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迴羅盤,唐青笠像模像樣地掐指一算,捋了捋並不存在的長須,欣慰地道:


    “至今為止,一切順利,看起來幸運女神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蘇澤從盤腿調息的姿勢中退出,伸著懶腰,眨了眨眼睛:


    “我們應該不在幸運女神的管轄範圍內。”


    唐青笠笑容一頓,曲指狠狠地敲上了蘇澤的頭頂,催促道:


    “趕緊幹活,就差這最後一棟樓了,是歲也沒有給我們一個確切的行動時間,若是他那邊開始動手以後我們的任務還沒完成,可是要壞大事的。”


    “嗯。”


    蘇澤挽了挽袖子,右手一支鑲金百寶琉璃筆筆尖閃動著點點星芒,信步走到麵前這棟樓的後牆前,用腳步測算好距離,在計劃中的某一處站定,揮臂懸腕,筆尖落於牆麵。


    汗水從蘇澤的鼻尖滑落,啪嗒一聲落在他腳下的雜草叢中,唐青笠展開左手的手掌,露出一個不大的灰色瓷瓶,拔開瓶塞隨手扔在地上,他將瓶裏的兩枚丹藥盡數倒在手心,又不甘心地磕了磕瓶口,這才歎著氣信手一丟,任由瓷瓶咕嚕嚕地滾遠。


    吞下丹藥,羅盤在他掌上三寸處緩緩旋轉,飛到蘇澤頭頂後,投影下一個與雜草混雜一色的五行八卦圖。


    “少陽,動也,萬物樂生。”


    耳語般的一句話被風吹草浪的聲音吞沒,唐青笠抬頭看了看天,幾不可察地長歎一口氣。


    聖堂學院的校園範圍很大,但是再大也有邊界,即使沒有圍牆護欄,也有位於校園邊緣的建築。


    相距不遠的兩棟樓,建築風格差不多,主要功能也都是居住,一棟屬於學院財產,另一棟則是普通民居私產,若不是提前花費了些時間“閑逛”,恐怕難免會傷及無辜了。


    不過......反正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多一個或是少一個被傷及的無辜又有什麽區別。


    明裏暗裏進入聖堂學院的華夏玩家並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今日的行動是為了什麽,最終又會造成什麽結果,但是身為江錦瑟的徒弟,唐青笠和蘇澤都是被自家師父來來迴迴耳提麵命過好幾遍的。


    蘇澤心思單純,盡管師父交給自己的任務很有難度,他也不會討價還價,隻會盡心盡力地完美達成。


    唐青笠的想法比較多,可惜都不好說出口,大概也是看出了他的那一點不甘心不情願,江錦瑟和是歲交給他的任務便是支援陪同蘇澤。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唐青笠在心裏給自己的任務取了一個生動形象的綽號:


    蘇澤專屬隨身充電寶。


    時間緊促,蘇澤需要連續長時間作畫,極其耗費精神(法力),而要達到預期中的畫作效果,蘇澤就要進入廢寢忘食的境界,把法力耗光而不自知的情況在所難免,唐青笠就要一邊嗑丹藥給自己補充法力,一邊用「少陽青木陣」把自己的法力輸入給專心作畫的蘇澤,力求讓蘇大畫家最高效率地完成任務。


    朱紅色的磚牆蒙上一層灰暗,蛛網般的裂紋從牆腳向上攀爬,或深或淺,或寬或窄,將時光流逝時的冷漠無情和隨機擇取時的惡趣味體現得淋漓盡致。


    筆鋒一頓一點一劃,牆上那幾道又寬又深的裂痕裏窸窸窣窣地掉落出幾粒磚屑碎石,似是隻要伸出手指輕輕一推,就能讓這麵外強中幹的高牆轟然倒塌。


    蘇澤的畫筆並沒有就此靜止,而是半蹲下身,為靠近地麵的磚牆添加起斑駁凸起的青苔,將這塊牆體的壽命向終點再推進了一步。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蘇澤的畫,唐青笠依然難掩眼中的驚豔之色。


    他們很多人都知道蘇澤擅長畫人物,尤其擅長描繪人心情感,但當他的筆鋒轉向看似凝固不變的死物時,唐青笠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們終究是低估了蘇澤的能力。


    也不是所有人都低估了蘇澤的能力,至少師父在向蘇澤交代任務時,就不曾流露出任何懷疑的神色。


    師父這其實算是無原則護短吧?唐青笠想道。


    不過那位聖誕小醜傭兵團的團長也對蘇澤流露出明顯的信任,這就很讓他意外了。


    ——“蘇澤的筆觸,擁有一種足以將抽象概念具現化的純粹”。


    這是尼克團長的評價,就這麽短短一句話,就壓下了包括是歲、韶舞和聖誕小醜傭兵團其他成員在內所有人對當時一臉懵懂的蘇澤的些微質疑。


    看著麵前這堵被蘇澤用畫筆徹底老化掉的牆壁,唐青笠將羅盤召迴,兩步上前,扶起坐在地上垂頭微喘的蘇澤:


    “好了,任務圓滿完成,我們可以功成身退了。”


    蘇澤擦幹額頭的汗水,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作品,咧嘴傻笑,亮出一口白牙:


    “師兄,我想再去大禮堂附近看看,看看還有沒有哪裏需要我描補的。”


    唐青笠並無異議,兩人與這麵搖搖欲墜的高牆擦身而過,翻過建築側邊修建得整整齊齊的低矮灌木,迴到這棟建築的正門前,不約而同地望向對麵。


    突然碎裂的玻璃與人群的尖叫完美合聲,從百米之外那棟高大古老的建築物裏湧出,正午的陽光反射在散落一地的碎玻璃上,晃得兩人不禁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一道鮮血潑灑在另一處窗口,蜿蜒流下,染紅了半扇窗欞。


    “開始了。”


    唐青笠似歎非歎,偏過頭看向蘇澤:“你還打算去大禮堂嗎?”


