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宴叫宋嵐為嵐姨,這是依著曾經阿宴的身份叫的。


    當年阿宴到江家時才十五歲,是眾多保鏢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卻成了虞念的貼身保鏢。雖說他挺能打,但在宋嵐眼裏他就是個孩子,所以宋嵐不讓他跟其他保鏢一樣叫她虞夫人,就叫她嵐姨,又說了,尋常人家這麽大的孩子誰不都是父親管著母親寵著?


    覺得阿宴是個命苦的孩子。


    因為有虞念的地方就會有阿宴,所以有時候宋嵐在花園裏賞花的時候,跟虞念聊天也會跟阿宴聊天,在宋嵐眼裏阿宴並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的保鏢,會當自家孩子似的照顧。


    所以一直以來虞念都覺得阿宴在虞家是沒受到任何委屈的,她的母親宋嵐會很溫柔地對待阿宴,她的父親虞翼遠幫著阿宴完成了學業,當然,阿宴也付出了他的好。


    虞念覺得即使阿宴從虞家離開也不該是分崩離析的狀態。


    今晚虞念聽江年宴這麽從容淡定地叫了聲“嵐姨”,其實內心挺震撼的。她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好像江年宴從頭到尾都沒避諱過自己曾是阿宴的這件事,隻不過這件事沒人刻意去提,所以除了在她麵前他也不會刻意去提。


    許淮的狐疑有跡可循。


    因為從江家那層關係上來論江年宴跟她差著輩分呢,更別提江老太還對外正式宣布認親一事,那更是將差輩分這件事給坐實了,怎麽論江年宴都不能叫宋嵐一聲嵐姨。


    “媽……”虞倦洲挺不想看見這幕的,開口喚了聲,但之後的話沒說出來。


    說什麽呢?


    說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阿宴了,他真正的身份是江家的宴少?


    可這些話就算說出來,他的母親能聽進去嗎?


    宋嵐聽見虞倦洲的這聲了,抬頭看了他一眼,顯得挺高興的,指了指江年宴,跟虞倦洲說,“今天你倆難得和平相處啊,以前都相互看不慣的。”


    虞倦洲心裏難受,之後的話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這都是從前的事了。


    宋嵐將目光又落迴江年宴臉上,微笑,“好像是有陣子沒看見你了。”


    “是。”江年宴態度始終溫和,“嵐姨,生病了要吃藥。就像您之前說我一樣,受傷了就要及時處理傷口一樣的道理。”


    宋嵐看著他想了想,問他,“你傷口恢複得怎麽樣了?”


    “已經好了。”


    宋嵐點點頭,輕聲,“難為你了,自己還是個孩子呢,還要去保護別人。”


    江年宴微微斂眸,低聲,“應該的。”


    在旁的虞念不知怎的,內心被這三個字狠狠撞擊了一下。她看著眼前的江年宴,他西裝革履,一身高貴,不再是曾經那個事事聽從的少年,可他斂眸輕語的這一刻,虞念就像是看見了阿宴。


    曾經的阿宴,一直陪在她身邊長大。


    沒有虞家的坍塌,沒有仇恨相待,有的隻是順風順水,然後阿宴不曾改變。


    可惜,物是人非。


    江年宴轉頭問護士藥在哪。


    護士就乖乖把藥交出去了,不知情的還以為江年宴才是宋嵐唯一的親人呢。


    “嵐姨,吃藥了。”江年宴語氣輕淡。


    沒有刻意哄勸,也沒有過多的話。讓人想不到的是宋嵐竟然聽了他的話,二話沒說就把藥給吃了。


    虞倦洲臉色不好看,喬敏在旁看得清楚。能好看嗎?最親的人怎麽勸都不吃,外人一來就聽話了。


    虞念眼眶有點紅,微微偏過頭。


    喬敏站她身邊,見狀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給予寬慰。


    宋嵐吃完了藥,江年宴為她拉了拉被子,“嵐姨,該睡覺了,好好休息身體才能好。”


    她點點頭,卻沒立馬躺下,朝著虞倦洲一招手,“阿洲,你過來。”


    虞倦洲不明就裏,走到床邊,“媽。”


