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葛連升脾氣再好,這會兒也有些壓不住,看向懷清道:“家母之病甚急,府中糟亂,恕在下不送姑娘了。”


    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啊,甘糙氣起來,剛要說什麽,給懷清的目光止住,懷清道:“在下非妄言,老夫人之病若用此藥百害而無一利,恐病更急也,既大人不信,在下就告辭了。”撂下話走了。


    等她出去了,葛夫人才道:“這位知府府的小姐真真莽撞,怎好當麵質疑神醫的方子。”


    葛連升搖搖頭:“想來給他哥哥寵壞了,以為看過幾本醫書便是神醫,剛在大堂之上,我還說她有心計城府,如今看來,倒是瞧差了,行了,閑話少說速速去抓了藥來,治病要緊。”


    葛夫人忙叫人去保和堂抓藥,看著熬了服侍婆婆吃藥睡下才去,不想半夜就壞了,守夜的婆子來報說:“老爺夫人快去瞧瞧吧,老夫人不好呢。”一句話嚇得葛連升夫妻忙爬起來,往老太太屋裏跑,到了一看,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白天吃藥的時候,瞧著睡得安穩了些,還說見好,不想這會兒卻滿頭大汗,倒是不鬧冷了,也不鬧頭疼,卻嚷嚷渾身疼,那臉蠟渣一般huáng,嚇的葛連升跪在chuáng前大哭起來:“娘啊,您這是怎麽了啊,您要是有個好歹,叫兒子怎麽活啊……”


    這葛連升因自小喪父,都是他娘拉吧起來的,故此,母子倆的感qing非同一般,葛連升更是出了名兒大大孝子。


    葛夫人一見也慌了,卻忽想起什麽忙道:“老爺,老爺,您先別哭,白日不是知府的妹子說了,若吃了藥,百害無一利什麽嗎,可見人家真是高人,事到如今,不如去請知府大人的妹子來,或許婆婆有救。”


    葛連升忙住了聲,暗道,可不嘛,怎麽忘了這茬兒,剛說派管家去請,他夫人道:“人家是知府府的小姐,今兒白天又給老爺那般送了出去,不定心裏惱呢,管家去了恐無用,不如妾身走一趟吧。”


    葛連升也道:“如此甚好。”


    夫妻倆正說著,忽外頭管家跑進來道:“老爺外頭知府府的那位姑娘又來了,說來瞧老夫人的病。”


    葛連升夫妻皆是一愣,忙一疊聲的道:“快請,快請……”


    懷清之所以來就是料到葛府的老夫人夜裏必然發病,若不及時醫治恐後患無窮,故此,雖夜深也並未安睡,靠在外間的炕上看書,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叫甘糙提著藥箱來了葛府。


    甘糙是一百個不樂意,一路上都在說:“葛府那般對姑娘,姑娘何必管他府的閑事,是死是活都活該。”


    懷清瞪了她一眼:“你家姑娘是大夫,大夫就得行醫救人,這是本份,若都像你這般記仇小心眼,誰還敢看病,若我不知還罷了,我既知道又怎能裝糊塗,若因此傷了一條xing命,豈不是我的罪過,更何況,還是葛大人的娘。”


    甘糙道:“姑娘是去看病,這跟是不是葛大人有什麽gān係啊?”


    懷清道:“據我今兒的瞧,葛連升這個人並未良心喪盡,之所以跟邱家兄弟結成一黨,或許並非出於本意,若果真如此,說不準就是哥哥的助力,且,聽說葛大人事母甚孝,若我救了葛母,他自然就欠了哥哥一個人qing,之後便不幫著哥哥,至少不會害哥哥,這般哥哥就少了一個敵人,豈不好。”


    甘糙嘆了口氣:“沒上岸的時候,我還說這江南如此好,在這兒住上幾年,都快趕上天上的神仙了,可上了岸方知,還不如咱們南陽呢,地兒是好,可人壞,一個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都壞透膛了,哪比的上咱們南陽啊。”


    懷清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比我還念著南陽,南陽再好也不是家。”


    甘糙道:“奴婢瞧著江南更不是家。”


    懷清道:“說來說去還是鄧州府桑園村是咱張家的根兒,等江南的事兒了了,也該修修家裏的祖墳祖宅了。”


    甘糙忙點頭:“可是呢,咱們家大爺也該娶大奶奶進門了。”


    提起大奶奶,懷清不禁想起若瑤,也不知她怎樣了,若瑤跟哥哥到底能不能有qing人終成眷屬,而自己以後又該如何?


