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犬山城百戶所總共抓捕疑似鴻鵠成員四百一十七人,其中包括從序者八十四人,序八以上二十二人。就地擊斃八十五人,已經全部投入詔監之中。全麵完成了千戶所下達的‘清剿’任務指標。”


    光線昏暗的會議室內,謝必安站在一片投影之前,隨著他手臂的揮動,各種信息指標和人物頭像如同跑馬燈一般變換。


    在他麵前是一字排開的七把椅子,陳乞生、袁明妃、鄒四九、馬王爺等人均在場,坐在中間位置的自然是百戶李鈞。


    “人數不多啊,這要是報上去,咱們這次的排名恐怕不會太好。”


    坐在左手末尾的範無咎麵露憂慮,當先開口:“要不要從其他戶所裏搞點人過來?”


    “沒這個必要。”


    主持會議的謝必安搖了搖頭,“我們這次抓捕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別忘了水村五鬥和楚客都是我們抓到的,光就這兩個人分量就足夠抵得上一千個普通的鴻鵠成員。”


    “而且以我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其他百戶所的收獲也不多,除了前期就已經準確掌握了蹤跡,養在手裏麵的鴻鵠之外,根本沒有挖掘出多少新貨。”


    “小白說的這一點倒是真的,我們一處在行動的時候也發現了這種情況。”


    範無咎皺著眉頭,奇怪道:“就像是一夜之間,整個倭區的鴻鵠全部不翼而飛了!我們抓到的這些不過是別人斬尾逃生留下的炮灰,是專門送給我們錦衣衛平息怒火的禮物。”


    “在鄒客卿的大案牘術的幫助下,我們二處對這個反常的情況進行了分析研判,得出的結論,是和這個人有關。”


    謝必安手腕一點,身旁的投影快速變換,搖晃的光影交織出一個身穿白色明製長衫,星眉朗目、頭戴網巾的儒雅男人。


    唰!


    男人展開掌心中一柄奢華檜扇,扇麵之上繪就著一副氣度森嚴的高樓古城。檜扇輕搖,對著麵前眾人露出一個從容不迫的微笑。


    “平安王,菅原平真!”


    謝必安朝旁邊挪開數步,菅原平真身周隨即浮現出大量的信息檔案。


    “菅原平真,漢名張平真,隆武三十二年生人,籍貫倭寇罪民區,不過自幼在帝國山東行省長大。”


    謝必安如數家珍,將菅原平真的信息娓娓道來:“這個人的天賦十分出眾,基因活躍度相當高。在濟南府的夫子廟求學的時候,菅原平真在沒有六藝芯片的幫助下,就自行覺醒並開啟了儒序基因。”


    “嘉啟元年,帝國朝堂爆發‘大朝辯’事件,菅原平真作為儒序教化的優秀典型,和其他八人一同前往進京麵聖,在百官麵前表演了倭區對帝國的臣服和歸順。”


    “在新東林黨取得勝利之後,菅原平真本來有機會進入新東林書院進修,但後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突然在帝國銷聲匿跡。”


    “嘉啟五年,一個名為菅原平真的鴻鵠在倭區成功上位,內部封號平安王!”


    謝必安緩緩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分析,在鐮倉倒台之後,他麾下的大量中層和底層鴻鵠成員全部被菅原平真收編,並且有序撤出了倭區,至於潛逃到了何處,暫時無法確定。”


    端坐眾人之中的李鈞單手撐著下巴,目光在菅原平真那張儒雅俊朗的麵容上停留了片刻。


    “所以小白你們二處的推斷,這位平安王收攏了鐮倉麾下的人馬,放棄了自己苦心經營的老巢,逃出了倭區?”


    “從種種跡象來看,大概率是這樣的。鄒客卿得出的結論也和我們差不多。”


    謝必安朝著鄒四九點了點頭,後者垂眸斂目,右手拇指在指節間不斷點動,片刻後一抹頂上油頭,神情肅穆開口。


    “下艮上乾,乾為天,艮為山,天下有山,山高天退,此卦為異卦。主陰長陽消,小人得勢,君子退隱,明哲保身,伺機救天下!”


    “這個人倒是有些魄力。”


    坐在旁邊的陳乞生聞言笑道:“知道繼續留在倭區恐怕隻有死路一條,與其等到最後淪為別人手中的功勳點,不如主動斬尾逃生。就是不知道是鴻鵠裏哪個倒黴鬼要被他鳩占鵲巢了。”


    道人話中的意思,與會的眾人都明白。


    菅原平真雖然是從倭區逃走,但他本身的勢力並沒有遭到太大的損失,甚至在接手鐮倉的人馬後,比以前更加雄厚。


    這樣一支兵強馬壯的鴻鵠,無論到了哪一個罪民區,那都是猛龍過江,本地的鴻鵠要麽臣服,要麽就隻有被清理。


    鴻鵠組織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雖然其內部也有完善的組織結構,但歸根結底看的還是‘拳頭’大小。