    宋嵐看了看虞倦洲,拉過他的手,又看了看江年宴,也拉過了他的手,然後意外地將虞倦洲的手放在江年宴的手上。


    這個行為弄得在場的人都一愣。


    尤其是兩個當事人。


    虞倦洲反應過來本能想抽手,卻被宋嵐緊緊攥住,不允許他掙脫。宋嵐看著江年宴,輕聲說,“要把阿洲送迴家。”


    江年宴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後麵色一僵。


    虞倦洲的唿吸漸漸加促,緊抿著唇。


    “阿洲啊,你要聽阿宴的話,他比你年長,身手又好,有他在你一定能安全到家的。”


    宋嵐說完這番話許是也真累了,打了個哈欠,躺下來,朝他們示意了一下,“都別在這了,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吧,我乏了。”


    迴城的時候虞念坐了江年宴的車,虞倦洲自是不願意,虞念跟他說,我有事要問江年宴。


    許淮獨自來又獨自走。


    臨上車前虞念單獨跟許淮聊了兩句——


    “我母親的情況我和阿洲其實心裏都明白,至少目前是沒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許淮,這段時間謝謝你了。”


    許淮輕聲說,“你不用跟我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虞念搖頭,“你不欠我的,所以沒有你應不應該做的事。”


    許淮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幫我姑姑。”


    虞念一怔。


    “別誤會,姑姑沒跟我說什麽,但那次撞見那個叫安安的姑娘之後我就知道了。”許淮聲音溫柔。


    虞念驚歎於他的觀察力。


    “但其實我來這裏,跟你是不是找幫我姑姑沒關係,最開始我是心存私念,想著近水樓台,但這段時間一路跟下來,我發現宋姨的病情很特殊,很值得去研究探討。不知道我這麽說是不是不禮貌?”


    虞念搖頭。


    “所以從我個人來講我還是希望能繼續跟進你母親的病情,但還是要看你。”許淮說。


    虞念挺感激許淮的,不論什麽時候都挺為她考慮。


    她說,“你的工作時間也挺緊張的,所以我母親這邊你就別操心了。當然,如果你有空想研究病情的話可以隨時跟療養院聯係,我沒意見的,也很歡迎。”


    許淮其實聽出她言語之下的婉拒之意,笑了笑說,“好。”


    雖然沒上虞倦洲的車,但虞倦洲始終沒開車,就停在那等著虞念。江年宴的車停在虞倦洲後麵,許是等得不耐了,車窗緩緩落下,“該走了。”


    迴程一路,許淮的車開在最前麵,可能也知道自己再無可能了,所以車子開得比較快,十分來分鍾後就不見了蹤影。


    虞倦洲的車和江年宴的車都是要迴城,所以走得都是同一條路,虞倦洲的車始終在前,江年宴的車也始終在後,前麵的車不加速,後麵的車也不趕超。


    雪還在下,簌簌的。


    這個時間了路上的車少,尤其是現在還沒進城,這條路上更是沒什麽車輛,所以兩輛車中間一直沒插進來其他的車輛。


    這個場景就讓虞念想起了母親剛才的那番話,她要江年宴送虞倦洲迴家的那番話。


    可她明白,母親真正的意思,不是字麵上的意思。


    “為什麽?”虞念喃喃。


    江年宴坐身邊,可能這一天事太多人也倦了,上車後就閉目養神。老劉仍舊安靜又穩當地開著車,目不斜視的。


    虞念的聲音很小,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別人。


    江年宴沒睜眼,淡淡開口,“什麽?”


    “我媽為什麽恨我?”


    江年宴緩緩睜眼,扭頭看她,借著車內昏暗的光亮,她眼角眉梢的悲傷肆意成河。他沉默半晌,說,“嵐姨的情況你很清楚,所以你跟病人計較什麽?”


    一聲“嵐姨”迅速將虞念的理智拉了迴來。


    “現在整個江家,包括江奶奶都不知道你當年的情況,今天有外人在場,你難道不忌諱?”虞念著實不解了。


    江年宴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嗤笑,“你口中的外人,指的是許淮?”


    “對。”


    “所以你很聰明,從此斷了許淮再去療養院的念頭。”江年宴笑,“算是聰明。”


    “這不代表我要替你保守秘密。”虞念說。


    “我知道。”意外的江年宴沒惱,“你真正想守的是虞倦洲的秘密,以及虞家有可能存在的秘密。”


    虞念渾身一僵。


    江年宴轉頭看她,輕笑,“我說得沒錯吧?”


    虞念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你想說什麽?”