    ......


    一劍刺空,整麵玻璃以劍尖為中心,如瀑布般碎落傾泄而下,三尺水及時抽身,退後一步,正想去尋那個僥幸逃開的目標,隻聽到一聲鈍響,斜裏橫出的刀鋒已經勾住了獵物的頭顱。


    三尺水嘖嘖兩聲,不忍心地搖搖頭。


    雖說這次被調來的玩家都在六十級以上,但這麽隨隨便便一刀就能送迴複活點的小可憐,估計還是二十來級的新人吧?


    恃強淩弱這種事不能多做,不然會上癮,還會遭報應。


    三尺水踩著桌麵左騰右跳,又隨手解決了幾個倒黴菜鳥的性命,才返迴到自己的崗位。


    是歲早已從牆角處走出,坐在大禮堂內用餐的十幾位行會兄弟在三尺水的引領下突然暴起傷人,他便趁著人群混亂躲到了一處半開的窗戶前。


    三尺水護在他身後,抱劍而立,聽到嗖嗖兩聲尖嘯,目光捕捉到窗外那支衝入天空的煙花,愉快地吹了聲口哨。


    煙花尚未炸開,連綿不斷的轟隆巨響已從四麵八方傳來,細細辨別,似是從正後方開始,以順時針的順序,終止於正對麵的那棟建築。


    煙塵四起,人聲嘩然,混雜著驚恐和震怒的唿喊聲此起彼伏,半數逃脫,半數被屠,大禮堂裏已經空曠了不少,因為遇害的都是玩家,不會留下屍體,這裏連一絲血腥氣也無。


    是歲看了一眼三尺水,三尺水心領神會,轉過身對著這些來自「行天下」和「天工坊」的雲笈劍宗玩家和墨門刀客,揚手一揮。


    刀光和劍芒追出大禮堂,不分目標,不辨方向,隻要見到活物就砍殺一番,一旦有被圍堵的跡象就急忙閃避,早早等待在高處的玉皇書院射藝玩家紛紛張弓搭箭,一擊不落。


    一時間,追著殺人的,忙著逃命的,奮起反擊的,慌張躲藏的,不知要做什麽四下亂走的,迷迷糊糊直接離線扔下具“屍體”的,鬧鬧哄哄,亂作一團。


    是歲和三尺水也走出了禮堂大門,將眼前混亂嘈雜的景象收入眼中,相視一笑。


    “蘇澤當記首功呐!”三尺水感概道。


    要說這兩天多最忙最累最辛苦的人是誰,當屬蘇澤。


    他先是實地觀察後畫出了聖堂學院的平麵圖,從綠化植被到大小路徑,一應俱全,又反複仔細地把所有建築物的內部看了一遍,半是練手半是收集資料,給是歲提供了不少製定計劃所需的圖紙。


    今日,晨光熹微的時候,蘇澤和唐青笠開始了最重要也最不容有失的戰前準備。


    選定聖堂學院校園範圍最外圍的那圈建築,偷偷潛入人跡罕至的後牆根或者拐角處,在能夠造成建築物結構性坍塌的位置,用畫筆加速磚石等材料的老化。


    具體的建築和落筆腐蝕的位置是江錦瑟和是歲等人一起推定的,蘇澤還特意加緊練習過各種用來描繪時間侵蝕下殘垣斷壁的畫法,幾經修改,才定下了最終要呈現出來的具體構思。


    他隻是要把這些建築的一小部分“畫老”,讓這些建築的隱蔽局部變得脆弱,而不是將整棟樓直接搞塌,不光對作畫速度有要求,對分寸和細節的把握要求也是極高,相應的,對蘇澤本人的專注力和精神力的消耗也極大——這也是江錦瑟特意為他配備了唐青笠這個補給人員的用意。


    “蘇澤不錯,咱們的人也不錯。”是歲應道。


    建築接連倒塌後激起的煙塵組成了一圈環繞住整個聖堂學院的圍牆,將所有的混亂都困在當中,也把這裏變成了臨時的孤島。


    “嗯,既要不引起懷疑和注意,又要保證能在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信號升空時瞬間出手,在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的時候,將塌毀的建築物變成眼前這圈圍牆,咱們行天下的人,都是好樣的!”


    三尺水略有些激動地說道,不由握緊了劍柄。


    是歲當慣了領導,隻負責下達命令,具體各人如何去做,他不會幹涉。


    三尺水一向與行會裏的玩家感情好,他知道請命去“引爆”那總計九棟建築的玩家裏,有五位來自神農穀。


    神農穀玩家本就不是戰鬥職業,在散光了自己的丹藥之後,就決定發揮餘熱,手裏的丹鼎或許砸不死人,但是近距離撞倒一堵搖搖欲墜的牆,還是很輕鬆的。


    隻不過這樣一來——


    “不過是迴城的次序有先後罷了,這隻是遊戲,不用這麽生離死別的樣子。”是歲勸道。


    三尺水喃喃地道:“可是,若一切順利,來自天南海北的大家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聚到一起。”


    是歲未答,換了話題:


    “已經有蓋亞大陸的玩家反應過來,開始組織反擊了。”


    三尺水穩定心神,一眼就看到了十幾米外那七八個站位頗有章法的騎士和法師,銀亮的龍子劍寒光熠熠,劍鋒吞吐,如龍尾輕擺。


    “去吧,我護你衝鋒。”


    是歲將玉塤放至唇邊,一曲破陣,激昂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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