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鈞迴到十八梯貧民區,已經是圓月落下,星光漸暗。


    錯綜複雜的逼仄巷道鋪開在眼前,沒有硬化的道路凹凸不平,陰暗處時常傳來窸窸窣窣的滲人動靜。


    道路兩側是一間間破爛的棚屋,有豆大的燈火從牆板的縫隙中漏出。


    點點漸次相連,如同星落人間。


    李鈞走在這樣的陋巷,卻覺得比在繁華熱鬧的洪崖山更加自在。


    這裏沒有如夢似幻的投影,也沒有如鬼似妖的從序者。


    甚至連科技的痕跡,都因為貧窮而消失。


    落後、原始,卻真實。


    有微風漫步穿巷,被李鈞截了一縷在肺腑之間,將傷勢盡複的狂喜吹出腦外。


    “鄒四九”


    李鈞仔細迴憶著這名陰陽八儺公所說的每一句話,一字一句拆開咀嚼。


    鄒四九跟棲霞集團之間的仇恨,肯定不止是業務往來那麽簡單。


    不然他大可以用和平飯店的名義跟李鈞合作,用不著從自己的腰包裏掏錢出來。


    當時鄒四九拿出偃師麵時候的表情,可就像是老婆跟人跑了,路費還是他出的錢一樣悲戚。


    那痛不欲生的樣子,李鈞現在還記憶猶新。


    不過他倒是有一句話說到了李鈞的心坎裏,那就是與其坐以待斃等人打上門來,不如主動出手,先下手為強。


    自己身上除了那筆不菲的花紅懸賞,還有刻進序列基因之中的血仇。


    棲霞集團一旦知道了自己就在重慶府,恐怕立馬就會呲著獠牙撲上來。


    正好現在自己手頭也緊,正好拿這些道爺的香火錢給李花重新打造一具身體。


    順便還能殺幾個人,掠奪點精通點


    在成都府的時候,李鈞頭頂有錦衣衛懸刀,身後有顧家逼迫,前路群狼環伺。


    所以他隻能藏著戾氣,埋著狠辣。


    可現在他已經掙脫桎梏,自然不可能再畏首畏尾,如履薄冰。


    肆意妄為,快意恩仇,這才是獨夫該有的秉性。


    周遊那間破落的小院在貧民區外圍,李鈞晃晃悠悠地散步,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走到了小院所在的街道。


    突然,小院的屋脊上有一點紅光飛起,飄落到李鈞的肩頭。


    赫然是李鈞抵押給周遊的那隻息蜓郎。


    蜻蜓振翅,一條預設的留音輕輕傳出:“生意終止,物歸原主,走!”


    “這小子什麽口碑,這就出事了?”


    李鈞用指腹點了點息蜓郎的頭部,自言自語:“不過做人還挺講究.”


    “哎,老子今晚上可真忙啊。”


    李鈞突然歎了口氣,從褲兜裏拿出一個耳機大小的通訊裝置,輕輕一點。


    “鄒四九,幫我找個人。放心,要給錢。”


    砰!


    撞擊的悶響聲迴蕩在已經打烊的明製酒肆之中。


    少年的腦袋貼著冰冷的木地板,一隻腳踩在他的脖頸上。


    鏽跡斑斑的機械頸骨在緩緩碾動的鞋底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響。


    “就你這副窮酸樣,不好好當個拾荒奴,也敢學別人打假拳?”


    周遊繃著嘴角,瞪著猩紅的眼睛,眸光兇狠的同一隻離群的幼狼。


    啪!


    冰冷的刀刃一下接著一下拍打在他的臉上。


    “有點骨氣,可惜沒有卵用,胡豹那個蠢貨分給你的一萬寶鈔在那裏,現在拿出來,你能少吃點苦。”


    周遊咬著牙齒譏諷道:“伱們把十八梯翻個底朝天,把我找出來,就為了一萬寶鈔,真是大手筆啊。”


    噗呲!