    更何況菅原平真還是最擅長權爭和內鬥的儒序。


    謝必安總結道:“菅原平真這一逃,倭區就再沒有成規模的鴻鵠。剩下的大貓小貓兩三隻,也再掀起不起任何風浪,我們可以暫時不用考慮來自鴻鵠的威脅,把精力集中到其他方麵。”


    雖然現在倭區的形勢有沒有鴻鵠參與,根本無關緊要。但能少了一群喪心病狂的攪屎棍,到底還是一件好事。


    “嗯。”


    李鈞點了點頭,“下一個議題。”


    投影再變,切換成倭區十城的立體地圖,代表著岡山城和江戶城的兩個紅色圓點微微發亮。


    “角木蛟那邊傳來消息,說明王的傷勢已經恢複,不日便將返迴江戶城百戶所。而且明王還讓野老聯係他,如果這一次清剿任務,角木蛟的岡山城完不成,那江戶城可以幫忙。”


    “明王這是什麽意思,好了傷疤忘了痛,又準備開始拉山頭了?”


    範無咎雙手抱著肩膀,臉上不住冷笑。


    李鈞沉吟片刻,笑道:“有點意思,看來千戶所那邊還是念舊情啊。”


    明王‘受傷’的真正理由,李鈞自然心知肚明。


    現在他‘傷愈’複職,恐怕也是得到了蘇策的允許。


    “這是千戶所的事情,用不著我們來操心。”


    李鈞側頭看向範無咎:“小黑,你給角木蛟帶句話。告訴他,不是聰明人,最好不要做自作聰明的事情。如果想當牆頭草,那下次被連根拔起的時候,就不要怪別人不給他機會!”


    “了解。”


    範無咎麵露獰笑,“我一定把鈞哥你的話給他講透徹了!”


    “這個議題到此為止,下一個。”


    “我負責的事情已經匯報完了,接下來該袁姐了。”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謝必安似乎有些尷尬,埋著頭快步走迴自己的位置。


    踏。


    兩條長腿立了起來,腿側兩條泛著金屬光澤的細線格外吸人眼球,腰肢晃動,風情萬種。


    “熟真是熟透了啊。”


    範無咎湊在馬王爺耳邊低聲言語。


    那枚獨眼紅光耀眼,點頭如搗蒜。


    袁明妃停在謝必安剛才所站的位置,甩裙轉身,氣質颯爽。


    “我的議題很簡單,咱們戶所沒錢了。”


    袁明妃手指一點,身旁跳出一張費用支出的明細表,上麵欄目眾多,卻規劃的十分合理,簡單易懂。


    “去年錦衣衛內部評議,犬山城拿到頭名,得到千戶所獎勵的兩億寶鈔和四億的工部配額。我來的遲,這個數字大家應該都比我先知道。”


    “革新整個戶所裝備花了四千萬寶鈔和七千萬配額,給馬王爺更新身體花了三千萬配額。”


    “在鴻鵠鬆山襲擊犬山城的時候,二處花了兩個億的配額購買了一座墨序法陣,換了他一個分身。後續撫恤戰死的袍澤,全部以最高規格執行,同樣也花了一個億的寶鈔。”


    袁明妃在正式加入犬山城錦衣衛之後,雖然還掛著客卿的頭銜,卻從謝必安手中接過了財政大權。


    此刻她一筆一筆細細算來,聽得李鈞額角青筋直跳,連忙說道:“這些錢都是該花的。”


    “我可沒說這些錢不該花,相反,隻要是花在正途上,就算是戶所裏沒有餘糧了,我也會想辦法從其他戶所拆借。”


    袁明妃柳眉一挑,一張明媚嬌豔的麵容上陡然泛起一股兇悍的氣息。


    “但伱們可有不少錢,花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一雙嫵媚鳳眼之中光芒流轉,依次掃過範無咎、馬王爺和剛剛坐下謝必安,直盯得三人不敢抬頭,最後才看向李鈞。


    “翻過年來才兩個月不到的時間,範無咎和馬王爺已經光顧了城外那座白帝混堂近二十次,其中更有數次是帶著戶所內全體男性錦衣衛一同前往。我從下麵的人嘴裏聽說,每一次還都是隻點貴的,不點對的。關鍵是每次都掛的犬山城百戶所的賬。”


    袁明妃橫眼看向右側,“範總旗、馬客卿,我說的對嗎?”


    “肯定是汙蔑!”


    兩人異口同聲喊道:“哪個兔崽子在外麵瞎說,我(老子)是那樣的人嗎?”


    袁明妃冷哼一聲,身旁的投影隨即呈現出一張來自白帝混堂的賬單明細。


    “嘉啟十二年二月一日,貴賓點台靜禦前大和撫子版、孫尚香未出閣版,消費寶鈔六萬元,犬山城百戶所掛賬。”


    “嘉啟十二年二月二日,貴賓點台潘金蓮嫂嫂係列四人,消費寶鈔十二萬元,犬山城百戶所掛賬。”


    “嘉啟十二年二月四日,貴賓包場,消費寶鈔四十萬元,犬山城百戶所掛賬”


    林林總總,事無巨細。


    袁明妃咬牙切齒道:“你們兩兄弟真是恨不得一天都不休息啊!”


