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森嚴的道門大殿,香火彌漫。


    層層帷幔遮擋的神台上,真武大帝一手捏著劍指,一手托著球狀法器,青紅兩柄飛劍拖著耀目的焰尾在周圍飛旋盤繞,虯須怒目,神態威嚴。


    神台之下,地嵌八卦,九個明黃蒲團呈圓形擺放,唯一在正南方位留有一個缺口。


    孑然而立的陳乞生恰好就對著這個缺口位置,孤身直麵其他九位先行鏈接此方黃粱夢境的龍虎山師兄弟。


    “陳乞生,你好大的膽子!當著這麽多師兄弟的麵,竟然還敢大放厥詞,你眼裏還有沒有龍虎道儀,有沒有玄門尊卑?!”


    “陽極,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


    陳乞生麵色不屑:“龍虎山‘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九部,我是隸屬‘鬥’部的老派,伱們都是其他八部的新派。你們新派的道儀,什麽時候能管到我們老派的尊卑?!”


    名為陽極的道人外表呈現中年模樣,一身青色道袍,鬢角兩側的頭發刮的幹幹淨淨,裸露的頭皮上分別刺著手持三尖兩刃槍的清源妙道真君和身穿紅綢的三壇海會大神。


    鷹鼻狼目,非人的純黑眼眸之中,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厲色。


    “都是龍虎子弟,在你嘴裏竟然有了部門之分,新老之別!怎麽,你陳乞生這是想要背叛宗門,另立山頭啊?!”


    陽極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在場一眾新派道序看向陳乞生的目光中不禁浮現出一抹玩味。


    道序的新老之別,已經是一個持續了很多年的話題。


    關於這兩種修行方式的優劣高低,一直以來也是眾說紛紜,各有千秋。


    但是在同為‘四山一宮’的其他門派中,老派修士已經是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唯獨在龍虎山內部始終堅持保留著成規模的老派修士,甚至獨列一部。


    其他各部雖然明麵上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排擠,但暗地裏對於鬥部存在的意義早就頗有微詞。


    陽極此刻說出這樣的話,無異於是倒打一耙,反倒將陳乞生說成了心懷不軌的刺頭。


    “龍虎山九部,兵、鬥兩部主戰,陽極你好歹也是‘兵部’的人,想學別人潑髒水、玩心眼,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材料!”


    陳乞生態度異常強硬,臉上兇意畢露。


    “你要是對我有意見,那大家就手底下見真章,看看是你能把我當妖降了,還是我將你當魔除了!”


    雖然周圍眾人無人轉頭,但陽極卻感覺有一道道揶揄的目光落在身上,都是等著看他如何應對。


    身為‘兵部’道序的陽極本就是個火爆性格,當即心頭怒火翻湧。不過他並沒有冒然開口,而是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身旁之人,見對方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後,這才獰笑道:“口無遮攔,我今天就代替你的師傅好好教教你!”


    話音剛落,一股突如其來的勁風刮起周圍垂掛的帷幔。


    陽極盤腿而坐的身影已經消失蒲團之上,淩空站在陳乞生頭頂之上,各色符篆繞身流轉,篆身上的朱赤道紋漸次點亮,如同列陣待發的悍勇士卒,隻能陽極的一聲令下。


    陳乞生一頂槽牙,將一顆轉基因丹藥吞進腹中,眼中精光暴閃,手持飛劍撞淵,直接衝天而起。


    嗡.


    符篆震動,隨著陽極大袖揮甩,朝著陳乞生迎麵砸來。


    陳乞生麵色冷峻,左手並指在眉心一劃,鮮血流逸的瞬間,一枚閃動著迷蒙灰光的靈篆被他貼在眉心中央。


    肉眼不可見的漣漪在空氣中激蕩開來,陳乞生身前那些已經滿布裂紋的符篆如同落入琥珀之中的蟲豸,初顯的雷光瞬間消失泯滅,爆發的烈焰突然偃旗息鼓。


    龍虎符錄,靈篆·禁戢!


    雖然這些符篆受到幹擾的時間不過短短一瞬,但已經足夠陳乞生將爆發的雷池和火海扔在身後,徑直衝到陽極麵前。


    劍光起落,斬出一聲震耳的金屬爆鳴。


    頂盔摜甲的黃巾力士手持一雙金鐧,擋在神情陰沉的陽極身前,覆在麵門上的符篆道紋猩紅如血。


    陳乞生果斷鬆開右手五指,撞淵劍尾同時噴出如墨怒焰,繞著鐧身一轉,直接劈進黃巾力士的肩頭,劍刃如鏈鋸疾速轉動,割出大片刺目火花。


    身後惡風驟起,赫然正是陽極祭出的飛劍!


