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廚房的煤氣灶上,砂鍋裏雞湯咕嘟咕嘟地冒著,旁邊的雞肝,已經洗的幹淨,下麵墊著吸油的紙巾,白色廚房用紙上,吸出的水都發白,顯然這雞肝洗的非常幹淨。

    案板上,蔥花,香菜都被切的精細。

    菜刀旁邊,可以看到,已經備好的幾小碟配菜,冬筍尖嫩白,香菇肥美,火腿片整齊,木耳,黃花菜也整齊的碼放在小碟裏。

    保姆阿姨打開櫃子,拿出雞精,拿出醬油,又放迴去,轉身在剛剛帶來的購物袋裏,轉眼拎出另一尊瓶子來,上麵寫著“頭抽”,頭抽可比普通醬油味道好的多。她倒了一點點,把雞肉認真的碼好,放在一邊。

    隻等著中午開飯的時候可以下鍋。

    打開廚房門,望客廳一看,晨光燦爛的客廳裏,那小姐又在安靜地寫字,這不是保姆阿姨第一次見她寫字,但此時的心情,卻和以往不同。

    看到手上的毛筆被輕輕放下,手邊的白毛巾被拿起來,她連忙從廚房裏出來說:“甄小姐,我把菜都備好了,今天買的是市場裏新殺的土雞,我把雞胸肉剔下了,等會中午給你炒炒,雞湯也快好了,你要不要先喝一碗?”

    寶珠擦了手,視線還盯著剛剛寫過的字,又拿起毛筆說:“等會喝,那你得空就歇一歇。”

    保姆阿姨連忙搖頭,“我去洗衣服去,你那衣服都貴,外麵幹洗店也洗不幹淨,都是一鍋滾,裏麵誰的衣服都有,也不知道有沒有傳染病,家裏的洗衣機容易洗壞……”說著,人就去了洗手間。

    洗衣服去了。

    寶珠拿筆的手略微一頓,放下筆,轉眼端過桌上的茶來。

    清亮的茶湯晃在白瓷杯子裏,二道茶,這也是保姆阿姨今天新換的手法。

    雖然說,保姆阿姨態度的轉變早在她預料之中,可也比自己預期的變化還要大。其實那天,她也是順手為之,如果那天的周舒雲待自己稍稍真誠一些,她也許就不會順便收“出場費”了,像她這樣的人,肯主動走一趟,又啟是那麽簡單的。

    順手撈個便宜給保姆,那對自己的好處是一目了然的。

    同是一盤菜,保姆發自內心的認真洗菜,做飯,和為了工作機械化的走工序,完全是兩個概念。

    她輕輕喝了口茶,這些道理,她從小都懂。

    所謂真正聰明的主子,都不會難為下人,難為了廚子,吃人家的口水就多,難為了丫頭

    ,被人家在背後嚼舌根的就多,最後都是在難為自己。

    這個社會,更加開明而公平,但自古人心不會變。

    轉眼,阿姨擦著手出來,看她在喝茶,樣子嫻靜,走過來說,“茶涼嗎?要不要給你加點熱的。”

    寶珠搖搖頭,放下茶杯,看向她說:“工資的事情,你也不用太在意,我也沒想那麽多,你是個過日子的人,家裏的每一份收入,想來都是有計劃的……你那邊少了一個可以辦事的地方,也就少了份收入,我和他們家的事情……想來一時半會還辦不好,在這之前,就當幫補你一些,謝謝你一直精心的照顧我。”

    保姆阿姨誠惶誠恐,她以前可沒多精心,但這小姐是明白人,現在自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原來她不止精明,真正願意和一個人說話的時候,還能這麽暖人心。

    她當時想得多好,想著來這地方可以幹三家,可是第三家沒找到,第二家也丟了,送自己再多家具有什麽用,也不能變錢,她正愁每個月少收兩千塊錢呢,沒想到,這小姐就解了她的難題。現在三千五,說是少了五百,可一家活可比兩家輕鬆的多,忙說:“甄小姐你放心,以後我一定好好給你做飯。”

    卻見那小姐極輕快地笑了一下,轉過頭去,拿起毛筆很女兒氣地說:“阿姨又開玩笑,好像以前你沒有好好給我做飯一樣。”

    保姆阿姨嗬嗬地笑著,手心裏卻出了汗,這小姐心清眼亮,以前病著,醒來呆傻傻的,原來那時候她是沒心思理閑事,話都不多說,這一經事打交道才知道,這哪是個簡單人,自己還真是走眼了。

    就聽那小姐又說:“你也不用一整天待在這兒,事情做好做完了,就和以前一樣,早點迴去,也好多點時間照顧孩子。”

    保姆阿姨愣愣地看著她,門響了,她呆了幾秒才想起去開。

    乾啟走了進來,把帶來的東西遞給阿姨,阿姨連忙接過跑去廚房。轉頭又快步出來,站在乾啟身旁。

    乾啟還在換鞋呢,看向阿姨,不知道她要幹什麽。

    “大衣外套。”阿姨說。

    乾啟連忙脫了大衣遞給她,然後看著衣服被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心裏想:這人怎麽好像被培訓過了。

    轉頭過來,看寶珠依舊在低頭認真,他走了過去,笑著說:“在寫字?”

    寶珠抬筆看向他,“你搗亂,現在寫壞了。”

    乾啟湊過去看,側頭看著她說:“你還有

    這一手?這字也太漂亮了吧……哪裏壞了?”

    “這裏,氣散了。”寶珠氣鼓鼓地指著最後一個字。

    乾啟來迴看著,“哪散了?”

