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這片街區統稱為武士町,之所以叫這麽個名字,是當初在倭區剛剛建成的時候,有不少戰敗的倭民流竄到了大城之間的荒原廢墟,投身綠林,當起了流寇武士,四處劫掠。這兒原本就是他們用來銷贓的一個集市。”


    “後來這些流寇武士被帝國剿得所剩無幾,這片集市卻並沒有因此銷聲匿跡,反而漸漸固定了下來,慢慢形成了如今的武士町。”


    這個將帝國中興皇帝刺在身上的平頭青年名叫柯乙。


    不久前還用槍口對著李鈞的他,此刻亦步亦趨跟在李鈞身邊。兩人在武士町橫七豎八,宛如迷宮般的街道內快速穿行。


    “您別看這地方破破爛爛的,但在整個倭民區的十座大城之中也算是鼎鼎有名。鬆本城能有如今的繁華,跟武士町有脫不開的關係。”


    在確認李鈞身份之後,柯乙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一路喋喋不休。


    武士町的深處並沒有太多的商鋪,主要都是一些低矮雜亂的民居。


    不少雕龍畫鳳,甚至滿臉被紋身覆蓋的精壯漢子成群結隊的站在簷下和路邊,腳邊是堆積如山的空酒瓶,嘴角叼著用來吸食阿芙蓉的電子煙,眼神陰狠的打量著李鈞。


    呲。


    李鈞點燃一根在這種地方稱得上是奢侈品的紙質卷煙,眼眸中甩出跋扈的目光,迴敬過去。


    “媽的.”


    有脾氣火爆的幫派成員躥了起來,卻被身旁同伴一把拉住,指了指跟在李鈞身邊的柯乙,冷笑道:“別去打擾別人的生意。”


    這些人說話的音量很大,伴隨著一陣陣冷笑,戲謔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一頭待宰的肥豬。


    一路上,類似的插曲不少。


    隨著兩人逐漸深入,左右巷道上的牆壁出現大量的噴繪塗鴉。


    雖然李鈞看不懂倭語,身上攜帶的錦衣衛裝備也不具備翻譯功能,但不妨礙他認出牆上一副被烈焰包圍的大明帝國龍旗。


    “都是些無能的人,在發泄自己的憤怒罷了。”


    柯乙注意到李鈞的視線,指著牆壁上被打著血紅色叉子的“明人”二字。


    “帝國把這裏設為罪民區後,本土大量的商戶就跟聞到的血腥味的鯊魚一樣,一窩蜂湧了進來。以幫助倭區進行戰後重建的名義,大肆聘用廉價勞動力開坊辦廠,經營各種灰色產業。不少人早上剛從宣慰司衙門領到的救濟金,下午就在各種夢境裏花了個幹幹淨淨。”


    “這種情況,難道宣慰司不管?”


    李鈞這句話剛剛說出口,自己便搖頭笑了笑。


    這個問題根本就是廢話,這種事情要是沒有宣慰司,或者說是儒序在背後撐腰,根本不可能做的起來。


    甚至恐怕還有不少門閥家族入股其中,一邊賺著朝廷的錢,一邊喝著倭民的血。


    “這些倭民認為帝國毀了他們的家園,用封鎖黃粱夢境權限,掐斷了他們的破鎖晉序的可能。甚至是把倭區當成了最低級的基因繁衍地,把他們當成豢養的肉豬,吃肉飲血。”


    “所以有一段時間裏,倭區的反抗情緒空前高漲,無論是從序者還是普通人,都對帝國怨念很深。”


    柯乙冷哼一聲,麵露不屑道:“這些倭民完全就是太把自己當人看了,其實的儒序根本看不上這裏,甚至是來這裏做生意的門閥,都是在帝國本土混不下去的那種。”


    “後來隨著新東林黨頒布了教化政策,撤走了倭區駐軍和大量的明人,賞賜給倭民足夠的生存發展的空間。像如今倭區最著名的四大公司,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崛起的。”


    “結果他們的日子不僅沒有什麽好轉,反而越過越差,轉過頭來又開始責怪帝國無視他們的死活。撲他阿母,論不要臉,還是這些倭寇要厲害一些。”


    李鈞饒有興趣的看著滿臉義憤的柯乙,問道:“聽你話裏的意思,你也是明人?”