    想起慕容曦,懷清搖搖頭,腦子裏卻忽又劃過慕容昰,懷清一怔,暗道怎麽想起他來了,忽聽老孫頭道:“姑娘到葛府了。”


    叫了門通傳進去,不一會兒就見葉夫人親自迎了出來,一照麵便道:“白日間老爺那般慢待姑娘,姑娘卻仍來瞧婆婆的病,叫妾身都不知說什麽好了。”


    懷清不以為意:“去瞧老夫人的病要緊。”


    到了老太太屋見葛連升守在病榻邊兒上,顯見哭過,眼眶都紅了,懷清暗暗點頭,果真是大孝子。


    一見懷清來了,忙站起來一躬到地:“在下有眼無珠得罪姑娘,還望姑娘大人大量莫怪罪才是。”


    懷清道:“大人心急老夫人之病,言語間不防頭也是人之常qing。”說著上前一邊號脈,一邊觀察chuáng上的病人。


    見病人麵目已如橘色之huáng,且滿頭大汗蒸騰,不鬧冷卻說渾身疼,懷清又問旁邊丫頭:“可有夜尿端來我瞧。”


    那丫頭略有些躊躇,見老爺點頭方從後頭端出尿盆子來,另有個丫頭掌了明燭,懷清細瞧,見果如梔子之汁,便知熱盛,又探手按了按老人腹部,暗鬆了口氣,幸虧脈無yin象,腹無滿結,若不然,還真需費些功夫。


    對於張懷清的醫術,葛連升如今是真有七八分信了,別的不說,就看人家號脈看病這意思,就不像個外行,且,人家白天一看那藥方子就能知道晚上的結果,這醫術可比白天來的那個什麽狗屁神醫qiáng太多了,剩下的二三分就要看他娘的病,若真治好了,人家這個神醫的名號,就絕對實打實。


    想著,忙問:“如何?”


    懷清道:“老夫人的病雖危急,好在瞧得及時,可一劑而愈。”


    她這話一出口,葛連升又有些懷疑了,他娘可是病了有日子了,來了多少大夫也沒人敢這麽大包大攬的說一劑而愈,這丫頭倒真敢張嘴。


    懷清知他心疑,便耐心解釋:“老夫人先時頭痛,發熱,畏寒,乃是太陽傷寒之症,本不難治,卻誤用補劑,以致邪無出路,內熱盛而走四肢關節,故此渾身發痛,滿頭大汗蒸騰,若解此症,需發汗利水,令鬱怫之邪隨汗而出,邪出歸正,表裏兩解,其病自愈,仲景《傷寒論》中有太陽病失汗,一身盡痛,頭汗發熱兒huáng者,有麻huáng連翹赤小豆湯之例,豈不正對老夫人之症。”


    葛連升方恍然大悟,忙道:“在下迂腐,不識姑娘神奇醫術,請姑娘開了方子好抓藥治病。”甘糙早備好了紙筆,懷清提筆寫了方子,在方子下角落本想習慣xing寫上一個清字,卻想起如今自己已有三方小印,若不用倒可惜了。便從荷包裏拿出那枚戴在身上的,沾了硃砂印泥按在方子角,見印清楚了,方收起來。


    從她拿出小印,葛連升的目光就閃了數下,心說,人都說張懷濟是個清官,既是清官,靠著那點兒俸祿,支撐一家子挑費已經不易,如何還有閑錢買這些東西,更何況,這枚小印,恐不是有錢就能買得來的。


    莫非張懷濟是頂著清官的名頭,實則是個大大的貪官,不,不能,若張懷濟是貪官,皇上又怎會派他來江南,若不是張懷濟買給自己妹子的,那就是人送的,若是人送的,到底是什麽人會送這樣的東西?且,這樣隨身的小印,都屬於極私密的物件兒,非親近之人送了恐不妥,莫非這丫頭後頭有什麽人?