    “你能看出來什麽……”寶珠笑著把寫好的字卷起來,放去一邊,“你來早了。”他們約了一起去趙老三那裏。

    “昨晚送你迴來,我到家就睡了。”乾啟拿過一張宣紙來,都是被裁好的,鋪在她麵前,“不來早還不知道你有這一手。”

    寶珠心思一動,轉頭來問乾啟,“你平時怎麽看東西?是不是胎,釉,型,口,工,底,都過一遍。”

    乾啟拉過椅子來,在她身旁坐下,笑著說:“要用這一會的時間,來給我開蒙嗎?”寶珠笑著說,“……是呀,抓緊時間最好,要不開蒙,有些人就一直在門外磨時間。”

    阿姨送了茶來,乾啟接了,放在一側說:“那你說我聽聽,看和別人說的有什麽不一樣。”

    寶珠拿起筆,“我講的,自然和別人的方法不一樣……我這是笨人的方法,可比不得專家的理論。”

    乾啟沒開蒙,先被笑了次“笨人。”

    “我長這麽大,真還沒被人說過笨。”他看著寶珠,“比趙新聰明多了,他才笨呢。”

    寶珠笑起來,昨晚打過招唿的。

    她拿起筆來,筆杆靠在唇邊,想了下說:“你看東西的時候太實在……我這樣和你說,古玩這行,說白了,都是藝術品。而搞藝術的人……心思都是九曲十八彎,他們喜歡有矛盾,有張力,錯綜複雜的東西,從這方麵切入,你可以看出工匠的造詣,是臨摹,古仿,新仿,有時候,是一目了然的。”

    乾啟搖頭,“太教條,不夠開蒙的標準。”

    “嫌太難了呀……”寶珠說,筆杆換到臉頰,敲了敲,說:“每個東西,得有主題,就是他為什麽當初做這件東西,特別是在賞畫的時候,色彩,內容,反差,畫工落筆的節奏……甚至是隱喻。”

    乾啟抬指敲了敲她的筆杆,“這是開蒙嗎?”

    “也是,不夠具象……”寶珠轉著眼睛一想,極壞地笑了一下,說:“那這樣說吧,我們打個比方,比如,我是過去的一個文人……”她坐直了身子,“而我的畫特別好,別人都來求……可偏偏有個我不喜歡的人,要請我畫幅畫,我心裏自然不願意……但偏偏,他比我厲害,”

    她鼓起臉,假意生氣的樣子,看向乾啟,“可正

    巧,我又知道這人德行有虧,和他的妹妹關係特別,那麽,這幅畫,我就會這麽來……”毛筆杆神神秘秘在他眼前一晃。

    乾啟:“……”

    寶珠站起來,執筆看向他,一本正經地問:“你說,這人求我的畫,是準備送給什麽人?”

    “既然和妹妹有私,那就當是送給妹妹吧……”乾啟說。

    “好!”寶珠說,“敢比我厲害……”她孩子氣地自言自語,“比我厲害的,自然是壞人,壞人總是品行有虧的……”邊說邊低頭勾畫。

    水墨山水人物,因為隻求乾啟明其意,所以落筆很快。

    乾啟看著她,她身上是一件黑色交領的小襖,頭發梳的整齊,這家裏,也是端莊婉約,一點時尚感沒有,隻有古韻悠然。

    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經畫好了,“你來看……”寶珠喚他,乾啟站起來,走到她身側。

    寫意的山水人物,遠山淡水,近處一棵樹下,立著兩個衣衫飄飄的男女。落筆幹淨,和她的人一樣。

    她說:“畫上的自然是那兩兄妹,山的靜,水的動,這是對比,畫中的濃淡,也是對比,樹的靜,人物衣服飄揚的動,還是對比,這些對比就會形成一種對抗。但最重要的張力,你看出來了嗎?”

    乾啟認真看著,她這一手妙筆給他的震撼已經過去,好像這些東西,原該是她會的。他望著那畫,柔聲念叨:“神韻,意境,筆法……”

    寶珠歎了口氣,伸手一指,白皙的手指落在了畫中女子的腳上,那女子立在水側,清風揚起的裙角,微微可見她的腳邊有水。

    “看出來了嗎?我畫的這女子微露腳尖……沒穿鞋。”寶珠的手在紙上點了點,搖著頭說:“你知道古代女子隻有見夫君時才可露足,這畫其實是在諷刺他們兩人有私!”

    “啊——這樣也行?”乾啟目瞪口呆望向她!

    “怎麽?”寶珠無辜一攤手:“我是給你開蒙呀,你想想,這一下,山水間的天大地大,成了兩人心中不可追逐的情愛自由。兩人並肩而立,卻無法執手,是不是還有種求不得的無奈……你說,這畫這樣一看,是不是多了內涵,張力不就有了?”

    乾啟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再說……”寶珠又點著那兩個人影,“這畫如果送給妹妹,女孩一定很歡喜,日夜掛在牆上,就算看得懂,是不是依舊會高興,不舍得拿下來,而我呢,是不是心裏也很痛快?”

    她坐下,“這樣說夠開蒙了吧。”也不理乾啟瞠目結舌,端起茶說:“不用謝我!”

    這一瞬,乾啟,乾四爺倒真的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他,還真的被開蒙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坑人,簡直太有趣了,這才是文化的樂趣,怪不得文人都自詡高人一等,這是一種形式和心智的較量……萬丈紅塵忽然鮮亮多彩了起來。

    他無法轉睛地直直看著寶珠。

    生平第一次,他想把寶珠帶到自己家去,把書房裏,他存的那些寶貝全都扔出去,隻剩下一樣,這一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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