    “那當然了,小人的祖籍可就在廣東潮州府。”


    柯乙把頭一昂,繼續說道:“您別看這裏叫武士町,能賺錢的生意幾乎都被咱們明人把持了,倭民隻有跑腿賣命的份。”


    “那你是什麽時候來的這”


    李鈞的話還未說完,柯乙懷中突然傳出一陣急促的嗡鳴聲,他朝著李鈞躬身道歉,這才快步走到一邊。


    “喂,我現在忙著呢,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伱問的是那批二手義眼是吧,我已經問過了城外的人了,他們手裏的貨現在還差一部分,正在抓緊時間進貨,最遲三天就能交付。”


    柯乙兩手叉著腰,脊背挺直,對著麵前的牆壁罵罵咧咧。


    “什麽叫逾期?你要是等得不耐煩,我手裏也有正規渠道來的貨,價格也不貴,也就翻一番而已,你要不要?”


    “嫌貴就不要發這些牢騷。現在各地的衙門正在推行新政,剿寇的力度越來越強,別人現挖的難度係數越來越高,這一點你們也要理解!”


    “行了,不要在這兒廢話了。等他們把貨湊整了,我自然會聯係你。”


    柯乙朝著麵前的空氣狠狠一揮手,這才轉過身對著李鈞哈著腰道:“不好意思啊,閻爺,有些小事情需要處理一下。”


    李鈞打趣道:“沒關係,畢竟你也要賺錢養活自己。我們給的那點錢,還不夠找一次原生的窯姐吧?”


    “這可不能混為一談,能為閻爺你們做事,那可是我的榮幸啊。”


    柯乙滿臉對笑,“您剛才問我是什麽時候來的這兒,這個應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多年?”


    李鈞腳步猛然一頓,一臉驚訝的看向柯乙。


    “小人其實已經五十多歲了,這張臉都是做的。”


    柯乙訕笑道:“像我這種基因不太行的普通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晉升到高等序位,所以隻有用這種辦法體驗體驗所謂的‘永生不死、永葆青春’了。”


    李鈞點了點頭,笑道:“接著說。”


    “那時候倭區的攘夷號跨海列車都還沒建成,朝廷也不準我這種沒有背景的小角色擅自進入倭區。無奈之下,我賄賂了一名迴家探親的老卒,在他返營的船下麵泡了整整兩天兩夜,這才成功偷渡上岸。要不是我當時走運成了一名械卒,恐怕早已經葬身海底了。”


    柯乙腳下一轉,又拐進一條幽深的巷道,口中的話語不停。


    “我剛到鬆本城的時候,正是八九月份,空氣潮的就像是能捏出水來一樣,稍微一動彈就是渾身濕透。”


    “那時候晚上沒有霓虹燈光,也沒有如今神佛滿天的各種投影。戰敗的倭民就跟野鬼一樣,瞪著綠油油的眼睛迴蕩在廢墟上。隻要你稍微示弱,他們就會撲上來捅你一刀,再把你渾身扒的幹幹幹淨淨。”


    “再後來,小人我就幹上了義肢迴收和買賣的業務,這在武士町也算是支柱產業。”


    說話間,柯乙從袖裏掏出一把顏色質地各異的片狀物,一臉殷勤的展示在李鈞麵前。


    “這是合金的這是塑料的,像這種就是陶瓷的,這些材質的義肢我目前都能生產,雖然品級不高,但勝在物美價廉。”


    李鈞打趣道:“聽你剛才的那道通訊,這些東西恐怕不全是生產的吧?”


    “隻不過是貨源不同而已。”柯乙神色坦蕩,毫無半點扭捏。


    李鈞點了點頭,對柯乙的做法不置可否,轉而問道:“那你和犬山城那邊,又是怎麽聯係上的?兩座大城之間的距離可不近啊。”


    “說起來,其中的原因還挺複雜。”


    柯乙領著李鈞再次轉向,眼前出現的是一條斷頭巷子,盡頭處是一扇緊閉的鐵門。


    “那就挑關鍵的說。”


    “小人和犬山城的鬼王達大人,其實是同鄉。”


    “你和老鬼還有這樣的關係?”


    李鈞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後突然停下腳步,側頭看向柯乙:“我這次要辦的事情危險不小,如果你不願意冒風險的話,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柯乙皺著眉頭:“您要是這麽說,那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別誤會,”李鈞擺了擺手:“我是怕老鬼以後找我麻煩。”


    平頭青年笑了笑,“我柯乙雖然不是什麽上得了台麵的大人物,但知恩圖報這四個字可不分序列高低。當年要不是鬼王達大人幫了我不少忙,我恐怕早就被那些倭寇的暗槍打死了。”


    李鈞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有說其他的話,隻是重重點了點頭。


    此刻兩人已經走到那扇鐵門前,守在門邊的人謹慎的掃了眼李鈞,繼而看向柯乙,問道:“柯老板您可是稀客啊,今天怎麽有興趣來這裏?”


