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田畝的中央,螺旋高塔之上。


    從王座中起身的因果城主鄭鋤,活脫脫就是一頭破獄而出的惡鬼兇神。


    隻見他渾身披掛白骨咬合而成的森然甲胄,手中骨刀纏繞著層層青黑經脈和鮮紅血管,刀柄上鑲嵌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心髒,宛如活物般不斷泵動,


    似剛剛從沉睡中蘇醒,鄭鋤漆黑的眼眸中有慘白的瞳孔緩緩凝聚,凝望高空轟砸而來的黑紅流星。


    “一頭新鮮的武序四啊”


    鄭鋤俊美的麵容上露出興奮的神情,胸膛之中鼓點暴烈,骨甲縫隙之中填滿了興奮賁張的猩紅肌肉。


    砰!


    高塔在反衝的巨力下劇烈搖晃,鄭鋤身影破空而起,雙刀舞動,掀起惡嘯,和李鈞悍然撞在一起!


    轟!


    如有實質的衝擊漣漪在半空中轟然炸開,高聳的螺旋塔被攔腰切斷,在淒厲的哀嚎聲向下坍塌。


    遮天蔽日的碎骨煙塵升騰而起,淹沒兩道交錯碰撞的身影。


    如同鋪設一層血毯的地麵上,因果樹率領著自己培育而出的血肉果實們跪地叩首,向著高空中若隱若現的恐怖身影頂禮膜拜。


    不知道用什麽器官發聲的它們,爆發出一陣山唿海嘯般的亢奮歡唿。


    音浪鼓噪刺耳,令人心神動蕩。


    “嚎什麽嚎,都給我把嘴閉上!”


    嗖!


    一道熾烈的箭影貫射而來,在緊密簇擁的詭異產物中犁出一條數丈寬的筆直空缺,爆開的殘肢斷臂劈裏啪啦如雨掉落。


    箭影射來之處,張嗣源雙腿跨立,青衫前擺掖進腰間,手中握持一把造型奇怪的古製長弓。


    此刻若是李鈞在這裏,必然會大受震撼。


    因為那震顫的弓弦,分明交纏的佛序慧根。彎月般的弓臂上刻畫著精細入微的道門經篆。出箭的把位,更是鑲嵌著一顆嗡鳴躁動的兵序械心!


    看似雜亂無序的強行拚湊,卻在張嗣源強橫的‘射藝’下爆發出堪稱恐怖的威力。


    “你自己找個地方躲好,看先生教你怎麽清理這些雜兵。抱大腿也得有抱大腿的態度,不能幹看著。”


    張嗣源朝著麵色蒼白的頓珠叮囑了一句,隨後用輕蔑的目光掃向周圍陸續現身的社稷農序和血肉怪物。弓弦拉動如撕帛,一道道箭影橫掃四方!


    高空中,嗩呐的狂音壓過了心髒的鼓點。


    鄭鋤的身影炮彈般撞出碎骨粉塵形成的霧氣,落地卻是詭異的悄無聲息,深深陷入一塊血肉田畝之中。


    砰!


    替鄭鋤吞噬了身上勁力的血肉田畝在沉默片刻之後,冒出一個個巨大的囊腫鼓包,在噗噗的聲響中爆開,形成一個畝許方圓的深坑,轉眼又被迴湧的碎肉和血水所填滿。


    “一個沒有收錄的武序新品種.”


    浸泡在血色之中的鄭鋤似乎在此刻才終於徹底清醒。


    他仰頭望向懸停半空的李鈞,一雙詭異的眼眸中不見任何懼色,充斥著興奮和渴望。


    “原來是你啊,薪主李鈞。沒想到你居然潛入了我的因果城.”


    猩紅獨眼下,李鈞的臉色異常難看。


    他這番神情,倒不是因為眼前這個農序令人作嘔的外貌和能力。


    而是在他身上,李鈞聞到了一股十分熟悉,卻又刺鼻的臭味。


    那是武序腐爛的原生血肉!


    這王八蛋的身體,分明由兩具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門派武序的屍體拚湊縫合而成!


    “在原本的計劃之中,我們不打算跟你有任何爭端。如果你願意就此罷手,我可以不計前嫌,讓你離開因果城。”


    鄭鋤右手的肌肉不斷蠕動,被劈斷的半截骨刀帶著惡心的粘液落入身下血池,一截新的白骨鋒刃又從掌心中再次延伸出。


    “不過以我們對獨行武序的研究和了解,你恐怕不會這麽輕易善罷甘休,所以這一戰注定是無法避免。雖然以我現在的補全程度可能無法戰勝伱。但我很想看看,在缺乏有序指引下的自由生長,到底能夠將你培育到何種程度。”


    “這坨玩意兒的腦子好像不是太好使啊,嘰哩咕嚕,說他媽什麽鬼話呢?”


    馬王爺罵罵咧咧道:“老李別磨蹭了,趕緊把他剁了了事!”


    劈啪!