    “你在擔心。”江年宴嘴角微揚,“你很怕虞家並不像你認為的那麽美好,虞倦洲的事在你我看來都不算什麽秘密了,就連喬敏都清楚吧。真正讓你擔憂的是,你向來引以為傲的父親可能藏著秘密,甚至是你的母親,也有你不知情的一麵。許淮是醫生不假,可他畢竟不是你母親的主治大夫,更重要的是他是許家的人,雖然你跟黃太的感情不錯,可生意場上利益往來,今天是朋友明天就有可能是敵人,把柄落在別人手裏終歸不好。”


    虞念的確是這麽想的,可就這麽被江年宴毫不留情地說出來,她內心也是不甘。


    “我父親的事你始終不說,那我問你,我母親也恨我父親嗎?”


    江年宴微微挑眉,“關於這點我不清楚。”


    虞念目光裏盡是不信。


    “真的。”江年宴看著挺坦誠。


    虞念不相信他所講的,“你今晚都能找到療養院,還有什麽事是你查不出來的?”


    江年宴眼底似笑非笑的,“你高看我了,我又不是神,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查出來。但是,”他微微側身,看向她時眸光慢慢涼下來,“類似今晚不經我允許就擅自離開的行為不許再有,這次是看來嵐姨出了些狀況我不跟你計較,否則你以為我會饒了你?”


    “我已經告訴你了。”虞念覺得自己很冤。


    “我同意了嗎?”


    虞念抿唇,許久,“已經下班了,難道我連自己的時間都不能有?”


    “你自己的時間?”江年宴像是聽見了笑話似的,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太愛崗敬業快忘了自己是誰了?也忘了什麽才是你最該做的事了?還打算要我強調多少遍?”


    雖是笑,可眼裏的冰冷一直蔓延到涔薄的嘴角,周身散發出的冷凝氣息漸漸充塞著整個車廂。


    虞念心口一顫。


    她這才意識到,這陣子江年宴溫和,她的確都快忘了他實際上是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虞念,我想查你的事易如反掌,所以不要跟我藏心眼耍手段,許淮的事我沒跟你計較,是因為我知道你對他不感興趣,但既然一早就明確了心思,就不該讓他去療養院幫忙。”江年宴冷冷地說。


    虞念心中無語,“我明確拒絕了,但對方是個成年人,難道我還能左右他的思想限製他的行為?”


    江年宴聞言,大手改了方向,繞到她的後頸往前一帶,她整個人就被強行拉了過來。他盯著她的臉,眼裏已經沒笑意了,“你最近愈發是愛頂嘴了。”


    言語之中有警告之意。


    虞念沒再說什麽,她又不傻,這個時候不會硬碰硬。


    氣氛緊繃的時候,向來都不愛插話的老劉突然開口了,“宴少,進城之後怎麽走?”


    算是拯救了一下岌岌可危的狀況。


    江年宴鬆手,不著痕跡瞅了一眼老劉。


    虞念急忙開口,“我想迴家。”


    江年宴好不容易鬆下來的眉頭又皺了,“都幾點了?這個時間你迴家,明天不上班了?”


    虞念看了一眼時間,心說,也沒多晚啊……


    江年宴往後一靠,命令,“迴公司。”又淡淡補充,“今晚睡休息室。”


    “不行……”虞念的條件反射在接觸到江年宴冰冷目光後,言辭上就變得不那麽硬氣了。


    良久後她才說,“休息室裏沒有我換洗的衣服,還有洗漱用品、護膚品什麽的都太不方便了。”


    更主要的是,她真的怕跟江年宴共處一室。


    江年宴沒多說什麽,就是淡淡開口,“老劉。”


    老劉從後視鏡裏看了江年宴一眼,“是,知道了。”


    虞念的一顆心不安地懸著,她沒明白老劉知道什麽了。


    車子繼續前行,進了城後車輛就多了起來。虞倦洲的車沒往車堆裏紮,但因為漸行漸多的車,他也看不見江年宴的車了,將車子停一邊給虞念打了電話。


    虞念接電話的時候才發現車窗外的車子多了,前後也不見虞倦洲。虞倦洲問她進城了還不打算下車嗎?虞念心裏別提多憋得慌了,她想下,能下得去嗎?


    她說,“阿洲你送喬敏迴去,她大晚上跟著你折騰到了郊區,你要對人家負責。”


    一語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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