    劍身縈繞著淡淡明黃光芒,極其歹毒的對準陳乞生的後腰,飛速刺來。


    陳乞生麵露一抹兇悍笑容,在轉基因丹藥加持下的反應快如閃電,淩空擰身,右腿如鞭,直奔陽極的飛劍。


    噗呲!


    飛劍打著旋拋飛出去,‘錚’的一聲刺入三人合抱的巨大立柱之中。


    大片血水隨著一條被斬斷的右腿從半空跌落,場麵血腥駭人。


    陽極似乎沒料到陳乞生會如此彪悍,大驚失色之下再想抽身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了。


    丟了一條腿的陳乞生神情淡漠,伸手握住已經切入黃巾力士腹腔之中的長劍,揚臂一拉,直接將這具黃巾力士腰斬。


    劍身絲毫不見停滯,繞腕一轉,以陰手之勢落迴陳乞生手中,從兩截殘軀中間的縫隙之中刺進陽極的胸膛。


    撞淵壓著陽極的身體從金碧輝煌的穹頂下砸落地麵,濺起的血滴直撲一眾蒲團上的身影,被眾人拂袖揮開。


    陳乞生滿臉戾氣,似妖如魔,單膝跪地的身影在席卷的雷火之中巋然不動,左手五指扣住陽極的麵門,如同屠夫剖鱔一般,劍刃從胸膛一路向下,擋路的械體全部被一分為二,朝著陽極藏在腹部深處的道基斬去。


    “行了,大家都是沐浴在正一道輝下的同門師兄弟,要是鬧的太過火,可就不好了。”


    一個溫潤和煦,卻透著股子生澀僵硬的聲音突然響起。


    驀然間,剖斬的劍刃戛然而止,陽極傷口中濺起的火花懸停空中,不升不降,不熄不滅。


    陳乞生眼眸中浮現的獰色凝固不動,明明已經身處死亡邊緣的陽極神色卻似笑非笑,非但不見半點絕望,反而流露著一股似有如無的嘲弄。


    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清風吹過整間道殿,風過之處,血水迴流,斷肢重塑,長劍從傷口脫離,炸開的符篆碎片重新聚攏。


    兩人方圓十丈內的一切都像是被定格的畫麵,在由後往前播放。


    片刻後,陳乞生的眼睛微微顫動,凝固的目光重新恢複流轉。


    神台還是神台,真武還是真武。


    陽極盤腿坐在蒲團之上,渾身沒有任何傷勢,似乎從沒有起身和陳乞生動過手。


    視線中的畫麵一如陳乞生剛剛進入這個黃粱夢境之時,唯一的區別就是正南方的空缺上,出現了一個無人占據的蒲團。


    “在黃粱夢境裏都要拉偏架,真是夠不要臉啊。”


    陳乞生嘴角向下一撇,顯然早就預料到會有眼前一幕的發生。


    “陽極,陽玄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我相信他並沒有惡意。無論新舊,大家都是龍虎門人,都是一家人,明白了嗎?”


    說話之人頭戴古式博冠,一身大紅法袍,臉上卻不見五官,取而代之是一枚平滑如鏡的符篆,上麵時而呈現周天星宿,時而變換為仙山重樓,神官飛動,瑞獸穿梭。


    龍虎山‘九部’之上天師府的直係子弟,張清律,受篆道號陽炎。


    而陽玄,自然是陳乞生的受篆道號。


    “謹遵師兄法旨。”


    陽極低眉斂目,態度恭順。


    “陽玄。”


    張清律麵門上浮現一幕仙鶴淩雲的畫麵,身體內傳出的聲音雖然溫潤和煦,可落在陳乞生耳中,卻像是僵硬的模擬。


    “你剛才說其他八部的道儀管不到你們鬥部,那我這個直屬於天師府的師兄,能不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當然能了,您可是咱們這一輩的大師兄,我陳乞生的眼界就算再狹窄,也不敢看不見您的法身啊。”


    “既然你還當我是大師兄,那就坐下吧。”


    “行啊,多謝師兄恩賜。”


    陳乞生晃蕩著肩頭,一屁股坐在蒲團上,也不像周圍其他人那樣盤腿正坐,而是屈腿撐著手肘,滿臉吊兒郎當。


    其他人對這一幕視若無睹,眼神齊齊落在高居正北位置的張清律身上,神色肅穆。


    “或許各位師弟已經發現了,我們這些人分別來自九部和天師府,都是宗門本次派遣入倭區尋求機緣的子弟,按理來說,我們同氣連枝,理應在來到倭區後互幫互助。可直到今天,我們才第一次碰麵。這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還請各位師兄弟原諒。”


    有人開口接話:“陽炎師兄切勿自責,我們龍虎山一向都是單打獨鬥,自求多福,怎麽能怪到師兄你?”