    黑紅電光纏身跳動,李鈞身影瞬間出現在鄭鋤麵前,展臂遞槍,一抹冷冽寒光直奔對方頭顱而去。


    攻勢來的迅猛無比,鄭鋤似乎根本來不及反應,點著湖麵的兩把骨刀剛剛抬離,鋒銳勁力便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


    鐺!


    前襲的寒光猛然一頓。


    在槍尖點落之處,一道閃動著瑰麗光芒的透明晶壁浮現而出。


    這東西李鈞再熟悉不過,在江西行省的時候,他不知道打碎了多少。


    正是道序的神念壁障!


    “嗯?”


    李鈞眉頭微皺,雙手一擰,一股黑色火焰纏槍燃起。


    槍頭一挑,狂暴的力量生生將這層神念壁障撕成粉碎。


    可炸開的晶壁碎片還未消散,一層嶄新的壁障又凝聚而出,再次擋在李鈞麵前。


    這些神念壁障的強度並不算高,不過隻有序四水平,但凝聚的速度卻出乎意料的快。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多名道序在交替釋術。


    李鈞的目光穿過扭曲的光影,落向鄭鋤的腹部。


    隻見原本分明的肌肉不知何時融成四顆常人拳頭大小的道基金丹,正在半敞開的肚子中飛旋如輪!


    錚!


    青黑色的槍影繚亂,交疊聚合的神念晶壁被不斷砸碎,又不斷再生。


    拳頭大小的團團火焰四處拋散,落入血色的湖水之中,蒸起一片腥臭的淡紅色霧氣。


    兩道身影一進一退,傾瀉的勁力掀起道道丈高浪頭。


    砰!


    鄭鋤腹中的旋轉的道基金丹終於放緩速度,幾近幹涸的神念再也追趕不上李鈞破壞的速度。


    早已經煩不勝煩的李鈞毫不猶豫橫掃長槍,鋒銳勁力脫槍而出,如一柄長刀直斬對方脖頸!


    “佛國,展開!”


    就在這一瞬間,鄭鋤的眉心忽然豎向裂開一指長的縫隙,一枚明黃的佛序慧根印記顯露而出!


    一股佛念如驚濤駭浪般唿嘯湧來,幾乎瞬間便將近在咫尺的李鈞淹沒。


    李鈞手中槍勢一頓,視線中,鄭鋤的身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一片快速擴張的青稞草海。


    瞞天!


    克敵!


    兩門淬煉武學瞬間開啟。


    哢嚓


    剛剛萌生的佛國寸寸破裂,一點寒光卻在即將消散的翠綠之中突然暴起!


    李鈞似乎早有預料,在寒光初顯之時便微微側頭。


    毫厘之間,一把白骨長刀貼著他的耳邊唿嘯刺過。


    “拚湊一身臭肉和爛根,原來這才就是你們農序的真麵目啊。”


    看著麵前顯露跋扈神情的獨行武夫,鄭鋤平靜的目光終見驚色。


    原來剛才的一切,不過隻是對方的試探和忍讓。


    沒有絲毫猶豫,見勢不對的鄭鋤果斷選擇抽身後退。


    可他的右腳剛剛撤開半步,抬腳的腳掌還未落下,一股強橫力量卻生生拽停了他的身形。


    噗通!


    照膽長槍脫手掉落,落入血色湖泊之中。


    李鈞左手五指扣著骨長刀身,一張沒有任何裝飾的暗金麵甲從額頭處無聲滑落,覆上他的麵容。


    每殺一個新的序列,先摸清對方的底細,這是李鈞一貫的優良習慣。


    目的是以後再碰上,能殺的利落順手。


    現在看的差不多,那就該動真格的了。


    刹那間,鄭鋤慘白的瞳孔收縮成針芒,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危機感席卷全身!


    本就是臂骨延展的骨刀哢嚓一聲自行崩斷,脫開桎梏的鄭鋤還未落下腳跟,狂暴的拳影卻已經撞入他的視線!


    食龍虎,龍虎齊至!


    蟄官法,十成全開!


    倉廩技,十成全開!


    鄭鋤俊美的五官因驚恐而扭曲變形,口中躥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兩條雙臂倉惶並攏,擋在麵前。


    砰!


    拳臂碰撞處炸開一聲尖銳音爆。


    鄭鋤身體貼著血液湖泊向後倒飛,一身肆虐激蕩的鋒銳勁力如刀切開粘稠的湖麵。


    因為震蕩而渙散的意識還未重新凝聚,一道黑紅雷霆已經乍現鄭鋤身側!


    一道鞭腿重重掃在腰間,鄭鋤身影高高拋起,口中噴出一股黑臭的血液,上半身的骨甲支離破碎。


    李鈞再次於原地消失,於高空之上閃現,迎著鄭鋤拋起的身影又是一拳貫下。


    “獨行又如何,我的軀體同樣也是武序!”


    接連遭到重擊的鄭鋤似乎還有餘力,爆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渾身血肉繃緊,強行淩空擰身,肩背展開,迎空一拳轟出。


    砰!