    原本還一臉無所謂的李鈞豁然轉頭,怒視範無咎和馬王爺,眸中怒火熾熱,似乎對兩人背著自己去了這麽多次白帝混堂十分憤怒。


    同樣神態的還有鄒四九,此刻痛心疾首,壓著聲音道:“我拿你們當兄弟,你們拿我當仇敵,吃獨食是吧?該!”


    “到昨天,你們倆居然又去了一次!累計在白帝混堂一個地方就掛了將近三四百萬的賬目,算上其他地方的,總共花了近五百萬寶鈔,這筆錢怎麽算?!”


    範無咎蔫頭耷腦,根本不敢開口,耳邊卻突然飄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們認錯,這些錢全部從小黑的俸祿裏麵扣!”


    範無咎猛然抬頭,一臉錯愕的看著馬王爺:“老馬,你他媽的.”


    “放心,我已經給他扣了,還包括馬王爺你的客卿經費。”


    袁明妃眨了眨眼:“另外我已經跟白帝混堂的老板打了招唿,如果她以後還想在犬山城混,就不準任何一個錦衣衛再以戶所的名義掛賬!”


    “真是兩頭淫蟲啊,羞與你們為伍!”


    謝必安一臉不屑,端著屁股下麵的椅子往旁邊挪了挪。


    “謝必安,我說他們沒說你是吧?”


    袁明妃兩手叉腰,挽起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佛門天女刺青,彪悍的氣焰籠罩全場。


    “你倒是不像他們一樣到處掛賬,但你的俸祿和獎金已經預支到了嘉啟二十五年!足足十三年啊!這麽多錢你花到什麽地方去了?!”


    “我”


    謝必安神色頹然,本就白皙的五官此時蒼白如紙,低聲歎息道:“哎,都是紅塵孽債,紅塵孽債啊”


    “咳咳。”


    李鈞裝模作樣咳嗽了兩聲,就看到一根白生生手指戳了過來,微微張開的嘴巴裏還沒來得及蹦出一個字,被袁明妃直接打斷。


    “還有你!”


    李鈞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茫然:“我?我怎麽了?”


    “你出手更是大方,直接送給金澤城一個億的工部配額,把家底散的幹幹淨淨!”


    “那都是人情往來,別人來家裏幫忙救火,總不能讓別人流血又流淚吧?”


    李鈞梗著脖子道:“再說了,我在大阪城的時候,抓到的那個永樂宮道序伏鶴,從他身上就剮到了一千萬寶鈔。在首裏城,我還從豹尾手裏賺了三千萬的工部配額,我好歹也賺了點迴來。”


    袁明妃冷笑道:“是啊,然後你轉手又讓鄒四九送了五千萬配額出去。現在整個犬山城百戶所,就剩下不到三千萬的寶鈔,還有兩千萬的額度負債!”


    原本是賬目明細的投影扭曲旋轉,一個巨大的‘窮’字從旋渦中一躍而出,掛在眾人麵前,異常刺眼。


    以李鈞為首的五人埋著頭,一聲不吭。


    唯一沒有被罵的陳乞生此刻神色凜然,正襟危坐,根本不敢露出其他的表情。


    “現在倭區距離安定還早,接下來咱們戶所肯定有不少的架要打,到時候消耗的裝備拿什麽補給?如果出現了人員傷亡,撫恤又拿什麽發放?”


    “就算在這次清剿行動裏我們再拿到頭名,也不一定能夠滿足接下來的經費需求。”


    袁明妃目光掃過麵前垂落一片的腦袋,“現在這麽大的缺口,你們說該怎麽辦?”


    械心驟停,紅眼黯淡。能言善辯的察士緊閉嘴巴,縱橫無忌的武夫臉色愁雲慘淡。


    滿屋寂靜,針落可聞。


    “既然沒錢!”


    沉默良久之後,身為百戶的李鈞霍然起身,朗聲道:“那就開源!”


    “老板娘你的手藝真不錯。”


    位於犬山城南區的居酒屋中,名叫緋衣的老板抱著懷中的餐盤,麵色微紅,對著正在大快朵頤的客人深深一躬。


    “多謝您的誇獎。”


    “實話實說罷了。”


    將桌上吃食一掃而空的羅城,從疊成小山的盤子中抬起頭來,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笑道:“還好我保留了胃部當做人性的錨點,要是連美食都不能呷了,恐怕遲早要淪為一頭無情無性的黃梁鬼啊!”


    老板娘並沒有太聽懂對方帶著口音的明語,但能夠感覺出對方是在誇獎自己,甜甜一笑,再次躬身行禮。


    “別這麽客氣。”


    跪坐的羅城右手撐在矮桌上,半側著身子麵向對方,“跟你打聽一個事兒,是不是有個叫謝必安的人經常來這裏吃飯?”


    “啊?”


    老板娘猛然埋頭,神色驚訝。


    噠噠噠.


    掛在門楣下的桃符在初春微寒的風中打著旋,不斷撞擊著門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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