定讓手下的那些小姊妹們好好伺候您。”


    “會有機會的。”


    雅間內,三人埋頭吃飯,直到將麵前的飯菜一掃而空,李鈞這才佯裝隨意問道:“老鬼,你現在在千戶所過得怎麽樣?”


    鬼王達笑道:“還行,比原來在犬山城當百戶可輕鬆太多了。”


    “沒人給你找麻煩吧?”


    “你小子可別小瞧我,老子現在好歹也是千戶了,雖然前麵還掛著個副字,但也不是誰都敢惹的。”


    鬼王達笑罵道:“與其擔心我,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麽解決眼前的麻煩。”


    “我能有什麽麻煩?”


    “在我麵前還裝什麽呢,我可早就聽說了,這次潛入倭區的道序有不少都栽在了你手裏。先是永樂宮的道序在大阪城被你宰了兩個,剩下的伏鶴也被拔了個精光,連褲子都當了,這才撿迴一條命。閣皂山那就更慘了,年輕一輩的精英被你殺了個幹幹淨淨。”


    鬼王達語氣揶揄道:“你犬山城百戶所的詔獄,現在恐怕已經要是關不下了吧?”


    李鈞兩手一攤:“這可不能怪我啊。別人都找上門來了,我總不能光挨打,不還手吧?”


    “可沒人怪你,相反,蘇千戶倒是對你的表現讚不絕口啊,在我和老錢的麵前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知道那老頭開心個什麽勁兒,你們倆一個是獨行武序,一個是門派武序,又不是一條路子的人。”


    鬼王達話音突然一停,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李鈞兩眼。


    “你這次來江戶城,恐怕不止是來參會這麽簡單吧?”


    “知我者,唯有您老啊。”


    李鈞端起桌上的茶壺,殷勤地將鬼王達麵前的茶杯斟滿,“我想跟您打聽點消息。”


    “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想問明天的會議是什麽內容吧?”


    鬼王達沒有賣關子,直接了當道:“新東林黨最近的一些動作,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這個知道,但這跟咱們錦衣衛有什麽關係?”李鈞不解問道。


    “今時不同往日了,如果是放在以前,他們內部劃分利益是跟咱們沒關係。但現在不同了,老蘇是想讓大家自己選好下家,還在倭區錦衣衛被裁撤之後,也能有個像樣的後路。”


    哐當。


    一隻被咬了半截的雞腿砸在餐碟中。


    坐在一旁的鴇鬼大張著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鬼王達。


    “找下家?”


    李鈞同樣麵露驚訝:“新東林黨要對我們動手?”


    “錦衣衛能夠在‘大朝辯’中留存下來,本就是皇室對新東林黨底線的一次試探,裁撤隻是遲早的事情。”


    鬼王達語氣平靜道:“你加入錦衣衛的時間也不短了,應該也能看出倭區錦衣衛的組織結構其實是畸形的。”


    “光就拿倭區來說,一個擁有足足上千萬罪民,麵積堪比帝國一個行省的區域,卻隻有區區千名錦衣衛,而且坐鎮一城的百戶最高不過序五。說句難聽的,如果沒有蘇千戶在,光靠我們這些人,恐怕不到一個月就會被鴻鵠殺光。”


    “人員、經費、裝備等等一切,朝廷方麵的支持都隻能用‘孱弱’這個詞來形容。而且不止是我們倭區,帝國其他的罪民區都是這樣。”


    “新東林黨一方麵需要錦衣衛幫他們看著地盤,一方麵卻又擔心錦衣衛趁勢做大。可在新政穩固之後,他們就沒有這些顧慮了。”


    鬼王達一字一頓:“這次儒序的高門豪閥派人來收割新政成果,隻是新東林黨的第一步。接下裏,這些得了好處的門閥,就該把刀對準我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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