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最是陰險奸詐的序列,卻學著別人講義氣。趙夢澤,你究竟圖什麽?”


    帶著滿臉笑意巫祠春身輕聲開口。


    “看來你對陰陽序是有誤解啊,三教九流裏有縱橫和你們,陰陽序怎麽著也論不上這個‘最’字吧?”


    此刻在夢境中以本體現身的趙夢澤,形象格外的標準。


    一身黑色長褂,鼻梁上架著一副圓形墨鏡,若是再來一根‘算無遺漏’的招牌幌子,那就和大明帝國本土內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簡直一模一樣。


    “趙夢澤,天闕五柱裏你也算是個人物,連田疇都坦言沒有完全摸清你的底細,讓我們小心提防。”


    巫祠春身笑問道:“你當真沒有料到會有今天這般局麵?”


    “如果我算到了,那田疇和周淵的墳頭草現在應該都有三尺高了。”


    趙夢澤無奈的歎了口氣:“你們這些人的髒心,可比天意還要難測啊。”


    “那看來你的本事也就如此了。”


    這次開口的是穿著白衣的巫祠冬身,表情不屑說道。


    紅衣夏身怒喝道:“趙夢澤,伱到底是不是東皇宮的人?”


    “原來你們是在忌憚這點啊?”


    趙夢澤故作恍然,語氣嘲弄道:“既然這麽擔心被東皇宮的人坑,卻還要跟他們沆瀣一氣,去做那些與虎謀皮的事情。我是該稱讚你們膽大,還是嘲笑你們太傻?”


    “憑你還沒資格對我們評頭論足。”


    巫祠夏身冷笑道:“既然你和東皇宮沒關係,那你就去死吧!”


    如鏡麵般倒映著人影的水麵驟起漣漪,似有暗流在漸漸湧起。


    “夏,別著急。”


    在巫祠的四身之中,似乎是身穿黃衣的秋身地位更加尊崇。


    隻見她攔下暴躁的夏身,目光平靜的看著孤身一人站在十丈開外的趙夢澤。


    “趙夢主,我們社稷這次進入新安,目的隻有天闕和李鈞,對陰陽序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也不願意節外生枝,多樹強敵。”


    秋身緩緩說道:“不管你和東皇宮之間到底有沒有關係,隻要你現在答應離開新安,不再去管天闕的事情,我可以做主讓田疇放開稷場,讓你離開。”


    “農序三定名社君,執掌血肉稷場,組織的名字更是直接叫社稷”


    趙夢澤答非所問,嘖嘖感慨:“敢這麽用這兩個字,你們真是當大明皇室死絕了啊?我勸你們最好改個名字,不然小心以後突遭橫禍,到時候哭都哭不出來。”


    “現在的朱家不過是張峰嶽手中的提線木偶罷了,跟死絕有何差別?況且風水輪流轉,今日的大明帝國還姓朱,明日可就指不定姓什麽了。”


    夏身語氣輕蔑道:“誰遭誰的禍?誰哭誰的墳?”


    “真是無知者無畏啊,朱家要是真像你想的那麽簡單,在張峰嶽登上首輔之位,晉升序二的時候,這大明帝國早就該易主了。”


    趙夢澤似乎並不將眼下的局勢當做是什麽生死危機,反而擺出一副神棍做派,表情神秘。


    “這裏麵的門道可深了,聽我給你們娓娓道來”


    “若是易地而處”


    春身笑著打斷了趙夢澤的話音,“我會很有興趣聽趙夢主講述關於帝國皇室的內幕,甚至大家還可能成為朋友。但是現在我手裏還有些急事要處理,實在是騰不出多餘的時間在這裏跟趙夢主你閑敘。”


    “這可都是千金難買的秘密啊,旁人想聽都沒有路子。我今天難得大方,你居然半點沒有興趣,真是可惜。”


    趙夢澤扼腕歎息,默了片刻,眼神掃過巫祠四身。


    “你在著急什麽,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我還是奉勸你一句,現在的新安雖然是田疇的稷場,可李鈞是武運所鍾之人,田疇想贏他,希望渺茫。”


    “巫祠你與其現在去引火燒身,倒不如大家在這裏等著李鈞宰了田疇,到時候你能得到的好處也不少,我也不用勞筋動骨跟你打,這樣豈不是更好?”