    “我找你們梁老板有筆生意要談。”


    守門人聞言猶豫了一下,卻終究還是沒有阻攔,伸手握在門把手上,隨著一陣機械運轉的輕微哢嚓聲響,露出門後一架不過一丈橫縱的轎梯。


    轎梯一路往下,沉降的速度並不算快。


    “你口中的這位梁老板,究竟是什麽來路,能對武士町內的人事了如指掌?”


    麵對李鈞的疑問,柯乙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這個梁雕本來是一名帝國千總,先後征戰過暹羅、安南、高句麗等罪民區,立下戰功赫赫,最後帶兵駐紮在鬆本城。在嘉啟元年的時候,朝廷發生了‘大朝辯’一案,新東林黨成功推行了罪民區教化政策,下令撤走了所有駐軍。”


    “梁雕很清楚,皇室已經被新東林黨徹底架空,成為了一具提線木偶。他隻要返迴帝國本土,手裏的兵權肯定要被儒教門閥瓜分的一幹二淨,連他自己恐怕也隻能淪為別人的家奴。”


    “因此梁雕索性帶著一群心腹親信直接當了逃兵,憑著一身不俗的實力和狠辣的心性,不過十年的時間內就成了武士町內的一霸。”


    李鈞看著麵前柯乙的背影,嘴唇無聲的翕動了幾下。


    轎梯很快到了停了下來。隨著梯門的打開,李鈞的眉毛不由向上挑了一挑。


    眼前竟然是一個熱鬧至極的地下賭場,整體的挑高足有三丈,空氣流通無礙,毫無憋悶的感覺。


    五張長賭桌周圍坐滿了客人,地麵鋪著紅色的地毯,有穿著淺白沃裙的女偃人端著酒水穿梭其中。


    整體的奢華程度竟絲毫不遜色於那些開設在地麵的大賭場。


    “一會我來負責跟他談,這裏是梁雕的老巢,您千萬不要衝動。”


    柯乙當先而行,步履穩健,一路目不斜視,直奔賭場深處一扇巨大的雕木屏風。


    屏風後支著一張八仙桌,骨白的麻將牌散落桌上。


    一個皮膚黢黑,嘴唇扁厚,身上裹著朱紅曳撒,腰纏鸞帶的男人坐在桌邊,垂眸斂目,手中摩挲著一張麻將牌。


    正是梁雕。


    “梁老板,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柯乙雙手抱拳,麵帶燦爛笑容,快步走了上去。


    “怪不得我今天老是摸到這張發財,原來是柯老板大駕光臨啊。”


    啪。


    梁雕反手將麻將蓋在桌上,血紅的‘發’字格外紮眼。


    “快請坐。”


    “大駕肯定算不上,但發筆小財還是沒有問題的。”


    柯乙拉開梁雕對麵的圈椅,剛剛坐穩,就聽梁雕問到:“不知道柯老板說的小財從何處而來?”


    “梁老板果然快人快語。”


    柯乙捧了對方一句,“這件事對於別人來說難如登天,但對梁老板你來說,那可就是送錢上門。我這次來,想跟梁老板你打聽一個人”


    “先不著急談事情,”


    柯乙的話被梁雕揚手打斷,他挑著眼睛看向站在柯乙身後的李鈞。


    “這位朋友有些麵生啊,以前好像沒在武士町見過啊,柯老板你不介紹介紹?”


    柯乙笑道:“這是我新招的一個手下罷了,這次帶出來見見市麵,沒什麽好介紹的。”


    “能讓柯老板你這麽上心培養的,那必然是一塊良材美玉,以後成龍成鳳也不一定。”


    梁雕語氣強硬:“所以最好還是介紹介紹。”


    柯乙眉頭緊蹙,眼中有怒火翻湧,“梁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是來跟你做生意的,不是來讓你盤查的。”


    “哈。”


    梁雕冷笑一聲,“既然是做生意,那為什麽從你坐下,我就沒從你嘴裏聽到一句實話?”


    “你”


    柯乙臉色大變,突然感覺肩頭一沉。


    李鈞對著柯乙搖了搖頭,示意對方站起來,自己坐下。


    “梁老板是吧,我們認識?”


    “你是不認識我,但我可認識你。”


    李鈞拇指搓著一張麻將牌,話語中聽不出喜樂。“哦?那你認識的人還挺寬泛啊。”


    “沒辦法,要想要在倭區混飯吃,不認識你們可不行。”


    梁雕的眼神亮而兇狠,“您說是吧,閻君大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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