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鼠眼漢子這麽一鬧,茶館裏的其他客人也沒有了繼續擺龍門陣的心思,一個個接連離開。


    旁邊的茶倌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客來客往,那是人家的自由,強迫不了。


    而且說實話,此時連他的內心深處,也是惴惴不安。


    雖然說新政區在成都縣地位特殊,但照那鼠眼漢子的說法,這次動手的可是高高在上顧家和吳家,如果真的打起來,波及到這裏怎麽辦?


    要知道槍炮可不長眼,隨便一發‘火龍出水’打偏,就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雖然這種亂戰的情況不太可能發生,可這種情況下,哪兒還有人願意出來喝茶?


    這樣一來店麵的生意肯定會受到影響,結果自然就是自己的收入銳減。


    想到這裏,這位換了條義肢手臂的茶倌也沒了招攬客人的生意,垂著頭坐在灶台旁邊,嘴裏長籲短歎。


    “這可是成都府啊,帝國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啊,怎麽會突然亂成這樣?家裏那臭小子還等著我賺錢給他換條腿呢。”


    “民怨沸騰,民怨沸騰啊大人!”


    黃耀宗輕喊了一聲,下一刻神色中卻露出一絲惋惜,“隻可惜沒有對準真正禍亂根源。”


    旁邊的老人臉上依舊掛著從容的笑意,緩緩吟了一句,“夫欲善其事,必先知其當然,至不懼,而徐徐圖之。”


    “想要大火燎原,你也得先鋪滿幹柴。多來幾次顧吳兩家這樣的衝突,民心之中自然會遍布火點。”


    這位在外界眼中碌碌無為的成都府縣令言辭如鑿,擲地有聲,“時機一到,我們再點出這一切的根源所在。屆時民心如水,未必不能覆了這高高在上的巍巍道門!”


    “大人英明!等將這些蠹蟲手中的疆域收迴,我儒教之中必然能夠再誕生一位聖人!”


    黃耀宗眼神狂熱,若不是顧及這裏是茶館,恐怕早就振臂高唿。


    相比之下,老人卻顯得有些格外淡定。


    他慢條斯理的吹涼渾濁的茶湯,連同上麵漂浮的劣質茶葉一起喝了下去。


    “聖人不聖人的,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縣令該考慮的。隻是若要清靜無為,那就好好歸隱深山。要散播信仰,那就好好普渡眾人。這治天下,還是要交給適合的人。”


    “序列之爭,不該成為百姓之苦。百姓也不該淪為從序者的養分。”


    黃耀宗神情肅穆,當下不管身旁還有一些沒有散去的茶客,長身而起,朝著老人一躬到底。


    “學生受教了。”


    “坐下坐下,你這都是跟哪兒學的腐儒德行?”


    老人朝著周圍詫異的眼神歉意一笑,“不過話說迴來,這一次咱們雖然選擇了袖手旁觀,但也不能徹底撒手不管,不然到時候真有一方狗急跳牆,那可就麻煩了。”


    “他們有這個膽子?”黃耀宗一臉錯愕。“他們要是真敢在城區範圍內開火,殃及平民,金陵那邊的主家恐怕都不會放過他們吧。”


    “那可未必!對於顧璽和吳拱來說,錯失了這次舉薦的機會,不單單是丟了一個入仕的機會,更是丟了他們主家的臉麵。”


    老人冷笑道:“到時候,他們倆恐怕連現在的位置都要保不住。”


    黃耀宗恍然大悟,急聲道:“那要不要提前跟他們兩家打聲招唿,把規矩定下來?”


    “你是想學綿州縣那群蠢貨?”


    老人瞥了黃耀宗一眼,“幾片狀元郎的腦組織切片都能讓他們打成那樣,等到了舉薦那間,伱覺得所謂的規矩對他們還有約束嗎?”


    黃耀宗幹笑了一聲,麵露赧然,“那要不上報知府衙門,讓他們抽調其他縣的戍衛過來支援?”


    “來不及了,明天這個時候考察組的人就要到了。況且那些懦夫隻會錦上添花,可不會雪中送炭。他們肯定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得罪顧吳兩家,隻會騎牆而觀。”


    黃耀宗苦笑道:“那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很簡單。”老人微微一笑,“我們雖然也是兩不相幫,但可沒說不能落井下石啊。”


    “落井下石?”


    這位官場經驗尚且淺薄的城府縣縣尉細細琢磨這四個字,總感覺品出了些什麽,卻始終未能抓到重點。


    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格外折磨人,黃耀宗忍不住道:“屬下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正對著桌上茶點大快朵頤的老人聞言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彈出一根手指戳著黃耀宗的額頭,憤憤罵道:


    “你他娘的是個榆木腦袋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不明白!”


    從老人嘴中噴出的糕餅碎渣濺了黃耀宗一臉,有幾塊甚至從衣領中飛了進去,可他依舊不敢動彈,老老實實的接受老人的訓斥。


    “落井下石的字麵意思你都不懂?誰占據優勢我們就幫誰,誰落了下風我們就踩誰!”


    興許是黃耀宗的神情太過可憐,老人收迴手指,抹了把嘴,耐著性子解釋道:


    “我們要把局勢的主動權掌握在手中,抓住機會直接踩死,不給他們博弈兌子的機會。沒了對手,自然也就沒了爭鬥的可能。”


    “可如今顧吳兩家的棋子是什麽我們都不清楚,這個時機該如何把握?”


    黃耀宗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老人也陷入了沉吟。


    “這一次顧璽動手殺了那兩頭紅衫奴,這種奇恥大辱,按理來說,以吳拱的性子恐怕早就挽起袖子開幹了。”


    “可是他現在一改常態,到都還隱忍不發。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老人伸手蘸了少許茶水,在桌麵上徐徐寫下一個‘吳’字。


    “吳拱手上恐怕是捏了什麽足夠製勝的東西,想要等著在考察組麵前一擊致命。”


    老人眯著眼,緩緩沉聲道:“我現在擔心的是,他手裏的那些東西,會不會讓一些賊心不死的人抓到機會,影響了老夫的大事。”


    黃耀宗疑惑道:“難道是道門?不應該啊,他們難道不該是最希望看到事情和平結局的人?”


    “就怕是道門內部也有人想要洗牌啊。”


    老人瞳孔幽深,似一條望不見底的深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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