    春身聞言,笑而不語,向後退了一步,似乎不屑再跟趙夢澤廢話。


    “稷場已成,在滾滾無盡的血肉洪流之前,武運所鍾的獨行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冬身譏諷道:“反倒是你趙夢澤,堂堂陰陽序三的夢主,為了拖延時間,多苟活片刻,居然也學人玩起了挑撥離間,當真是可笑。”


    “我也不想跟你廢話啊,關鍵是那臭小子來的實在是太慢了。”


    趙夢澤雙手一攤,表情無奈。


    “老頭,罵人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們兩個序三拉開的夢境,知道有多難擠進來嗎?”


    突然之間,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在這方世界中響起。


    鄒四九雙手抹過鬢角,從趙夢澤的身後走出,和他並肩而站。


    “謔,人還挺多啊。”


    趙夢澤斜著眼瞥向鄒四九,沒好氣道:“怎麽,人多就怕了?”


    鄒四九理所當然道:“當然怕了,別人玩的可是新黃粱,咱們這些落後份子,能是別人的對手?”


    “新有新的強,老有老的好。她拉我,我也能拉她,用得著妄自菲薄?”


    趙夢澤吹胡子瞪眼:“四層夢境,我主持,你動手,應該沒問題吧?”


    “一打四還沒問題,老趙你真當鄒爺我是黃梁無敵啊?”


    鄒四九翻了個白眼,一邊歎氣,一邊擼起衣袖。


    “不過打不贏也沒辦法了,這娘們一看就不是善茬,我總不能看你一把年紀還被人群毆吧?那也太造孽了。”


    巫祠四身同時以不屑的目光,看向旁若無人的兩人。


    “趙夢澤,這就是你等的幫手?一個陰陽序四莊周蝶?”


    性情最是冷傲的冬身上下打量鄒四九。


    “想以不同夢境分割我四人,你能搶到幾座夢境的主持權?這麽大的負荷,你又能撐得了多久?就算有你的天地同壽,他又能戰的了幾人?”


    “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為什麽總是喜歡看輕老子。”


    鄒四九搖頭自語,扯開衣領的紐扣。


    “是不是夢裏殺人就不算殺人?所以你們個個都以為鄒爺我是白混的?”


    湖麵起皺,清水泛濁。


    在趙夢澤的腳下,一片漆黑深海徐徐展開,其中有數不清的海獸遊蕩浮沉。


    而在巫祠四身這方,則是綠紅黃白四色交雜,瑰麗耀眼。


    “小四九,咱爺倆能不能闖過這道兇劫,就看你的了。”


    趙夢澤摘下鼻梁上的圓框墨鏡,扔給鄒四九。


    後者抬手抓住,扣在眼前,咧嘴一笑。


    “放心,論起逢兇化吉,我無人能及!”


    “那就.開始吧。”


    風浪起卷,百獸嘶鳴。


    站在海麵上的身影同時沉入海底,直入黃梁的最深之地。


    夢境,開始。


    番地,巴康。


    一座寺廟的廢墟,半塌的殿宇讓被削了頭的佛像沒了遮頂的瓦。


    風雪欺軟怕硬,落井下石,偏偏就往金身上的缺口灌進去。


    打碎的壁畫,殘骸灑了一地。


    熄滅的長香歪歪斜斜插在血水裏,不像在敬神,倒像在上墳。


    滿地狼藉中,道人杵劍坐在須彌台上,腳下踩著一顆始終不能瞑目的喇嘛腦袋。


    “袁姐,你這些朋友們的脾氣可都不太好啊,非要用這種手段他們才肯說話。”


    “太久沒聯係了,我也沒想到他們到現在還這麽記仇。”


    女人提著裙角小心翼翼跨過地上的殘肢,她身後跪滿了身著紅衣的僧人,懷中紛紛抱著一條自己親手摘下來的慧根。


    斷首咕嚕嚕從高處滾下。


    陳乞生皺著眉頭說道:“話說迴來,現在的形勢有些複雜啊,社稷這些人居然想在番地養一尊神出來?這種想法是不是有些過於異想天開了?”


    袁明妃搖頭道:“也不完全是,這些社稷的農序過於邪性,保不齊真有什麽令人匪夷所思的手段。要不然大昭、白馬和桑煙這三家不會縱容他們這麽多年。”


    “這倒也是,他們都能搞出一個‘新黃粱’,再弄出一尊‘人間之神’也不是不可能。”


    陳乞生抬手揉了揉隱隱發疼的眉心,倒不是因為剛才劈碎的佛國還有殘留在腦海中,完全是了解到的消息過於的駭人聽聞。


    “袁姐,你們佛序難道真是被新派道序給坑了?”