    “多謝師弟體諒。”


    張清律臉上畫麵隨著話音變換,一名劍眉長髯,麵如冠玉的道人盤坐在麵門鏡麵中。


    “誠然,我們龍虎山的道序一向自強自立,習慣各自為戰,如果放在往日,這麽做當然並沒有什麽問題。但如今倭區形勢風雲突變,如果我們依舊還是一盤散沙,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其他道序勢力掃地出門。”


    此話一出,滿座噤聲。


    眾人表情變幻,不一而足。


    有人驚訝、有人皺眉,也有人不以為然。


    陳乞生則是滿臉嬉笑,左顧右盼,仿佛局外人一般,饒有興致的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陽炎師兄。”


    一名樣貌粗獷的道序率先開口,“我不是反對你的話,隻是‘風雲突變’這幾個字從師弟我進入倭區開始,就已經聽過很多次,耳根子都快起繭了,但從始至終也沒看見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啊,諸位說是吧?”


    “陽龍說的對,倭區早已經在風雨聲中了,何來風雲突變?”


    “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地,變不了天的。”


    道殿內一時眾說紛紜,什麽說法都有,唯獨不見有人發出讚同的聲音。


    陽龍豪邁大笑,壓下眾人的議論。


    “機緣有限,各憑本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是咱們龍虎山道序一貫的行事作風,現在師兄你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想壞了一直以來的規矩,這恐怕有些難以服眾啊。”


    話音剛落,一直低眉斂目的陽極驀然抬頭,眼神淩厲掃向陽龍。


    “你看什麽?”


    後者毫不畏懼,道袍無風自動,壯碩的身軀散發出如山巒一般的厚重氣勢。


    陽極兩眼微眯,眸底精光凝成一線,按照膝上的手掌微微顫動。不過還沒等他做出下一步動作,就被張清律以眼神製止,隻能心有不甘的收迴目光。


    “哼哼。”


    陽龍臉上冷笑連連,似乎根本不把陽極放在眼裏。


    一旁看熱鬧的陳乞生看到這一幕,不禁麵露詫異,他對於這位同門的了解不多,隻知道對方是‘陣’部門的出了名的刺頭。


    論身份勳貴比起張清律這個天師府子弟自然要略遜一籌,但實力背景卻絲毫不差。


    畢竟張清律在天師府內,隻排在‘張天師’繼承順位的二十名開外。而陽龍的師傅卻是陣部的主將。


    不過現在看來,陽龍也並非是單靠背景的紈絝子弟,起碼在以張清律作為構建主的黃粱夢境,他還能爆發出這樣的氣勢,足見手中的黃粱權限也不低。


    龍虎山這次派出的十人,都不是酒囊飯袋。


    要不然也不能在進入倭區這麽長時間後,一個個還能囫圇的坐在這裏。


    “陽龍師弟,我也是龍虎山人,自然也不願意幹擾大家的自由。要不然,我也不會在今天才召集大家。”


    張清律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甚至連語調都不見半分起伏變化。


    “我也希望能像你說的一樣,這次也隻是似是而非的危言聳聽,不過天不隨人願啊。”


    陽龍一雙濃眉緊皺,不耐煩道:“到底是什麽事情,還請大師兄你明言!”


    “有地仙過境了。”


    張清律臉上畫麵中的晴空驟然轉暗,無邊雨雲從四麵聚攏而來,遮天蔽日。


    連帶著道殿內的光線也變得晦暗,一股莫名的寒意盤繞上眾人心頭。


    “遞補地仙?”


    陽龍臉上的輕蔑早已經消散一空,隻殘存著一絲僥幸。


    “不是。”


    張清律搖頭道:“是白玉京的正式地仙。”


    陽龍神色陰沉鐵青,“師兄你從什麽得來的消息?我們怎麽不知道?”


    “消息來源我不能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消息並不是從道序中來,連你們的師長暫時都還不知道,所以並沒有告知你們。不過我可以用張姓子弟的身份擔保,消息確鑿無誤!”


    僥幸徹底落空的眾人表情出奇一致,都是不解和憤懣。


    唯有陽極抬眸環視一圈,嘴角帶著淡淡的輕蔑。


    陽龍咬牙怒道:“誰家的地仙,怎麽會這麽自降身份?!”


    張清律麵門中的道人瞥了陳乞生一眼,輕飄飄吐出三個字。


    “閣皂山。”


    陳乞生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凝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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