    葛連升不禁仔細打量懷清,十六七的韶華,正是最好的時候,更何況,這丫頭生的頗有姿色,尤其眸光流轉間,那份靈氣著實不凡,被人瞧上也在qing理之中,不過,會是誰呢。


    想的過於入神,甘糙遞給他方子都沒瞧見,葛夫人略咳嗽一聲,接了方子過去jiāo給管家,叫天一亮便去慶福堂抓藥,送著懷清出來道:“這般時候還勞動姑娘過來,實在過意不去,改日婆婆病癒,定登門道謝。”


    懷清也真累了,客氣幾句告辭出了葛府,這一折騰到府衙的時候,天都亮了,洗了澡便躺下睡了。


    可閉了會兒眼,忽想起什麽,又坐起來,把另外兩枚小印找出來,把玩了一會兒,想起若瑤跟她說過,四皇子的生辰是在五月,自己既收了他的生辰禮,若不迴,豈不成了白眼láng,有來有去方不顯得自己占了他的便宜,故此,自己也得給他送個禮物。


    可送什麽呢?忽想起四通當的老朝奉來,那老朝奉可是個眼毒的,不若跟他套套jiāoqing,尋塊料也給慕容昰刻一枚印豈不好,得了這個主意,方睡過去。


    ☆、第74章


    因天亮才睡下,故此,近晌午才懷清起來,本說要去夏府道謝,瞧瞧時辰有些晚了,便打消了念頭。吃了晌午飯,懷清想起昨夜裏那個主意,四皇子生辰可快到了,自己得抓緊點兒,這麽想著,便拿了自己的三枚小印去了四通當。


    懷清一進四通當,那小徒弟就認出來這位是昨兒在街上收拾二賴子兄弟,把自家的老朝奉請出去的哪位神道,也是知府大人的親妹子。


    如今揚州城可都傳遍了,昨兒二賴子兄弟碰瓷兒不成,在通判衙門丟了xing命,這裏頭還牽扯出商會會長姚文財,二賴子兄弟非說是姚文財指使他們與新任知府為難,末了,審出是二賴子兄弟偷盜誣陷,一頓板子下來一命嗚唿了。


    這件事一出來,如今揚州城誰還不知道知府的妹子是個兒人物,就憑昨兒當街那些手段,這位姑娘一準是個人jing,故此,一見她來,忙跑去後頭他尋師傅去了。


    老朝奉一聽懷清來了,丟下手裏的幾枚壽山石料就出來了,剛還嘆氣呢,真是貨比貨得扔啊,原先瞧著店裏這幾塊料還頗過得去眼,可昨兒見了懷清那枚小印之後,再看這些東西,都想拿榔頭砸了,怎麽就這麽入不得眼呢。


    見了懷清,就問:“姑娘可帶了另外兩枚小印?”


    懷清笑道:“正是來踐昨日之約的。”說著把荷包遞了過去:“您老瞧瞧可能入眼?”


    老朝奉接過荷包,還沒看裏頭東西呢,就不禁愣了愣,這荷包的用料,繡工,可是內造府出來的東西,莫非贈給她小印之人是皇族,這倒說的通了,不過,若是皇族,自己倒想起一位爺來。


    若說老朝奉心裏還有幾分疑惑,當看到另外兩枚印的時候,便真落了實,因這枚青田玉的料是正是從他手裏過的,所以記得相當清楚。


    去年開chun的時候,忠親王說讓自己留意些,說四皇子託付了,想尋刻章的料,尋了大半年,才尋了這麽塊青田石的,能不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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