    刀刃一動,少年一隻耳朵竟被直接切了下來。


    “少跟老子在這裏陰陽怪氣的,拿了不該拿的錢,無論多少都得原模原樣的吐出來,這是規矩。”


    周遊渾身繃緊,十指摳進地板,抓出一條條如絲般的碎屑。


    “真是好大的規矩,”少年輕笑一聲,“不過我也有我的規矩,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壯漢舉刀怒喝,“小雜種,你他媽的在找死!”


    “有種你就弄死我啊!”


    周遊一聲怒喝,右腳仿佛沒有關節限製一般,如蠍子翹尾,直接抽在壯漢的背上。


    噗呲!


    長刀擦著少年鼻尖砍進地板之中,崩飛的木屑在他唯一還有皮膚覆蓋的臉上割出一條條細小傷口。


    趁著壯漢身形趔趄,周遊發力起身,一拳砸向對方腰眼。


    壯漢顯然沒有料到周遊居然還敢反抗,驚駭之餘,立馬重腳蹬地,側身躲閃。


    周遊搶到先機,重拳連續轟向壯漢,氣勢倒也是算得上兇悍。


    壯漢揮手撩刀,想要將這塊貼上來的牛皮癬逼開。


    少年卻不閃不避,硬生生用左手的械骨硬抗的這一刀。


    錚!


    長刀刃口隻是崩開細如米粒的缺口,械骨上卻裂開一條深深的豁口。


    乳白色的仿生血液像是敞開的水龍頭,四處噴濺。


    不等壯漢抽身退步,少年右手猛地攥緊對方的衣領,一張五官猙獰的臉高高抬起,脖子伸長,隨即猛然一彎,整個頭臨空砸落!


    這一記頭槌來勢兇狠,如果被撞上了,壯漢肯定是五官盡毀的下場!


    “你要是被這小子傷到了,以後也不用跟我混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慵懶的聲音突然響起。


    “嘿嘿,跟他玩玩而已,老大你別生氣啊。”


    壯漢原本驚悸的眼神驀然一變,露出隱藏的嘲弄和譏諷。


    他頭顱猛然一頓,竟同樣用頭槌撞向周遊!


    砰!


    少年畸形的身體向後橫飛,砸在地板上翻滾數圈。仰麵朝上的臉上滿是血跡,額頭處血肉破裂,露出下麵森白的額骨。


    “連顱骨都沒錢改裝,還敢拿頭槌砸人?”


    壯漢抬手撣了撣額頭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腕舞了個刀花,“既然你拿不出錢,那就隻能拿命來抵了。”


    “行了,跟一個小街娃絮叨那麽多搞啥子。動作麻利點,不要濺得到處是血,不然一會你自己給老子擦幹淨。”


    赫藏甲臥在一張躺椅之中,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罵罵咧咧。


    “放心了,老大。”


    壯漢捉刀走近,俯視少年恍惚的雙眼,臉上露出猙獰笑意,“小子,記住了,下輩子要是還能投胎做人,記得別惹川渝賭會!”


    吱呀。


    酒肆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月色之下,燈火之外。


    “是你?”


    赫藏甲抬起眼皮,一臉驚訝看著進門之人。


    原本已經閉目等死的周遊猛然睜開眼睛,頂著壯漢的刀刃抬起身體。


    “我都把東西還給你了,為什麽還要來,滾啊!”


    赫藏甲眼神在兩人中間一晃,恍然大悟,“原來還是團夥作案啊。”


    “這是我房東。”


    李鈞一隻腳踩著門檻,對著赫藏甲咧嘴一笑,“給個麵子,把人放了?”


    赫藏甲搖著頭,“給不了,是他先讓我沒了麵子。”


    李鈞笑容不變,“等我跨過這個門檻,你更沒麵子。”


    “我好怕啊。”


    赫藏甲吐掉嘴裏的瓜子皮,伸手點著身前,“你進來試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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