    陳乞生疑惑道:“所以他們才會為了自救,心甘情願把番地送給社稷當試驗場?”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袁明妃沉聲道:“不過我們這段時間殺的兩名佛序四,分屬大昭和白馬,說法卻都出奇的一致。如果佛序真的沒有任何問題,番地這三座神山應該不會同時上當受騙。”


    “新派道序的心可真是夠髒的啊,居然挖下這麽大一個坑,讓整個佛序都掉了進去。”


    陳乞生冷笑道:“這要是真讓他們得手了,恐怕這世界就要成他們新派道序的天下了。”


    “其實.挖坑的也不一定就是新派道序。”


    袁明妃喃喃道:“否則這麽多年,為什麽一直不見他們有任何動作?”


    陳乞生也有這樣的疑惑,試探問道:“會不會是時機未到?”


    “還要等什麽時機?現在的佛序可是已經找到了自救的辦法,再等下去,獵物可就跳坑而出,掉轉頭來找他們複仇了。”


    “難道是新派道序良心發現?”


    陳乞生剛說完,便自嘲一笑。


    自從黃梁建成之後,新派道序就隻剩下一顆金丹和一副腦子,哪裏還有什麽良心可言。


    “可不是他們下的手,還能是誰?”


    陳乞生失笑道:“總不能是社稷在自導自演吧?他們有這個能力?”


    “也有這個可能.”


    袁明妃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放棄了無謂的深思。


    雖然宰殺了兩名佛序四,但了解到的內幕隱秘依舊還是太少,不足以看清整個事情的真相原委。


    若是想知道更多,就隻能向序位更高的番地佛序動手。


    可這種人物,基本都在神山腳下築廟修行,而且現在大昭和白馬應該已經有所警惕,想打他們的主意風險太高。


    “這裏不能久呆,大昭寺的人應該很快就會趕來,走吧。”


    話音剛落,袁明妃和陳乞生同時心血來潮,突然齊齊轉頭,望向遠處嗚咽的風雪。


    一位奇怪女人的走近。


    她一頭如瀑黑發,未曾剃去三萬三千煩惱絲。


    穿著一襲番地幾乎不可能看到的雪白僧衣,空手赤腳,一雙玉足不惹纖塵,踏雪無痕。


    破敗的寺廟,遍野橫屍,她行走其中,卻好似一尊度世的菩薩,引魂的地尊。


    沒來由間,袁明妃和陳乞生瞬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整個番地的三大世尊之一。


    桑煙佛主,林迦婆。


    陳乞生頓時如臨大敵,銀色甲胄披覆全身,持劍起身。


    腦中神念和真氣同震激蕩,一道道幽藍的身影浮現接連現身,麵容模糊不清,可衣袍上篆刺的‘真武’二字卻栩栩如生。


    袁明妃眉頭緊蹙,眼神驚疑不定,佛國蠢蠢欲動,卻不敢貿然主動展開。


    “兩位稍安勿躁,我這具分身也少傷害不了你們。”


    林迦婆腳步一頓,白皙纖細的手腕豎在身前。


    “我這次來,是為了了解宿怨,結一樁善緣。”


    和煦的話音隨風而至,讓人不自覺放下防備。


    就連周遭的空氣似乎也沒有了之前的淩冽寒意,如春風拂麵。


    沒有佛國展開的痕跡,也從對方身上感覺不到半點殺意。


    可即便如此,陳乞生依舊沒有鬆開握劍五指的意思,心神繃緊,隨時可能暴起殺人。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見到傳聞中的桑煙佛主,我們今天真是佛緣深厚啊。”


    袁明妃表情陰沉,一雙鳳眼中眸光淩厲。


    “宿怨是什麽,我能明白。但是我袁明妃何德何能,居然能勞駕桑煙佛主親自下山化解?”


    袁明妃的身形巋然不動,不止言語半點不客氣,手上更是沒有任何行禮的意思。


    這在階級森嚴的佛序之中,是上位佛序極大的冒犯。


    不過林迦婆神色依舊如常,並沒有因此動怒。


    “你在桑煙寺承受的所有苦難,桑煙寺都會盡數償還。”


    林迦婆平靜道:“我隻希望你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怎麽還?”袁明妃冷笑道。


    “予取予求。”


    “為什麽?”


    “因為我還有宏願未了”


    林迦婆慢慢抬起另一隻手,於身前扣掌合十。


    “我,還想活。”


    風雪此刻齊喑,不敢於佛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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