    兩拳碰撞,高下立判。


    鄭鋤的手臂從拳鋒處開始碎裂,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利刃寸寸剮過,撕成絲絲縷縷的碎肉,整條手臂隻剩下森然白骨。


    沒等他明白自己的身軀為何在李鈞麵前如同紙糊般脆弱,暴烈的拳影已經將他全身籠罩。


    鄭鋤的身軀像是狂風中擺動的野草,沉悶短促的落拳聲響連成一片,最後匯聚成一聲暴響。


    隨著一道圓形氣浪在他身後炸開,鄭鋤的身影凝成一線,射入地麵。


    轟!


    這一次,在地麵上張開懷抱的血肉田畝再無法為它的主人卸力。


    在一聲巨響中,鄭鋤落點處炸起漫天血雨,被徹底撕碎的血肉田畝終於露出其下覆蓋的真實土層。


    李鈞緩緩落在深坑邊緣,他並沒有著急痛下殺手,而是冷漠的看著坑中單膝跪地的因果城主。


    “你們社稷其他的實驗場在什麽地方,全部說出來,你可以得個痛快的死法。”


    之前屹立高塔之上,恍如鬼神般的雄壯軀體,此刻在李鈞的摧殘下,似乎已經了崩潰的邊緣。


    腹部的道基淪為腐肉掉落,眉心中的慧根化為血水,肌肉在此起彼伏的劈啪聲中根根斷裂。


    特別是那條橫呈腰間,連接兩具武序屍體的連接線,赫然已經撕裂錯位,隨時可能從中崩裂。


    “在毅宗皇帝劃定的‘三教九流’,總共十二條主要序列之中,你們武序是當之無愧的近戰霸主。現在看來,獨行的強度還要遠遠強於門派。能夠在衰敗到如此地步的時候,產生如此令人驚豔的變化,堪稱是一個奇跡.”


    鄭鋤用僅存的左手撐著膝蓋,勉強搖晃起身。


    如今他糜爛塌陷的五官上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僅剩一隻的獨眼卻透露出異常平靜的目光。


    “我這具身體以兩名武序四的屍體為基礎框架,容納了四顆序四道基金丹,兩根序四慧根,耗費了整個因果城十年的積累。”


    “可惜的是,雖然做到了彼此同生共存,卻始終無法誕生出基因中攜帶的武學、術法和神通。而且在受創之後,崩潰的速度超出了我的預料。否則的話,即便你是獨行序四,我今天不會輸得這麽容易。”


    鄭鋤挺起腰背,軀體已經崩解小半,湧出的血水已經沒過小腿。


    “不過,你們獨行武序的缺陷同樣很明顯。


    鄭鋤半點沒有將死的情緒,反而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農,分析著不同種子的優劣。


    “你的精神意誌隻能用於壓製對手和抵抗外在的入侵,在對上佛、道、陰陽這類以精神力為主的序列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有效阻止對手逃生的能力。”


    “包括你身上這具三品墨甲中的明鬼,他同樣也不擅長。他們這種以吞噬方式晉升的產物,連種子都算不上。”


    “你覺得你今天能跑?”李鈞冷冷開口。


    鄭鋤不置可否,可傳出的淡淡笑聲,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要想在一座成熟的農場之中,殺死一個真正的農序,很少有人能夠做到。很明顯,你不是其中之人,所以你的問題,我根本沒有必要迴答你。”


    鄭鋤笑道:“雖然你毀了我的因果城,打爛了我這具珍貴的實驗身,但我還是願意代替‘社稷’向你發出邀請。”


    “薪主李鈞,隻要你願意與我們合作,共同探索血肉的極限,當血肉田畝中生出能夠完美容納十二條序列的軀體的時候,整個大明帝國將再沒有人是你的對手。”


    “實力不行,口氣倒是不小。你說這些話之前,應該先問問旁邊那個張家兒子,看他爹答不答應你們天下無敵?”


    馬王爺不屑罵道。


    “張峰嶽同樣是一顆獨一無二的種子,他的腦子一直是我們渴望得到的珍寶。”


    鄭鋤說道:“不過我相信這一天遲早會到。除非張峰嶽真的能夠做到鎮壓天下,順利晉升序一,否則他總有一天也會種在我們的田地裏。要不然等待他的,隻有塵歸塵,土歸土。”


    錚!


    照膽長槍破湖飛出,化作一道流光,落入李鈞的手中。


    對於這種嘴硬的,李鈞有他的應付辦法。


    “多餘的思想和感情隻會阻礙從序者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在這一點上,已經消亡的老派道序便是最典型的例子,反倒是新派道序倒是走出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感覺到李鈞身上刺骨的殺意,鄭鋤惋惜的搖了搖頭。


    “李鈞,如果你拒絕了我們。要不了多久,你便會後悔莫及。”


    “沒有我們的幫助,你如何在這條沒有前人的道路上,再向前走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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